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分配

时间到了1983年8月，20日那天，蔡斯文和冉文明结伴，步行60华里来到区公所，找到教办的所在地。教办是教育办公室的简称，一个主任，若干工作人员。这些人都是掌有各种实权，有很高的社会地位。尤其是主任，人们习惯称某校长，权力很大，一言九鼎，掌握着全区数百教师的升迁荣辱。

教办工作人员居高临下，但态度还是能让人接受。冉文明做了自我介绍，这位工作人员翻开一个会议记录，说：“冉文明到茶坪乡，蔡斯文到小坝乡。你们自己到中心校找校长，校长会具体给安排工作。”说完就一言不发，并没有开出蔡斯文他们想象中的调令。

蔡斯文和冉文明为节省钱，在小街上吃了一碗面条，连夜回家。第二天，蔡斯文起个大早，赶往30华里外的小坝乡中心校。他一边走一边想，龙校长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龙在天面如虎，眉如刀，目光如炬，耳阔嘴大。他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声如洪钟。人虽然生得粗犷，但性格温和，心胸宽广，在教育上是一把好手，在群众中具有很高的威信。常言说，嘴大吃四方，他的确也是一个有福气的人。他在小坝小学已经当了五年的校长，是老资格的小学校长。

龙在天坐在办公室，肚子里正窝着一股邪火。他刚从区公所回来，原定的教办主任的位置平白无故的被别人抢去，怎么不让他气恼？

龙在天是1966年前毕业的中师生，毕业分配在城里一所小学校教书。有一天，他和同校的一位年轻女教师开了一个荤玩笑，被校长听见了。而不巧的是，这位女教师是校长的地下情人。校长当然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怒火中烧。给他安了一个“流氓”的罪名，被发配到小坝乡。万幸的是校长手下留情，没有把他弄去劳改，给他留了一条生路。

发配到小坝乡，档案上有污点，自然不受重用。那个特殊期间，知识分子遭受**，龙在天被整得死去活来，没有翻身的机会，从一个村小辗转到另一个村小，深深地体会到当村小教师的艰难。

龙在天有不好的名声，受尽白眼，人又长得寒碜，家境又贫寒，到了而立之年还没有成家。经人说合，娶了一个成分高的本地女子，当了**女婿，这才安顿下来。这个女子长得耐看，人又能干勤劳，会过日子，把他照顾得周周到到，龙在天暂时忘掉不幸，日子才不那么难过。女人给他生了两个虎头虎脑的儿子，大的取名大丑，小的取名小丑，均十分聪明可爱。

1976年后，知识分子的春天来临。小坝乡原校长是一位转业军人，**一片混乱，被调到区教办任了一个闲职。龙在天因为学历过硬，能力强，从一般普通教师直接升任校长。这种反常规人事任命，在拨乱反正的那个年代很常见，是重视知识、尊重人才的体现。

龙在天自己是教学的能手，**水平也高。他以校为家，兢兢业业工作，来报答上级的知遇之恩。今年全区教学考核，小坝乡又位列全区第一，受到表彰。区委已经研究决定，由龙在天接任年龄到点的教办主任的职务，已上报县文教局，只等行文到任。哪知文教局主要领导认为另外一个校长更适合当教办主任，区委只好再次研究，一致同意县文教局的正确意见。

龙在天到了区公所，得知煮熟的鸭子飞了，内心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听着领导的安慰和鼓励，又不敢发作。下来找到即将离任的老主任，发了一通牢骚。老主任即将离任，明白人走茶凉的道理，看着失落的部下，不禁有兔死狐悲的感觉，就留他吃午饭，各喝了半斤烧酒。

龙在天正想着烦心事，蔡斯文就来到他的办公室。看着斯斯文文的蔡斯文，龙在天翻了翻机密笔记本，看了看里面的记录，就在脑袋里思考如何安排他的工作。本来他的大儿子大丑马上读四年级，数学老师能力不强，一直想换一个，但惮于这个老师是乡里一位领导的侄子，和他家也有些转弯的亲戚关系，没有下手。蔡斯文中师毕业，能力是没有问题的，态度也恭谦，是理想的人选。但是一想到失去教办主任的美差，心里就不顺当。

他在读书时，看过托尔斯泰的一篇小说，里面的细节还记得清清楚楚。说是一个法官草菅人命，决定一个人是否有罪，用走步的方法。从门口走到办公桌前，走的步数是偶数，就判无罪；如果是奇数，就判有罪。他决定效仿一下。

但他转眼一想，这个法官太过荒唐，一个人的步幅有大有小，人为可控。但凡能被人操控的，基本是不公平的，就像这次失去教办主任的事件一样。他决定采取更加公平公正的办法。

“就交给老天爷来办吧！”他在心里说道。

龙在天的人造革公文包里正好有一份文件，他决定以第五行的字数来决定蔡斯文的未来。他当了五年校长，就选第五行。字数如果是偶数，就留蔡斯文在中心校，如果是奇数，就让他到石头村小。

龙在天假装在思考，慢吞吞的从那个古董式的公文包里拿出文件，认真地数第五行的字数。

“17个！”是奇数，这意味着这个年轻人将被发配到村小。把一个年轻的师范生弄到村小，既是人才的浪费，更是对年轻人的不公，有可能就毁了他一生。

龙在天于心不忍，决定再数一遍，还是17个字！他不死心，仔细看了看，发现其中有一个逗号，这个逗号算不算字呢？如果算一个字，就是偶数。但根据他所掌握的知识，标点符号不是汉字。

他不禁摇了摇头。

“是哪个王八蛋起草的这个文件，明明这里可以不用这个逗号！这行明明还可以多排一个字！”他在心里咒骂着起草文件的人，觉得是他害了眼前这个无辜的年轻人，内心涌起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人的无比愤恨。

“天意，这是天意！天意难违啊！”龙在天心里长叹一声。

龙在天的眼里，这个萎缩的年轻人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正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