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寒山雪

这场雪已经足足半个月，此前，寺里来逃难的人越来越多，如今，除了这大寒山脚下驻扎的士兵们，会打着例行检查的幌子上山偷喝酒以外，别无他人的身影，每半个月，师兄们会从山脚下附近的镇子带着粮食回来，但是往往米袋是空，肩上倒是会扛着奄奄一息的人。

可是最近师兄们也不会出去了，我还想让师兄们带山下清风镇的糖回来，很久没有吃到了。

我问方丈：“师兄们什么时候出去？”

方丈眼睛也不会睁开，只是仍然端坐，轻声道：“最早待初春来临，或者，一直等战乱结束。”

“外面在打仗吗？师兄们是不是不敢出去了？”

“·······”

“如今，外面正乱······”

方丈没有说完，但是我懒得听了，方丈永远有说不完的话，无忧师兄说我有问不完的问题，是个小孩子，可是我今年十二岁，他也只比我年长三岁。

我到后院找到正在练功的无忧师兄，他总是在练功，而方丈却让我打扫佛像，可是又没有好看的小姑娘和有趣的镇民来庙里拜佛，只有偶尔上山的小头目带着随从，来佛前伫立，之后拜一拜就走，我擦的干净的佛像不会有太多人去看，活儿干的就越发随意散漫，方丈吓我不让我吃晚饭，可本来就吃不饱。

做饭的无念师兄总是会让我到后厨等他，之后递给我大馒头，无念师兄是个瘦子，虽然我总是说他吃不胖是因为他太笨，不会偷吃，但是师兄只是笑一笑，一言不语。

我要和无忧一起去偷吃的了，这是我们最近唯一的乐趣，无忧刚开始是拒绝的，他说这样不对，方丈和各位师兄们比我们更累，都在救治山后安置的百姓，或者在寺里读经打坐，我们两活儿最少，而且，最重要的是其实我们都不饿，还会让对我们很好的无念师兄挨说······

但是后来，他就开始每天这个时候随我一起了······

我们秘密的必经之路是我发现的，那里要穿过方丈的屋子，再悄悄翻过山墙，因为厨房在离后山安置的难民很近的地方，翻过山墙以后，寺庙外就是一片空旷了，是山腰之间的一片平地，甚至，我有时还能从这里看到方丈他们不和我说的山外的事儿，有一次，离这挺远的地方，很多人嘶吼着，还有很多马叫声，一直到第二天，才停止，不知道是一直持续了两天还是晚上在睡觉，但是让我莫名很激动，跑去和方丈说了以后，方丈痛斥了我一番，当然，没有和他说我是在哪里听到的。

如今，只是一片白茫茫，天地之间没有界限。

其实我带着无忧是出于我的考虑的，他功夫好，那山墙我自己爬不过去，有他在，可以带我过来，这个平地我观察很久，应该是一个很多年以前大雪没有漫山而来的时候还会“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但是时间很久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变成这样，这里有一个山洞，穿过山洞，就是厨房的地窖，无念师兄也知道这里，全寺庙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我第一次钻过来的时候，就被正在地窖搬白菜的无念师兄一脚踩了下去，事后他一个劲的道歉，说看到白菜下面在动，还想什么老鼠这么大，巧的是我挪开白菜，脑袋正好漏出来······

与往常一样，无念师兄应该在劈材火，我和无忧拿起馒头就走，往镇上来逃难的难民们住的地方跑去······

他们住在后山坡上，每天有不少的师兄会在那里，所以我和无忧要很小心，好在，大黄会迎接我们，第一次遇到他，是在路边，大黄看着身边的其他狗叨食尸体，只是呆立着，那也是我唯一一次出山，后来师兄们就说会给我带清风镇的糖，让我在寺里等他们，可是，那次我带回来了总是呆呆的大黄。

大黄扑向我，湿漉漉的舔着我的脸颊，但是转身就跑走了，这时，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哦，无忧肯与我来的原因其实并非是因为偷吃，也不是因为呆呆的大黄，而是因为小雨。

我问过小雨很多遍，小雨为什么叫做小雨，直到她烦了，才作罢，她和她的爷爷是无欲师兄带回来的，当时我站在无忧身后，无忧站在无欲师兄身后，看着这个大眼睛的姑娘，虽然脏兮兮的，但是小雨的眼睛里，好像有春天时候天晴夜晚的星星一般，无欲师兄让我们二人与小雨为伴，好生照顾这个小姑娘，于是之后我说小雨总是挨饿，要偷吃的送过去，自己可以少吃一点儿，问无忧与我一同否，无忧听我说完，认真的说，他要节食，一起帮小雨……

可我吃的照样多，反正有无忧少吃一些，我也不会愧疚……

小雨每天都会在这里等我们，然后与我们一同玩耍，有时我们玩武将和文官的游戏，我扮演武将，无忧当文官，虽然我打不过无忧，可是有小雨在，无忧会很听话。

这个时候我可以追着无忧，谁输了，会将自己偷得馒头分给难民，大家会很开心的看着我们，有时候我摔倒了，奶奶或者婶婶们，会扶我起来，摸摸我的光头。

我不会受伤，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者说应该是我总是会很快的恢复，我记得有一次无寂师兄教我们打拳，那时候我还可以与所有师兄一起练基本功，但是我不服无寂师兄凶我，于是要跳河，其实那是个池塘，塘里有石碑，本来是要吓一下无寂师兄的，这样以后我就可以偷懒了，结果我冲到跟前的时候脚底一滑，真的一头扎进了池塘。头撞到了石碑，然后，我两眼一黑，醒来以后，并无大碍，只是方丈说。以后我不用练功了，只是打扫佛像即可，可是，那石碑也被他们挪走了，我以为可能是怕我再跳河，其实那么疼，我怎么会再撞一次，还是后来无忧和我说，“你把石碑撞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