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妈

江童在春天的时候回到了学校，学生们都已换上了单薄的春装，也有些不怕冷的直接短袖来学校。春天的早晨湿气还未散开，高三教学楼里早已经灯火通明了，来的早的边吃早饭边看书，擦着预备铃来的把早饭往旁边一放就开始背书，反正大家都只是早自习刚开始的时候有劲儿，读到一半的时候早读声音明显就会降下去，甚至到了快下课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了读书声，同学们都已经低着头打瞌睡了，老师也不管大家的效率，毕竟高三学生压力大，下课铃一打老师就踩着高跟鞋走出来教室一刻也不多耽搁，留给学生更多时间睡个觉。

费廉岑就是在这仅有的七八分钟睡觉时间被人摇醒的。

他睁眼一看——易难的犯案凶“手”正按在他的胳膊上，顿时想起来揍他，再一看易难的眼神看向自己脑袋的正上方，一看就是有人站在费廉岑背后。

费廉岑不悦的直起身子抬起头半睁着眼，一看惊得两只眼睛都睁开了。

“江童？你回来啦？”费廉岑声音出奇的惊喜。

“嗯，前段时间家里有事去忙了，现在回来了。”江童点点头。

江童说完后，费廉岑没了话，三人之间好一番沉默。最后还是易难破除了这份连皮带骨的尴尬，“好了好了回来了就好，那个江童你看你耽搁的这几个月的学习要不要我们帮你另外不补课？”

江童挑眉，“好啊，那就这周末吧，我可能得好好补补。”

“好啊好啊，那就这样定了。”易难抢先一步回答，声音都高亢了许多。

费廉岑也点点头表示同意。江童看着费廉岑点头心里炸开了花，揣在口袋里的手紧紧的捏住，生怕自己的开心一不小心就表现出来。

等到真正周末的时候，事情完全不是江童想象的那样。他原本想和费廉岑单独待在一起，趁他给他讲题的时候偷偷靠近他，满足他心里一小点的欢愉，说不定还可以谈谈心里话，彼此关系还能更进一步，他知道费廉岑的慢热，所以他也不想步子一下迈的特别大。想象一下，从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到最后逐渐建立起亲密关系，那样多美好啊。

可是江童到费廉岑家的时候原本蓬勃的心瞬间垮掉一半——由易难为他辅导功课——原因是费廉岑接他妈妈去了。

江童心里咯噔一下，“费廉岑妈妈回来了？”

“嗯，昨晚突然打的电话，他今天收拾了自己好一会儿呢，问了我十遍他今天怎么样，像去见女孩儿一样，可重视了。”易难盘着腿坐在垫子上说。

“不过他妈妈已经好久好久好久都没有回过家了，这次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你说狒狒会不会高兴得昏过去。”易难看着江童说。

“可能吧。”江童索然无味的回答。

江童不知道费廉岑现在如何，但肯定是开心的吧，可同时江童又很担心如果他妈妈这次回来并不是为了什么好事，费廉岑心里会怎样想？

虽然江童并不希望后者发生，但心里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要迸发。

江童所知道的费廉岑家事恐怕比费廉岑本人还要多，他知道费廉岑的痛点，一是他哥哥，二就是他母亲。江童很了解从小没有母爱的关怀是什么滋味，也知道孤立无援长大的体验，但他不可能去戳费廉岑的痛，于是只能在外面等候，以便费廉岑需要他的时候他可以瞬间出现。

接到电话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费廉岑迷迷糊糊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既没有标注广告推销又没有标识骚扰电话，他思考了一下还是接起来了。

“喂？”费廉岑嗡里嗡气的，鼻音很重。

但电话那头没人说话。

费廉岑又喂了一声，还是没人回答。

正在费廉岑打算挂掉的时候，对方犹豫着说了一个我字。

费廉岑只好又接起来，“你是谁啊。”

“我…。”电话那头又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费廉岑闭着眼睛，手机放在枕头上耳朵边，他在等那个人挂，估计又是什么打错电话的人，费廉岑也懒的管，随他去吧。

电话里有细微的噪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响亮。

“我…。小岑，我是妈妈。”电话那头终于说出来一句连贯的话。

费廉岑迷糊的神经突然被惊醒，猛的睁眼拿起手机半坐起来，“你说……你是谁？”

电话那头声音低重着，“我是妈妈，小岑。”

费廉岑说不出话，声音被咽喉的窒息感堵住，那种感觉又来了。手下意识的轻微颤抖，背脊酸痛的让费廉岑躬起了背。他大口大口的呼吸，可进入肺里的空气却寥寥无几，他甚至觉得眼前一片昏花，头上的血管都拥挤在一起，面皮麻木得没有了知觉。

过了好久费廉岑才慢慢清醒过来，手机上的通话还在显示，已经过了二十一分钟，对方还没有挂，显然是在等他。

费廉岑重新拿起手机，声音重见光明但严重嘶哑到费廉岑只能感觉到有一阵空气划过留下的音色。他咳嗽了两声，发现痛的脑仁抽一样的疼。他胡乱咳了几声表示自己还在。

电话那头有了沉重的呼吸声，在一口轻轻的叹气后，费妈说道：“我知道我现在打电话很唐突，但我真的很想见你。”费妈停了一下，电话里传来抽泣的声音，“我对不起你小岑，我不是个好妈妈，我甚至不配做你的妈妈，但…。但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说到这儿费妈的声音因为哭泣变得细小起来。

费廉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静静地听着，窗外的夜色很浓稠，窗内的人心里很复杂。

电话那头的人终于宣泄完日积月累的感情后费廉岑心里已经想了很多，他对于妈妈的回来很是高兴快乐，但他同时又苦恼于爸爸的态度。

他现在最怕的是两个大人因为突然的会面而使其中一方心生埋怨。

他不期望回到以前很小的时候那个快乐幸福的家，但他永远不希望两个人老死不相往来。

家庭破碎至今，费廉岑不再去希望更多，只是想安安稳稳维持这样的局面，至少两个人还是名义上的夫妻，还是有重新回归的可能。

但如果他妈妈这次回来带来的不是好的可能，而是提出他永远不想听到的那两个字——离婚。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面对心里的失望与难过，不知道如何去理解，理解大人所谓的两方都好过。

他忐忑他害怕他不安他恐惧，但他依然还得面对。对于他妈妈明天见面的请求，费廉岑欣然答应——没人什么比这更让人激动的事情了。后半夜的时间他近乎颤栗的兴奋，脑子无比清醒，心中的不安被他强行压下，不去想不去看，自然就不会担心——费廉岑逃避着坏结果，默默的欺骗着内心。

第二天费廉岑很早就起来，像个小女生一样收拾着自己，在反反复复的纠结中把易难都等来了，他这才想起今天的辅导课业，他匆匆给易难说了缘由简单的拜托了几句就出了门。

一路上他的心快要跳出来，早春的寒气侵入身体都被费廉岑的体温蒸发成水汽。他早早的来到机场，像接机明星一样等待，他不停的张望，他不停的想，他不停的忐忑。

她模样变化大吗？

我能一下子认出她来吗

她能一下子认出来我吗？

……

费廉岑在脑海里演练了好几遍见面的对话，可演练大多沉静客观，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表现得好，手因此紧张出了汗——很久没有这样的紧张感了。

费廉岑盯着航班信息，看着他妈妈的那班信息条一路往上蹦跶，最终在第一排停了下来。明晃晃的红色又给费廉岑的心增大了马力，他也管不了，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出口，任凭一颗心肆意的跳来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