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底层

底层的构造与想象中不太一样。

奎恩在一处桌椅上坐定，这里是用钥匙进入门扉后的宽阔平台，有很多同样的桌椅，杂乱地摆放着，似乎经常有人来往。

为什么？这里不应该早就废弃了吗？奎恩谨慎地审视着桌上的物件，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一只土碗，不知道原先装的是什么食物，只有部分酱料残余其中，无论它原先怎样美味，变了质之后就是臭烘烘的软泥体。腐烂的气息侵略性地渗透至心脾，像勾子一样捏摄住胃口，粗暴地拽扯翻倒，直至胃液上涌，令人作呕。奎恩赶紧将土碗推远，他需要缓缓，否则可能会把所剩无几的胃液全盘吐出，不过这恶臭的厨余竟然激活了他的食欲，要知道，不死人是不需要进食的，可现在，在呕吐之后，他居然久违地想要饱餐一顿。近旁的高脚杯引起了他的注意，其中装着几毫混浊的液体，将鼻子凑近，浓烈的酒香气立即驱散了方才的恶心，看来这瓶陈窖还没有坏掉。奎恩临时起意，他干涸的味觉需要满足，于是欣然举杯，一饮而尽。呼~还不赖，虽然达不到美酒的层次，但让胃部一阵火辣，十分舒适，嘴内也是回味无穷，不再有呕吐遗留物的味道。桌上还剩下几把骨头，已经枯黄发黑了，这应该是从食物里剔除出来的。奎恩想要抓起一根仔细观察，但是在触碰的一刻，它断裂了。

咔擦！

清脆的崩裂声在冷寂的地窖里回荡，渐渐的，逐渐转弱的声音开始回响，集中于一体反馈回来，整耳欲聋。

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不，是一群东西在靠近！

活尸，大量的活尸，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涌出来。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一律穿着破布衣裳，身形僵硬地迫近声源。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丢了胳膊，或者缺个大腿，使得整体效果更加恐怖：一群躯体残缺的佝偻者张牙舞爪地向你走来，这只是存在于恐怖故事里的布景。

奎恩急忙起身，顿觉天旋地转，脚步不稳。该死！他居然有些醉了。让醉鬼去战斗，这是不合体统的。

但是，二者拖沓间已经耗光了彼此的距离，活尸们乞讨着伸出尖利的手掌想要把奎恩剥食，不过飞龙剑威力仍在，下一刻，他们就身首异处。可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很快奎恩便力不从心，麻木地顺着推搡晃动，寡不敌众呀。

有人在咬他的肩膀，兴许是牙齿脱落了，吃得很艰难；有人在拉扯他的手臂，想要把肢体占为己有；有人则抚摸他的大腿，做着饭前祷告。奎恩感受着被啃食的痛苦，听着方方面面的呢喃语，噙着眼泪哈哈大笑，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他醉了，他困了，他累了，他需要休息。

朦胧中，他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拨开参差的人群，向他走来

噼啪！

呼噜噜！

热量，贴近脸庞，柔和地撕破梦的边缘，像日出一样划开人的眼帘，又以凝炽夺去视力，只是不自觉地眨眼流泪，却看不清眼前光景。耳边萦绕着气雾环流之声，还有柴火的燃烧声？锅沸腾的声音？

奎恩终于睁开了眼，他的面前是一口架在炉灶上的陶壶，里面的汤汁正狂野地沸腾着，流露出浓香。

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被包围了嘶，头好痛！

奎恩想要起身探看，却发现身体已经被麻绳绑了一个结实，就连翻身都无从发力。

这里似乎是平台下阶的一个地窖，比之前的空间要小上许多，但更加温暖宁静，也许是架上的那口浓汤的缘故吧，有些想起妈妈的料理了，曾经的家，虽然模糊，但就近在眼前啊

咚！

一声粗暴的劈砍声打破了奎恩的美好幻想，他探起头，在地窖的另一边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体态魁梧，苍劲的肌肉随着动作纠结起伏，他围着一席粗布围裙，头上还套有麻袋，看不清面目。

咚！

又剁下一刀，这把奎恩的注意吸引到他手上的工作来。他举着一把大砍刀，在工作台上尽情劈砍，血淋淋的台面上，有胳膊，有大腿，有内脏，都被他彻底地解剖着。

忽然，奎恩明白为什么那些活尸会缺失肢体了。又没来由的，他似乎知道勾起自己食欲的那滩腐物先前是什么了，这使得他更加恶心，一度欲呕。

这是人吃人！

天呐，难道这里是食人魔的厨房吗？

那自己被缚于火炉旁，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好在食人魔没有取走他的武器，飞龙剑还别在腰间。奎恩费力地够着，开始在背后的绳结上摩擦。

食人者并没有在意到奎恩已经醒来，他开心地哼着小调，像浇灌花草一样屠宰手中人体。终于，最后一块整肉也被他切成碎片，他在围裙上抹抹手，朝奎恩走来。

此时奎恩已经挣脱了束缚，准备以伪装反击，就像潜伏的毒蛇那样。

测算着食人魔的脚步，奎恩暗握住剑柄，锋只待出。

啪嗒！

食人魔忽而一刀劈下，奎恩详装不得，快速地躲开起身。

“哈哈哈，醒的时候更适合放血了。”食人魔快乐地嘟囔着，就和市场里笑呵呵的屠夫一样。

天！她居然是女人！奎恩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但这粗壮的身体发出的是标准的女声。

