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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此心曾与 二

自住进北安王府后,朱夕楚便即传书朱长庚,在北方一带的分旗弟子中选了身材高大、红颧高鼻的男女弟子各十数名,借着给北安王府押运南上生丝、鲜果等货品的由头进了大都。年关将至,四方汗国向大都络绎而贡,一时商贾融通,货充梁栋,人流如熙,故而玉虚盟这一路车马并不十分引人注意。

林照此番用意,正是借着甄缙尚未有所察觉、仍对朱夕楚深信不疑之时,在一向森严壁垒的元朝大都之中撕开一道裂缝,此时正是数年难逢的绝佳时机。北安王那木罕乃甄缙亲母弟,忽必烈第四子,战功赫赫,地位尊崇无人敢惹。林照原先所谋是让朱夕楚留在太子府谨慎行事,又因在甄缙身边,行动不免束手束脚,时间长了又恐甄缙察觉异样,故而颇觉此非上上之策。没想到甄缙竟主动提出将她另行安置在关系网极为庞大复杂的北安王府,此时北安王和王妃不在府中,朱夕楚自可放手施展,更是大大合了他的心意。

他利用钱塘姜氏一事,先是探知到六玺所在,接着离间了陆警予与甄缙师徒关系,顺手斩断了太子府对南诏派近年来的庇护,最重要的则是将玉虚盟的势力神不知鬼不觉地渗透入帝都皇城之中,可谓一箭三雕,心计无双。

朱夕楚在府中内院严密训练诸弟子一月有余,直教他们无论从外貌、行为、说话哪方面来看,都与普通蒙古人一般无异。王府仆役小厮众多,料想王爷和王妃除了随身亲侍以外也不会将数百家奴尽数认得,朱夕楚便给诸弟子伪造了蒙古身份招入府中,她所调教出来的弟子皆机灵周全,不到半月便在众厮役中混熟了。蒙古贵族来往走动之时,常常会将能言多艺的奴隶当作货物送予对方,朱夕楚便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只待北安王日后将各弟子送至其他高官府邸,则玉虚盟渗入朝堂的势力便更深一层了。

期间甄缙倒是来探望过她多次,每次都只一盏茶的时分便因政务在身匆匆离去,偶尔邀她一齐出游赏梅,朱夕楚都以身份有碍不便露于人前的借口推脱了。甄缙亦只觉深闺女子心意难测,便不再多问,任由她在王府安养。

隆冬时节,四方臣服,战事暂歇,朝堂安顺,人心思定。便是平素相互间看不顺眼的亲贵大臣,年节下的遇到了亦是满面喜气,好似回到了在草原大帐中大口喝酒摔跤逗趣儿的时候。在这一片祥和中,太子与阿合马之间,仍是暗流涌动,似是大海之下的火山一般深不可测,待一夕爆发,则是惊涛飓浪,无人幸免。

阿尔斯楞赶在上元佳节前夕回到了大都,他新领了枢密院佥书枢密事一职,只待正月十六复印开朝便要进宫领旨谢恩。枢密院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蒙古以军武立国,故而枢密院在朝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依照元朝官制,由太子任枢密院使,但院使不过是虚衔,实权在两位副使手中。阿尔斯楞所担任的佥书枢密事一职,地位仅次于两位副使、置知枢密院事和同知枢密院事几人之下,可见太子爱重之心。故而他初九深夜回到大都,初十一早便在隆福宫门口候着,只待太子传召了。

多日来宫中歌舞不停宴饮不歇,这天甄缙一觉直睡到正午方醒,听说阿尔斯楞已候召多时,便急忙传他进殿来。他们君臣之间并不过分客气,阿尔斯楞虽感念知遇之恩,却也只是深深藏在心中,甄缙亦不以为然,只要臣下尽心尽力为朝廷办事,于他便是十分贴心之举了。

阿尔斯楞进殿后便将混沌庄一事细细与他说来,至于入冬以后直到新年,于何处发现了南诏派门人行踪又如何失却线索云云,也一并详加禀报。

甄缙听罢皱眉道:“这其中颇有些古怪,我一时也说不上来。”

阿尔斯楞道:“我依照主人所说,确实是在陆掌门卧房内发现了机关暗格,并无差错。不过,江湖帮派向来行事隐秘,别说一派掌门,便是普通弟子,卧房之内有密室暗格,也不足为奇。”

都拉图也道:“正是。虽说南诏派不明缘故消失了,但那混沌庄花园是陆掌门耗费多年心血所建,何必毁了?”

