回家

南宾会馆在城郊，江童开车一直不停转弯，左边是大山，右边是带护栏的悬崖，悬崖下弯弯绕绕流淌着一条清澈的河水，偶尔在对面山脚下可以看到一两户人家。江童一刻不停的开着车，太阳已经很炽烈了，入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样的太阳在西南多山的地方已经不多了，湿冷的天气不久后就会到来，那时候太阳更是少见。费廉岑有些疲怠，将身子靠近窗子，仔细又贪念的接触阳光，外面阳光很大，费廉岑心里不一定觉得温暖。他一只手已经伸进了泥潭，出淤泥而不染是不可能了，只能将浑水搅得更浑浊。

易难在后座已经睡着了，车子不停的转弯摇摇晃晃的方向感让他有些不舒服，皱着眉头起来，双手搭在前面两个座位上，看着前面的路况，显然已经到达目的地。

费廉岑已经坐直了身子，眼看着前面一条长长的红毯，一直通往一栋五层高的建筑，建筑外观并不惹眼，只是那块牌匾颇有考究，蓝色填充背景上面镶嵌着四个游龙走凤金色大字——南宾会馆。

易难走在江童的身边，轻声的说：“是不是我太紧张了还是咋的，老感觉要出事儿呢咋。”

江童望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只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哟，这不是江家小爷嘛，幸会啊！”

江童转过身，只见来人身着黑灰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一幅带链子的金边眼镜，手上把玩着两个铜球，正带着一帮人走过来，脸上带着笑，俨然一幅退休老干部模样。

江童走几步过去，稍稍向那人点了点头，面带微笑的地说道：“唐家素以处江湖之远外称，独立于两派纷争之外，长久据守中游，今日突然前来，不知唐爷是倾心哪一方呢？”江童看着唐林。

唐林没想到江童把话说的这么直白，一剑戳心。这几年来国家政策偏向西南地区，加上西部大开发，上游经济扶摇直上，势力越来越强。而长江中下游平原地区本身实力就不容小觑，一直保持着高速发展，唯独中游地带还在原地徘徊，这让唐林焦灼难安，前虎后狼，两边要是联合起来，自己肯定是弱势方，因此他打破多年来负手而立的态度，想借由会场名头，看能不能与哪一方来个合作，也好保住自己不受排挤和打击。没想到今日被江童一语道破，自己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心思公布于众，好像大白天在家里洗澡被人看光了一样。

可老江湖毕竟是老江湖，唐林虽然心里尴尬但面上仍装作镇定做若，故意把声音提高，笑嘻嘻的对江童说：“江小爷这哪里的话，我今天前来，是想加深一下三方的友谊的，唐某深知众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再说这么些年没有和老朋友叙叙旧了，在外人看来难免显得有些冷漠不近人情，你说我不能任由这样的事态发展下去吧，所以今日前来好生加固加固三方情谊。”唐林看江童无动于衷的样子，顿了顿说：“这样，为表达我这些年的照顾不周，会完了后我请大家乐一乐，另外，以后有什么用的着的地方只管来找我，我一定倾尽全力在所不辞。”说完好朋友似的拍了拍江童的肩膀。

江童低头一笑，“唐爷深明大义，晚辈实属敬佩，希望今日唐爷可以不虚此行。”江童拐个弯绕过了唐林口中的陷阱。

唐林微笑着，这小子油盐不进，自己暗暗抛出的橄榄枝就这样被打落，想发作但又碍于大庭广众，只好礼貌性嗯了几声，就带着部下进去了。

江童转身看着唐林的背影，心道老狐狸的心思还真是不简单，妄想着把自己拖下水，看来确实是遇到了瓶颈，马脚自己就露出来了。唐家这盘棋平静的太久了，将总要出来跳一跳，才分得清周围的士与相到底有没有身陷囹圄，好着实把握下一步棋着何处，不然一步错，步步错，到时候棋成败局，可就无路可退。

