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天上与人间

从太医阁走到天子寝殿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自萧绎皇帝起，太医阁诸人便固定于朝前，膳前为皇帝请平安脉，萧方智自登位起，便指定要李绝风包揽这项差事，一来此人医术卓越请得放心，二来也有了拉拢李家势力的意思。春去秋来的，李绝风便有了自由出入寝殿的特权，且还无须通报。

青裳太医握紧手上提着的药箱，冷冷望了一眼殿中恩深爱重的皇族夫妻，慢慢弯起一个笑容，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座宫殿。故年儿问李大人为何如此早就离去，李绝风也未回答。

先回了一趟太医阁总管处，请了出宫探亲的半日假，李绝风后便简单打点了一下手头的几个差事，徒步向后宫与前朝连接的主干御道行去。路过双灵殿，他瞧见朝中重臣陈霸先身着将袍，领着一众士兵立于殿前空地上，介于礼数，李绝风停下脚步，向老元帅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待要重新迈步时，却听见老元帅唤他：“李大人常年为陛下请平安脉，对陛下的行踪应是除了故总管外最了解的，老夫斗胆向大人打听，盛大双灵阅军之日，本定为卯时开始，为何现下已经将近巳时，陛下却还不见踪影？”

李绝风保持着那抹温文尔雅的笑容，冲陈霸先摆了摆手，神秘道：“皇族私事，元帅不妨想想，皇后娘娘刚去了腹中孩儿，陛下如今该将谁放在第一位呢？”顿了顿，似乎心情极好地继续说，“陛下正与皇后娘娘在一处。”

陈霸先神色忽然不自然起来，他抿了抿嘴，又艰难地叹一口气，对李绝风道：“多谢李大人。”后随手招过一个嫩生生的宫女，冷冷吩咐，“去催请陛下来双灵殿。”

那宫女应声退下。

人群中，萧思玖扑哧一笑，冲傲落努努嘴，俏皮道：“须知美人腰乃英雄冢。日上三竿还贪恋温柔乡，唔，傲落你说，陛下莫非要重蹈东昏侯萧宝卷的覆辙？”

傲落严肃一咳，脸边窜上一朵红云，训斥道：“去去去，你这都是从哪儿学的！那东昏侯已是前朝往事，何必再提他？”

闻言，萧思玖哼了一声，不服气地说：“我这都是从戏文古书上看的。史书，戏本里什么都有，我记得有一本流传在民间的野本上还存着当年萧宝卷为潘玉奴谱的曲儿呢，要不我唱给你听？”遂压低声音，用戏腔唱道：“‘萧家的江山终于是颠覆了，玉奴啊，你尽早离去的好……’”

几句唱罢，萧思玖绽开一个得意的笑，就像方外的洒脱仙子一样潇洒。

傲落敷衍道：“先不论东昏侯与潘玉奴郎情妾意，倒是那位李家的太医大人，和当今皇后王氏，貌似颇有些渊源。”他四周看了看，压低声儿道，“虽说李大人也是年轻俊秀的一位好好公子，可与坐拥半边天下的陛下比起来，委实显得微不足道了些。当初王家的主事者好像是要把掌上明珠嫁给李家长子，后不知怎的又改变了主意，将爱女送入宫中做了皇后。或许是陛下用了什么拉拢王家的手段罢。宫中，皇家的事儿，从来不是你我能拎得清的。”叹了口气，“我在宫中做暗卫时曾有幸领教过陛下的作风嗜好，那……并非明君所为，所以，给李家使绊子的可能性，我估摸着不大。”

嗐，那是你没发现萧方智的真面目！萧思玖在心里呐喊，但面上还是不为所动道：“天子之威非常人所能承受，依我之见，推敲皇家密辛这桩事还是莫进行下去了罢，于你我二人皆非好事。”

傲落立即捂住嘴巴，作出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

一声宦官专属的唱喝通报帝后驾到，萧思玖眼尖地看见青裳太医的嘴唇抿成一线，不禁挑了挑眉，然即把目光投向正互相依扶前来的两抹明黄身影，只见少年皇帝牵着艳丽皇后的手，神采奕奕地走上双灵台，冲身边的故年儿吩咐了一句什么，然后便拉着王夭华一起坐到皇椅上，心安理得地接受将士们的朝拜，俨然是一副好好夫妻的模样。

萧思玖有些惊讶。

不过两三个月不见，这对皇室夫妻就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变成了伉俪情深？她不太相信，因为对一个人的感情，从讨厌变成深爱，需要的可不仅仅是几个月的时间，王夭华与萧方智，约莫也不是例外。

那是为什么？她随着人群跪下去，清澈又冷丽的眸子望向双灵台。

有四种可能。

一，她判断错误。二，这两人在做戏。三，王夭华使计。四，萧方智使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