甄缙道:“师父她,”又顿了一顿才继续道,“陆掌门她性格多有我看不透之处,毁一座园子倒也不在话下。”

都拉图道:“主人自然是更了解陆掌门为人的。不过臣想不明白的是,她既然要毁,何不一把火烧了干净?如今那园子虽是毁了,但机关暗格总归还是在那里,难免不会被发现。”

这也正是甄缙多日来想不明白的一点,自澄儿与他重聚以来,这整件事情好像已经十分明了不容置疑,又好像有何处模模糊糊不得其证,此时回想更觉扑朔迷离。

他又向阿尔斯楞问道:“你当初进了混沌庄内,可是看得真真切切,书、机关、暗格,全都吻合么?”其实他已反复向阿尔斯楞求证多次,只是此时仍忍不住要再确认一遍。

阿尔斯楞道:“我确实于陆掌门卧房之内找到了机关暗格,那暗格搬不动带不走,自然是没错的。”

蓦地里一个可怕的想法击中了甄缙脑海:卧房之内,机关是在卧房之内!可澄儿说她是在外室无意间触动了机关,这才进了师父房间发现玉玺,这其中,不,她为何说谎?

原来当日朱夕楚一席话令他怒气上涌,心绪不平,心塞之时实际耳中听得并不真切,故而他之后令都拉图传话的时候,便说是陆警予卧房之内书架之上有机关,实是口误,而阿尔斯楞却真的在卧房之内找到了机关,而非外室书架。如此一想,甄缙头上不禁冷汗淋漓:澄儿原是有意进入师父卧房之内寻找机关,无论她之后是否发现宝玺云云,总归是心怀叵测,绝非无辜之人。

联想到近日来她对自己的冷淡躲避,虽时时想要与她弄茶谈心却隐隐总觉话不投机,全不似初见时那般交浅言深、心有灵犀,甚而又想起当日仙霞岛归来在姜府重逢之时的场景,一幕幕浮上心头,甄缙不禁一凛:她是谁?

不待细想,他立刻着人备马,往北安王府奔去。北安王府位于太液池西北侧,距离太子隆福宫只半个时辰的脚程,若是骑马则更快了。甄缙不多时便在王府门前下马,几个大步进了王府,抓着一名小厮问道:“住在你们王府的那位客人呢?”

那小厮见太子殿下神色奇怪,言语间又颇严厉,哆哆嗦嗦道:“太...太子殿下吩...吩咐过,要好...好照顾客人,奴才不...不敢...”甄缙见他话也说不利索,自忖不该在下属面前失仪,便松开了手,命他叫了王府知事来,那知事倒是口齿伶俐,立刻赶来跪倒在地道:“奴才见过太子殿下。姜小姐如今正在客院歇着,她平常不喜人打扰,奴才们便少到她院中。太子殿下若有吩咐,奴才这便去请她。”甄缙嗯了一声,便进了主厅。

不多时,朱夕楚也到了,只见她行过敛衽礼便笑盈盈道:“见过太子殿下。”甄缙见了她,心想不便立即发问,便自顾自地饮茶,道:“年节下的虽无政事烦扰,但亲贵大臣间来往走动总是免不了的,这多日来倒忘了来看你。你身在异乡,虽过年这般热闹,仍是免不了会觉得孤单罢?”

朱夕楚心道:你不来看我,我才真是求之不得呢,怎么我日日盼星星盼月亮,堂主和爹爹没来,你倒来了?当下也只得强颜欢笑道:“多谢太子殿下关心,我很好,虽对这里还不太熟悉,但蒙太子殿下如此厚待,澄儿不觉得孤单。”

甄缙笑了一下,手指轻点,眼神掠过朱夕楚腕间那对白玉镯,便道:“这对白玉镯,你一直戴着么?”

朱夕楚不自觉地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道:“太子殿下所赐,澄儿自然是日日要放在身边的。”

甄缙道:“你很喜欢?”

朱夕楚一怔,心道:这鞑子今日是怎么了?说话奇奇怪怪的,叫人好生别扭。只得道:“殿下说笑了,殿下的礼物,澄儿怎会不喜欢呢?”

甄缙又道:“为什么?”