江童招呼费廉岑和易难，随着唐林后面走了进去。

会馆里已经来了很多人，大部分人规规矩矩在周围站着，身上的制服很统一——非黑既灰。几个大大小小的头儿坐在两边的座位上，各不交谈，似乎都在等一个大人物。

费廉岑进去第一眼就聚焦到了一个人。不久前他爸在跟别人谈建材生意时被骗了，对方之前在电话上说好的价格在交易当天就变了卦，因为是朋友介绍来的，费爸也没跟那人签订合约，而是看着朋友的面子上给了优惠，还送货上门。哪想到对方以无赖的方式想方设法节省成本。费爸当时一甩手不打算买了，可对方明显有准备，就是为了坑他老爹，叫了十几个帮工愣是强硬卸货。由于没有纸质合同的证明，派出所无法追究。费爸找到那个朋友，对方称毫不知情，没想到那人会这样无耻，想把剩余的钱补给费爸，可费爸这人最见不得朋友吃亏，也就没要，只好自己自认倒霉。

费廉岑一眼就认出站在最前面穿黑色上衣的年轻人就是装无赖坑钱的那个，再看他前面的老板——唐林。费廉岑盯着他，碍于今天的场面，压住内心许多的疑问，不动声色。

江童一路不紧不慢的朝主座左边的位置走去，刚一坐下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略带调侃的说道：“江小爷所坐位置恐怕不妥吧，先不谈主座，江小爷一来就直接坐在了二号位置，等会儿江爷来了难道要在主座的位置上吗？今天的东道主可不是江爷啊，这让外人怎么看，怕是会被误以为挑衅的意味，江小爷可考虑清楚了。”说话的女人涂着豆蔻红指甲，细长的手指有意无意的摩擦着紫砂壶茶杯，嘴角轻轻一抹淡笑，眼角讥诮地盯着江童。

江童放下二郎腿，身体稍稍前倾，手肘压在膝盖上，看着女人道：“我，就代表江家。”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能使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见。江童说完，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的坐在座位上。

易难站在江童的身后，看见这个场面，心里既兴奋又紧张，手在背后紧紧的攥住，努力压抑情绪。同时，他看了一眼对面刚才说话的那个女人，长得倒是还可以，只是不知道是化了妆还是怎样，那女人的眼睛狭长又阴郁，垂眸的时候像一个无害的普通漂亮女人，一抬眼就像怨气积攒了很多年的漂亮女人。漂亮女人似乎感受到了目光，抬眼望来，易难心下一惊赶紧转移目光向别处望去。

人群开始有了一点攒动——今天的东道主来了。祁家新当家上任没多久，大家都对于这位背后狠厉的主充满好奇，每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门口。

门口的小声交谈声戛然而止，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身形瘦削，不是现在年轻人追求的那种瘦，反而感觉带着几分孱弱，他外露的手骨节分明，几乎可以看到手背上的血管，好像只是在手骨的外面粘了一层皮一样，白得透明。身上的深色西服显然是特意定制的，在袖口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启”字。

这就是祁家的新当家——祁连启。有关于他的故事在道上差不多全是据说版本，谁也不知道自己给别人说的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反正大家都说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有些人为了可信度，甚至把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这些要素说的头头是道，生怕别人不信，这里面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自己都不知道，反正大家都这样说我随便加一点也没事。甚至江家和唐家了解的资料大部分都是手下四处听别人收集来的，其中真真假假有几分大家谁也不知道，唯一有一点就是，祁连启的来龙去脉可以被隐藏到不被任何一方发现，要么是江唐两家能力不够，要么就是祁连启的实力太强，强到任何一方都无法撼动，甚至连他个人的一丁点儿资料都查不到，这人能力和心思可见有多强多缜密。

费廉岑静静的看着来人，低头看了一眼江童。江童低头喝茶，既不抬头也不打量，脸上仿佛早就见过他一般。等费廉岑再抬起头时，祁连启已经走到了跟前，点头对江童示意了一下，江童同样淡淡的点头，之后祁连启就坐到主位上去了。果然认识！费廉岑心想，不过让费廉岑费解的是，祁家的实力致使祁家常年不屑与江唐两家来往，三方领导人也默契般的互不叨扰，如今看着情形，江童明显和祁连启相识，并且看起来交情不错，这也难怪唐林会如此心急的来交一份同盟书了。