她是吃了多少，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啊

食人魔肆意挥舞着半人高的砍刀，这刀没有经过清洗，每次舞动都有血沫、肉渣飞出，那是她辛勤工作的成果。

好呀，那我们就比试一下吧，臭肥婆！

对付笨重的对手是奎恩的优势领域，他不断腾传侧挪，把自己影藏在砍刀的刀影里，借此接近刀锋的中心。

食人女并没有战术概念，仍乐此不疲地胡砍蛮砍，俨然不知危机已经靠近。

“喝！”奎恩猛然发力，脚似猎豹奔腾，手似恶虎扑食，飞龙剑稳扎稳打地刺在她肥实的肚腩上。

完成这一击，奎恩迅速后撤，受伤的对手更容易被激怒，呆在她的身边是不明智的选择。并且抽回武器，造成二次伤害，更利于放血。

现在角色互换了，你才是待宰的羔羊！

“嘶哈！”食人女捂着肚腩上血流不止的窟窿，发出痛苦的呻吟。她不再快乐了，轻松的小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愤怒的低吼，破麻袋透露出狂放的怒焰，那是双血红的眼睛，活生生的怪物模样。

但奎恩无所畏惧，刚才的那一击得手其实就已经决定好胜负，接下只要重复这个行动即可，还能剩余多少时间取决于对方有多顽强而已。

终于，这头怪物倒下了，倒在漫地的血滩中，她的血流尽了。在倒下以前，她从未放弃过追赶奎恩，假以片刻，也许奎恩会先因为体力不支而放弃。

这是确实的怪物啊！

奎恩看着肥硕的尸体，一阵后怕。

也是个变态。

眼光扫过案板上的碎肢，他这样想着。

怀着好奇之心揭下她头上的破麻袋，奎恩再度作呕。那是他曾见过的，最丑恶，最肥腻的面容了，简直就是用肉油拿捏出的橡皮泥。法典里有讲，暴食，是人类永恒的罪过之一，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接下来，该去哪里呢？奎恩粗略地观测了一下，他确实往下了，那么就是在正确的方向上，只要找寻到出路，就可以去往下水道。

他四处徘徊，最终拐到了一个幽暗的仓库里，因为隐约飘来的一点声响：

“喂，那边的我在这，我在这儿啊救我拜托”

奎恩看清了，这个房间里放满了木桶，发话的男子被囚禁在深处的一个木桶里，只探出一截身体来，有点滑稽可笑。

“没关系，我这就救你出来。”奎恩安慰着说，他粗暴地把拦路的木桶全部劈翻，其中时不时地有腊肉，蔬菜等食材滚落出来，看来这里是食人女的储物室了。那这位先生也是她的储备粮咯，想必也是一个可怜人吧。

凑近了才发现，储备粮先生不能自救，是因为他被五花大绑地塞在了这个木桶里，就这么直挺挺地坐着，做不出多余的动作。

真是一个悲惨的人呢，奎恩感慨着为他松绑，浑然忘却自己片刻之前差点作为盘中餐的经历。

“谢，谢谢你。多亏你，我才没有被吃了。被活活抓去料理，光用想象的就觉得可怕真的非常感谢你。”储备粮先生重获自由身，紧张地边踏出木桶边向奎恩致谢。看到了他的全貌，他穿着一身破布衣裳，虽然邋遢，但比那些活尸好些，没有到衣不蔽体的地步。

“我是大沼的劳伦迪斯，这份恩情我一定会回报的。”他虽衣冠不整，但从言语中可以听出他的真诚。

“那么，你知道下水道怎么走吗？”再次迷路的奎恩无奈地发问。

“喔，我知道，跟我来。”急于表现的劳伦迪斯拉着奎恩就往外走，“你知道吗，我是一名咒术师，本打算前往病村寻找咒术始祖，没想到在这里遭到暗算”

他的话还没说完，背后就传来一股强力的震颤，二人齐齐转身，发现一个魁梧的形体自洞口上的平台跳下，耀武扬威地晃动手中砍刀。

又一位食人者！

奎恩刚要拔出飞龙剑，却被劳伦迪斯抽手拦住了：“哦，我的朋友，交给我吧，这次是堂堂正正的对决，我是不会输的。”

他阙身向前，迎着食人魔贪婪的注视，伸出了右手。

火焰，升腾而起的火焰，自他手心明亮的光球中喷涌而出，呼啸着化作一条火蛇绵延着扑向敌人。

食人魔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火焰缠住了躯体，那一肚子肥油可不是开玩笑的，在火焰的激励下快速燃烧。人体，变成了火海，那其中的人性，早在爆裂中消散了。

食人魔倒下了，静静地在原地燃烧。

似乎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劳伦迪斯转过声来，兴致盎然地注视着奎恩，观察人们对于咒术的反应是他的习惯，便于察言观色，安身立命。

“哦，太棒了，这是什么？”奎恩问。

“大沼的咒术。”二人边走边谈。

“太酷了，想要拥有。”

“当然，作为我的恩人，我会传授给你咒术。只是，你不会觉得咒术恶心吧？”

“当然不会。”

“啊，因为咒术是原始的技艺，所以一些文明人很排斥。啧，真是难伺候呢。”

“所以你会教给我吗，这个火焰术？”

“这里不行，太潮湿了。等我们回祭祀场吧。”

“你不和我一起吗？”

“说来惭愧，虽然我也想继续我的旅行，但因为被捕食的关系，我受了点伤，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负状态可不行，我需要回祭祀场调养一些时日，再继续我的旅程。”

“到了。”

二人停在一扇紧闭的铁木门前。

“往下走就是排泄系统了。我就送到这里吧。”

“谢谢你，路上小心！”

目送完劳伦迪斯的奎恩转过身来，凝神地盯着门把手，他知道，真正的苦难就存在于门后。

呼~

深吸一口气，拧开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