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偏西，守卫军营大门的第一拨士兵熬到了撤岗点儿，迫不及待地把来接自己班的兄弟推上可览全军营的高架，然后三四结对儿，面带愉悦地走向供他们休息的营帐，准备好好小憩一下。新上任的士兵们垮着脸，手里握着前人塞来的刀枪弓弩，身子挺得笔直，耸耸站在高台上。
萧思玖手足无措地窝在床榻上，燃见愁提着一个大篓子站在她面前，一张秀脸蕴含着微微的哀怨，她吞了吞口水，结巴道：“你这，是要我破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戒律？师兄啊，我仅会做一味红枣饼，且，且还是你吃腻了的，并着师父也教过我，女子舞刀弄棒就已经极好，不需要再当个贤良巧妇了。现下你平白，平白塞给我一条潇水鲤鱼，和一筐子蘑菇油菜，这，这不摆明了是为难我的嘛！”见师兄一脸病恹恹的模样，萧思玖只好又放柔语气说，“我也不是忸怩作态啦。你看啊，第一，你好歹还是个校尉，自是有专人给你做饭的；第二，师妹是真的不会做，也没有听说过你口中的什么花鱼刀，绿不红……”
燃见愁默默地倒了杯茶，颜色碧绿，清香清香的甚是好闻，他先是盘腿坐下，然后拿着茶杯冲萧思玖摇了摇，温言道：“喝不喝？建康差人运来的御赐之茶，据说采清晨清露酿制，还加了时下最好的绿茶叶。”
萧思玖摸了摸有些发干的喉咙，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头，很没骨气地说：“说了这么多，喉口实在是有些干了，师兄你真是细致体贴，那玖儿就不客气了啊……”话音刚落，要去接茶杯的手却顿在半途。
秀丽无比的师兄：“不好意思，喝得有些快，没顾上你，真是抱歉。诺，空茶杯给你吧，想喝多少自己取食膳房领。”
萧思玖的太阳穴处，青筋蹦蹦跳了跳，她咬牙切齿地说：“燃见愁，看来，我不给你做那两道菜，你就真的没完没了了是罢？”
燃见愁可怜兮兮地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把那个大篓子推到她手边，道：“对啊，师兄知道你聪慧，许多事情都能无师自通，快去吧。”
萧思玖一把夺过那只大篓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行！”
燃见愁看着她愤愤地跑出众将房，再也支撑不住地用手抵住额头，面容瞬间苍白，他咳嗽起来，喉咙里充斥着血腥气，眼角沁出血滴，显得尤为可怖。
“其实，你不应该去找阿耶，也不应该喝下那玩意儿的。”傲落从阴暗角落里走出来，他的声音里混合着一种淡淡的悲悯，“那是我娘自发研制的毒药，和在水里看不出来。阿耶跟你说那东西无害，实是骗你的，他不过是想让你连着玖师妹都归入自己的阵营罢了。唔，我实话告诉你吧，阿耶他不甘为人臣子，他在老家训练私人军队，就是为的有朝一日取代陛下建立新朝。阿耶说眼下大梁君主不思治国，萧氏皇族气数已尽，他就应该取而代之。”
燃见愁又咳嗽了一声，他闭上眼睛，冷冷道：“悖主犯上，此乃逆贼。师父之所以把思宫迁到建康，就是要好好保护萧氏皇族，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龙椅易主，陈霸先狼子野心，你我身为思宫弟子，岂可忘记师训，转而助纣为虐？我喝下那碗毒药，本来就是让陈霸先放松警惕，不然你以为我还真要去送死？你说要过了喝毒药这一关才能被陈霸先信任，我便喝，不是为了示好，不是为了自保，我只不过是遵从一个词，掩饰。”
傲落垂下眼睫，神情看上去有些失落：“罢了，你若是有心倔强我也不说什么。”
“对了，现在楚家如何？”燃见愁问道。
“建康楚氏么？”傲落想了想，“听说楚老爷子大限将至，那个什么建康第一美男子楚莳萝好似要接替家主之位。嗐，不过是一个空有色相的纨绔公子，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燃见愁带起一抹嘲讽的笑：“莫要想得太简单，班师回朝之后替我向他发个请柬，我要和楚公子叙叙旧。”
傲落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食膳房柴火噼噼啪啪地响，无数道精致的菜肴被装入食盒，空气里弥漫着奇异的香味，由鱼香、酒香、甘蓝香混合起来，沁人心脾，让人肚中作响。
萧思玖撇着嘴，手掌撑在案板上，盯着面前那条潇水鲤鱼发呆。
发了一会儿呆，她咬了咬嘴唇，抄起一把菜刀，在鲤鱼上方对着它比划。是先切头呢？还是先切肚子？切了会不会有血溅出来？剌开肚子之后把鱼心鱼肝弄到哪里？
心里默念了半刻钟，萧思玖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这条鲤鱼拱了拱手，喃喃道：“对不住了，你来生投个好胎罢，切莫再成了一条任人宰割的肥鱼。”
刀落。
萧思玖紧紧抿着嘴，强烈的鱼腥味熏得她头晕晕的，她丝毫不在意自己是怎么把这条鲤鱼大卸八块的，只想着赶紧结束，赶紧回去催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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