费廉岑正心思复杂的想着，突然被一声枪响震得瞬间清醒过来，他低头看了看江童，发现对方依旧闲情雅致的喝茶，又看了看四周，除了几个个分区的小头头慌乱的站起来之外，其余各大头家都按兵不动的坐在原地，他提起的心慢慢放了下来，随后转头望着祁连启。

祁连启面色平静，一双丹凤眼半眯着看着门外，威仪不自觉的从眼角流出。不多时门外一个人拖进来了，那人脸上已经全是血污，看不清样貌，但从外露的胳膊来看，是江家的人。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江家人的左胳膊上有“江”氏纹，一入江家就会被刻上，意味着生在江家，就算以后脱离江家也不能忘记江家的栽培，手法有些强制，但已然成为了规矩。就像唐家的耳后痣和祁家的食指戒一样，方式各有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都是为了稳定人心，巩固实力。

紧接着血污人之后，一个青年男子被五花大绑进来，身上还套着厨师服，枪支被缴械交在了祁连启的手上。那人眉宇紧绷，眉间“川”字皱起，嘴巴紧闭，颇有英雄就义之势。

这时手下汇报：“这人装作厨师，在送餐的过程中被江爷的手下发现在菜里动手脚，他怕被人发现，预备杀人灭口，不料打斗间扣动了扳机，这才暴露，等我们赶过去时，江爷的人当场殒命，这人慌不择路准备跑路时，正巧遇见我们，被我们抓了回来。”说完手下朝祁连启点点头退到了一边。

祁连启没有说话，站起来走向青年男子，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人立即将青年男子松了绑并扒下了他的衣服。祁连启走到男子背后，什么都没有。他看了一眼那人的后背左肩的地方，比起其他地方的皮肤稍微有点发红但不是很明显。祁连启在手下耳边说了几句，不多时一个紫色的玻璃瓶被拿来，祁连启打开盖子将瓶中的液体倒在了那人的左后肩。

两分钟后，那人的左肩膀上隐隐约约显现出形状，仔细辨认会发现那是一个月牙和齿轮的结合，不大，但是越来越显，最后变得血红，显得有些狰狞。

祁连启懒得看青年男子一眼，转身坐回到位置上，高高在上的看着下面。

几个分区头儿看到了血色印记后纷纷交头接耳。一个拿着老式烟枪的中年人站起来，拱手对上座的祁连启说：“祁爷这样做是什么意思，我们老几个年纪大了，见的不比你们年轻人开阔，还请祁爷给大家解释解释。”

祁连启没开口，一旁的江童站起来，走到青年男子面前，用手按了按他血红的印记，面对着刚才提问的老头说到：“长期以来，江唐祁三家各分其势，各走其道，虽然谈不上团结一致众志成城，但至少互不干涉互不伤害。可是这种场面维持久了难免会出现松动，如果此时有人趁虚而入……”江童停顿了一下，蹲下来盯着青年男子的眼睛继续说：“对我们来说可是个不小的打击啊。”

青年男子盯着江童，一句话不说。江童站起来，绕着男子边走边说：“江南孙家做事向来阴险毒辣，对外人这样，对自家人更是如此，以血为盟，月齿为证，牢牢的把握着一众人心。自打成立以来就一心想破坏长江一带和谐，大事小事层出不穷，没事儿就暗地里自打自算找乐子。如今被逼急了，狗急跳墙，正式向长三家宣战，手段还是那样上不了台面，却妄想以一己之力挑三家众长，只是不知道他孙川南有几条命来保住他孙家这一众人！”

青年男子抬起头，梗着脖子看着江童，粗声粗气的说到：“对，你江家的人就是我杀的，他该死，不仅他，在座的各位以及其他跟我们孙爷对抗的人，都该死。”男子越说眼睛越是瞪大，“这只是个开头，以后还会有更精彩的，等着吧……”男子刚说完，穷凶极恶的面目还没收回去就被江童的部下一手刀给干趴下了。

“把他还给孙川南，惊喜点。”大厅一片寂静，只剩江童低沉的声音，“另外把他好好安葬了，顺便仔细打点他家人那边。”江童说完径直走向位置。他很不喜欢用金钱换人性命，更不喜欢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如今战火被挑起，他也不打算坐以待毙。孙川南，地位和性命，你都别想留住！