朱夕楚这下心里方寸大乱:我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要不是那姜澄儿用朱金木雕匣将这白玉镯用软革包着放在里面,还将它藏在枕边,我才不会取来戴上呢。什么玉镯子,我可不稀罕,这会子偏要问我喜欢不喜欢,真是难缠。犹豫了片刻方道:“此玉镯细腻通透,清润精美,澄儿很是喜欢。人们常说男儿高品,温润如玉,澄儿心中殿下亦是如此。”

甄缙听罢,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他这才完全肯定眼前所见之人并非自己心中的姜澄儿。他犹记得澄儿当日那句“非玉之为美,只因君子之贻”,只因她一言,便似清风吹过一汪深潭,卷起了他的爱情,从此风声不歇,情意不止,斯人斯语,再也无法忘怀。

朱夕楚心计尤在甄缙之上,她见甄缙面露忧伤失落之色,立即便意会到他已察觉事有蹊跷,不待甄缙开口质问,立刻便伏跪在地上,哀声哭道:“太子殿下恕罪!楚楚并非有意要隐瞒太子殿下,楚楚只是,只是...”

甄缙并未动怒,反而踌躇了许久才低声问道:“你实话对我说,澄儿她身在何处?”

朱夕楚抬头望着甄缙,泪光盈盈,显是十分哀恸,哭道:“小姐她,她早已不在人世了。”

甄缙听罢身子一震,手紧紧攥住桌角强迫自己镇定,桌角尖锐,虽能刺痛手心,却不会流血。他隔了许久方道:“你叫我如何信你?”

朱夕楚哭道:“小姐临死之际,将这玉镯交与我,小姐说如果您还会回来找她,叫我千万不能告诉您她不在了,她不愿您为她伤心,才叫我假扮成她的样子。这都是...这都是小姐她对您的一番深情啊!我,我也是没有法子,我也不愿欺瞒于您,还请太子殿下开恩,瞧在小姐她一片苦心的份儿上,饶了奴婢罢。”

她这一番哭诉,着实情真意切令人动容,此刻也不由得甄缙信与不信,姜家一事是他亲眼所见,澄儿绝无生还的可能。他颓然靠在椅背上,兀自沉浸在那日与澄儿夜谈的情境之中,似哭非笑,一阵阵的自责与懊悔翻涌上心头。此刻再一次发觉,自己太子之尊实在也算不得什么。心爱之人,心腹重臣,都死在自己眼前,堂堂储君竟一个也救不回来,人生在世,到底有何意趣?

朱夕楚仍在堂下跪着抽抽搭搭,泫然泣下。甄缙缓缓道:“你既受你家小姐所托,在混沌庄好生将养便是,为何要潜进陆掌门卧房?”

朱夕楚道:“我...我...”

甄缙眼也不抬,只极冷冽地道:“说。”

朱夕楚虽瞧不清他的神色,却也被这冷峻万分的语气震了一下,只好道:“我,我也是万不得已,陆掌门武功高强,心思细密,我绝不敢与她老人家为难。只是我家爹爹被天湖派的人抓了去,他们不知从何处得知陆掌门手中有六方玉玺,便以我爹爹要挟,叫我趁身份之便查探玉玺所在,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们就要杀了我爹爹。我从小与爹爹相依为命,只他一位亲人,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天湖派的人折磨啊,我...我...太子殿下,您要杀就杀了我罢!”

她有一句倒也说得不错,朱长庚又当爹又当妈将她拉扯大,还须得兼顾所掌分旗的种种繁琐事务,忧心劳力,十分不易,故而她将这份父女深情代入其中,言辞便显得十分恳切真挚。至于天湖派云云,则是信口胡诌,不过是曾听爹爹讲过,早年间天湖派追杀贾清平夫妇,用独门暗器絮云针伤了王善怜,故而玉虚盟与天湖派之间难免有了嫌隙。天湖派素来为朝廷显贵办事,她知林照不喜此等行径,故而此刻也要将这天湖派踩上一踩,最好能令这位鞑子太子也对天湖派心生厌恶才好。

甄缙颓然扬扬手,道:“虽是你家小姐的心愿,但我这里也不能再留你了。事已至此,你这些话到底是真是假,我也不想深究,你好自为之罢。”

朱夕楚忙谢了恩,褪下腕间玉镯轻轻放在桌上,立时便出了府,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久,甄缙才颤抖着拿起那对白玉镯,紧紧握在手中,感受着已经过去了很久的那个人的温度,想到斯人已逝,再也无可挽回,眼角终于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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