一场不愉快的小插曲很快过去，大家对于江童的做法别无他言——毕竟死的是人家的弟兄，该他处置就该他处置，大家也就不在深究其中的恩恩怨怨，反正也轮不到自己头上来。现场的气氛很快活跃起来，大家此次的目的明面上的商讨“共筑和平”事宜，实质上各怀二心，觥筹交错中互相试探，推杯换盏里互相欺骗和隐瞒。费廉岑对于这样的虚假场面很是不适应，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些人因名利拉扯在一起，各自计较着自家碗里的一杯羹，尔虞我诈，虚与委蛇，他真是烦透了这种场面，一时间也没心思去打探其他消息了，坐在嘉宾席中间独自的思考着。

另一边，易难已经和某些头儿的部下熟络了起来，都是十几岁的热血方钢的小伙子，共同兴趣也就那么几个，不多时已经打成一片，就差一起勾肩搭背当场跪下拜把子了。在和那些人称兄道弟的过程中，易难也没忘了真正的好兄弟费廉岑，一看那家伙竟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易难对那些人简单说了几句后就朝费廉岑走过来。

“想我呢，大宝贝儿。”易难朝费廉岑挤眉弄眼的说。

费廉岑抬眼，头疼似的说着：“这种骚话你敢对江童说吗？”

易难一下子被噎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一拳重重的打在了费廉岑的肩膀。

费廉岑无动于衷，似乎真的头疼，“我没功夫瞎闹，过会儿我可能要提前走，你帮我给江童说一声。”

易难环顾四周，在一处用纱帘挡住的半人高的台上看见了江童，正在听几个人讨论。江童似乎无心在那几个人的交谈上，时不时看一下台下的情况，由于纱帘遮挡着，只能看清人的动作，眼神被纱帘隔绝。

易难看看江童，又看了看费廉岑，说道：“好吧，有些事等我回去再跟你详谈。”

费廉岑微不可见的点点头，手肘撑在椅子把手上，手扶着额头，身子偏斜着，一动不动。他并不是真的头疼，而是今天有太多事出乎他的意料，骗钱的那个人居然是唐林的手下，他这么做是为什么？自己家跟唐家有牵扯吗？老爹为什么要息事宁人，真的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以及江童为什么要帮自己，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到底是敌是友？自己隐隐约约有种感觉，今天出现的江南孙家人和他们家有关，具体里面是什么水，费廉岑还需要很长时间去调查整理。想着想着思绪就缠绕在了一起，后脑勺真的开始隐隐作痛，费廉岑睁开眼睛，可能以为闭了太久的缘故，再睁开时眼前有一阵发黑，易难轻轻甩了甩头，等短暂的黑暗过去后，他看见江童正坐在他旁边。

费廉岑眼底的疑问还未散去，被江童看得一清二楚。他知道以江童的心思肯定看出来他心里所想，他没力气再说什么，只好沉默着，任由寂静的气息和尴尬的氛围在两人之间萦绕。

好一会儿，江童首先开口：“我送你回去。”

费廉岑点点头，头疼越来越烈，后脑勺感觉有块铁千斤重，慢慢跟在江童的后面，低着头，半闭着眼。江童走在旁边注意着费廉岑的状态，发现他脸已经白到了极点，看来头疼来的很猛。

费廉岑迷迷糊糊坐到副驾驶座后就把头一偏，紧闭着眼，一动也不敢动，好几年的头痛让他对付头痛有了些经验，但痛意来袭的时候还是一样撕心裂肺，而且越是头痛他脑子里越会闪现很多事情，好像高烧病人被烧糊涂了一样。越是想让自己安静下来，脑子里纷乱复杂就越多，不受控制，每每这个时候就是费廉岑最讨厌自己的时候，脆弱的不堪一击。

江童看见费廉岑紧锁着眉头，鼻子上已经有层薄薄的汗，给他系上安全带后，赶紧发动汽车以最快的速度送费廉岑回家。

车停在费廉岑家楼下，费廉岑明显感觉到车停了下来，睁开眼睛，打开车门准备下车，不料下车时脚下一虚，脑袋眼看就要和车门来个亲密接触，突然被人一把接住，费廉岑本来就昏沉的脑袋被这样一晃感觉自己脑浆都快荡出来了，眼皮沉重眼前一片模糊，索性就闭上眼睛靠在江童身上，现在也顾不得不好意思和说客套话了。

江童明显感觉身上一重，费廉岑显然是自己没办法了，也足以想到头痛有多严重。费廉岑的头磕在江童的肩上，两人呈一种相拥的姿势，不过这样江童实在没办法发力，只好将费廉岑拦腰抱起，大踏步的走向楼道。

费廉岑家住八楼，普通单元房没有电梯，江童楞是抱着个一米八几的男生一步一步走上八楼。到费廉岑家门口时，江童将费廉岑放下来，费廉岑的头仍然靠着江童的肩膀，好在江童比费廉岑高几厘米，要不然一个大男人低头靠着自己的肩膀那样子得多怪异。

江童拍了拍费廉岑的胳膊，轻声说道：“钥匙。”

费廉岑身子无力的靠着江童，声音微乎其微的回答：“在牛奶箱里。”

江童拿着钥匙开门后，第一次看到了费廉岑的家，简单的沙发茶几电视柜，茶几上摆着香烟打火机水杯，电视上蒙着防尘罩，显然已经很久没打开过了。阳台上有两盆巨大的绿植，这年头很少有人把这样大的绿植养在家里，所以很显眼。绿植长得很好，看来主人照顾得不错。费廉岑的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即使有阳光照进这个家里也依旧难掩这个家的冷清。

江童在准确判断费廉岑的房间后将费廉岑扶回房间，之后出来在电视柜的左边抽屉找到药给费廉岑喂了下去，费廉岑对于吃药一直保持着抗拒的态度，以前有点感冒发烧之类的，靠自己硬抗或者物理降温康复身体，宁愿多拖几天多几天难受都不愿吃药，除了特别的头疼药以外，他家里几乎没别的药。

费廉岑的头爆炸般的疼，后脑勺如同针扎一样，使他无法进入睡眠。费廉岑伸出一只手使劲揪着自己的眉心，不一会儿眉心就出现了一道红痕。费廉岑每次头痛都得用这个办法，不过副作用就是那道红痕得合情合理的存在好几天才能消失。

江童看着费廉岑毫不留情的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也知道他的头痛有多根深蒂固，于是他伸出手给费廉岑按压太阳穴，希望他能好受点。刚开始费廉岑还是一如既往的揪着自己的眉心，眼看红痕越来越深，在江童给他按压太阳穴的时候，费廉岑的动作放缓下来，过了一段时间费廉岑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江童动作轻缓的离开房间掩好了门。江童正在费廉岑家四处搜寻食材并且一无所获时，费爸恰巧回来了。

费爸一看见屋里有个陌生人，酒醉立马醒了几分，声音借着酒胆加大：“你谁啊！”

江童把费廉岑头痛，自己送他回来的事解释了一遍，隐瞒了费廉岑的行动，顺便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是费廉岑的同学，事实上他本来就是费廉岑的同学。

费爸一听儿子头痛又发作了，把手里的一大摞菜往地上一扔，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费廉岑房间里，一看费廉岑已经睡下了，转头问江童：“吃药了吗？”江童点点头。随后把地上的菜提起来一一放在冰箱里。

费爸盯了熟睡中的费廉岑几秒，退出来关好门回到了客厅重重的坐在沙发上。转头看江童正在帮忙整理冰箱，叫了江童一声让他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费爸点一根烟边抽边问江童。

江童双手放在膝盖上，微笑着回答：“我叫江童。”

费爸看了他一眼，吸了一口烟吐了出来，江童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装作不动声色，但费爸还是察觉到了，默默的熄灭了烟这才开口道：“江爷的爱徒？”

江童既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盯着费爸。费爸看江童没说话，缓缓的靠在沙发上，像在回忆往事：“江家与我怕是这辈子都解不开了。”费爸像垂暮老人离别人世前发出感叹，“但我不希望小岑为我们这辈人所欠下的帐买单，我真希望他可以当好一个普通人，经历的都是除生死以外的小事，他不应该被卷入这场无尽的恩怨中。”费爸说着一下子从背靠沙发的姿势坐起来，盯着江童的眼睛说道：“求你们放过他。”

费爸目光如炬，让江童有些措手不及。他不清楚上一辈人的恩恩怨怨，也不了解费廉岑父亲跟江家的零零总总，他在帮助费廉岑调查同时也是在帮自己了解这长江的水深，他也在黑暗中摸索，也在努力的去揭开被人尘封的往事，只是，没那么快。

江童正想向费爸说明情况顺便想问问当年的事情，另一边费廉岑打开门走了出来。

费廉岑头痛还未消，但是比先前好了很多，睡梦中口干得不行，嗓子眼几乎冒烟儿，于是想出来倒杯水。他捂着头出来的时候恰巧瞥见江童和老爹面对面坐着，显然在谈什么事情，两人神情都很严肃。费廉岑在门口站了几秒钟，手还停在门把手上，江童就已经朝自己走过来了。

“头痛好点了吗？”

费廉岑木然的点了点头，随即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的低头看自己的衣服——自己家里的一件白t，费廉岑暗自松了口气。要是现在西装革履的出现在老爹面前，老爹肯定会怀疑并且问他的行踪，到时候可真完蛋了。他对江童笑笑说：“谢谢你送我回来，我这个发作起来还真不好收拾。”

江童对费廉岑笑了笑，侧身对费爸说：“费廉岑我给您送回家也放心了，就不多打扰了，谢谢费爸款待，晚辈就先回去了。”说完又向费爸微微的鞠了一躬表示礼貌后走了。

费廉岑在江童走后去倒了杯水，随后又打开冰箱准备做晚饭，手还没伸进冰箱就被老爹叫住：“别做了，咱爷俩儿出去吃吧。”费廉岑手上一滞，心想老爹怎么还称呼上爷俩儿了，于是转过头看着老爹，发现他脸上并没有不耐烦，只是自己一根根的抽着烟，烟雾中呈现出一个中年男人的疲态，费廉岑第二次看到这种神情，心里变得很不是滋味起来，过了一会儿费廉岑慢慢点头回答说：“好。”

爷俩儿找了个小酒馆的僻静角落，面对面坐了下来，费爸随便点了几样菜和几大瓶白酒，一杯倒给自己一杯倒给费廉岑。

费廉岑盯着他老爹看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地问道：“爸，你没事吧？”

费老爹没有抬眼，倒酒的动作没停，一连给好几个杯子都倒满了白酒，等把旁边倒扣的备用杯子都倒满后，费老爹才抬眼看着费廉岑。

坐在对面这个白净又瘦弱的人，从小时候矮矮胖胖的苗苗已经拔节成了一个大人的身躯，样子也变化了好多，变得自己都快不认识了，费老爹盯费廉岑看得久了，对这个儿子的样貌竟然越发的陌生。就好像一个字你盯它越久就越不会写是一个道理。费老爹突然叹了口气，想着这十几年的所作所为，把大儿子的过失全部积压给了小儿子，自己整天在酒馆里泡着，日子过的如灰霾一般，费妈因为自己的整日疲颓也常年借口不归，这个家全靠费廉岑一个人撑起来，可想小儿子承担了多少！

费爸越想越哽咽，喉咙里像塞了一块铁，卡得生疼，呼吸接不上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堪堪说了一句：“儿子，对不起。”

费廉岑抬头看着老爹，从来没有过的心痛感压在心脏，一阵阵的随着心跳作痛，手指不知觉的发麻，酒馆里的气氛突然沉下来，像要把夜归人吞噬。费廉岑搓了搓手指，给老爹倒了一杯酒，自顾自的和老爹碰杯后一扬脖喝了下去。

父子俩多年积累的情绪在这样平常的夜晚溃然决堤，没有大声的抱头痛哭，也没有相互倾诉衷肠，而是把七零八碎的情绪掰开了，揉碎了砸在酒里，顺着一杯杯清酒喝下了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