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浮生原不过一梦之间

初夏时节，天空中柳絮纷纷扬扬的，下雪似的好看，空气里有一股酒一般的微醺气息。城市街道两边，年轻姑娘们的穿着开始趋于阴凉，刺激荷尔蒙的同时，也释放着青春的风采。

山城，这是个拥有浓厚文化底蕴的城市，古都城墙写满了时光的故事，年轻与古老，融合到一起，没有一点不协调，好像本该就是这样，也只能就是这样。

山城精神病院内，一群蓝白条围着一位十六岁的少年指指点点，或者说是嘻嘻哈哈，你一言我一语的，聒噪，也带着各自的虔诚。

少年脸色很苍白，看着身边的这群从九岁看到十六岁的熟悉面孔，虽说他们很是疯癫，甚至时不时的或哭嚎或狂笑一句，可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很纯真，远离世俗，有种另类的逍遥自在。少年名叫宋安阳，在精神病院长了七岁，然而马上他就再待不了，原因很简单，他要死了。

他先天便有一种罕见的先天性疾病，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已越来越能感觉到死亡的召唤。但他一点都不留恋这个世界，在他心里，除过这家精神病院的院长以外，其他人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宋安阳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看眼色，看谁的呢？自然是他那对狠心的父母。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命不长久，可他也渴望亲情呀，他想，哪怕是就要死了，他们也该尽力一下吧，然而并没有，那二人像丢垃圾一样的迫不及待。

他想他是令人恶心的吧，明明巴不得马上就要他去死，可在现行的法律下，他们又不得不继续忍受着他。这种情况从一岁一直持续到了九岁，年少的宋安阳竟然发现他能看到自己的经脉和丹田，能看到那细细的纹理，也自然能够看到其中的一颗血红色珠子。

小孩子的心思藏不住，他很害怕，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父母，可他错了，错的很离谱，那二人早巴不得他出状况了，竟开始给人说他得了精神病，然后直接把他送到了这家精神病院。

他很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这样对自己的孩子呢？直到看他可怜把他留下护在身边的院长给他说了一句话，这么多年的委屈好像一下都清晰起来，他是那二人冲动的产物，是他们十九岁那年的一场意外，他们生下了他，但养不了他，更何况还有那种病。也是，他们连自己都管不了，还能管的了他？

可为什么，你有你意外的理由，但既然生了我，为何又不要我？既然明知道自己还负不起责任，为何不能约束一下自己呢？

宋安阳曾一度怀疑这世间是否真的有爱，他也有想到过死，最后是院长叫醒了他。他很年老，头发白白的，胡子也白白的，衣服还是白白的，可他的心不是白白的，那里面藏着世界上的悲欢离合，藏着老人行走一生都不曾忘记的善良。

他教他读书，教他写字，陪他玩，给他做好吃的，带他完成一个又一个不同的挑战，他也给他教育，也打他，也骂他，也给他讲大道理，他说，不要随便放弃希望，活着最重要，总有人会护着你的，就像你，至少还有我这把老骨头陪你啊，你可不能先我一步走啊，一定要等我。

宋安阳很庆幸自己这短短的一生中能遇上这样一个人。在老人影响下，他活的从来不自卑，他也会在脑海里想那些逗比的想法，他也会想女人，也会想谈恋爱，他喜欢一切美的东西，喜欢跑步，喜欢听民谣，更喜欢热血，他大概也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吧，他想。

一天的时间过得恍恍惚惚的，夜晚的凉风很舒服，宋安阳忍着痛，走进小院的厨房内，蒸了饭，洗了菜，葱姜蒜配着简单的黄瓜茄子之类的随手炒了几个小菜。

他知道，老人一般都会在十几分钟内回来，吃饭洗脚纳凉睡觉，七年时间，始终如一。站在院子里想了又想，他又去备了洗脚水，开水倒的很满，老爷子回来水温应该就可以了。

胸口越来越痛，好像要爆开了一样，宋安阳眼睛很红，看来是撑不到老爷子回来了啊。少年最后坐在藤椅上，看着一件件熟悉的东西，看着那条重新绿莹莹的葡萄藤，似乎他还是十岁的那个他，躺在老人怀里，一觉就是天明，听着那些久远的传说，吃着冰镇西瓜，吃着记忆中那量很大，却再也看不见的小布丁。

少年眼睛红着，却笑的很开心。人都说，临死的时候脑子里都会有毕生的记忆电影似的闪过。这话果然很真实，宋安阳回想着过往种种，久远的好像梦一样。

他的表情开始平静下来，他想起老爷子说过的那句话，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要死了，不要害怕，浮生原不过一梦之间而已，死，又何尝不是一种生呢？悲观是一种活法，乐观也是，既然能乐着活下去，为什么非要选择悲。

宋安阳眼皮很重，他想，如果有来世，我要好好活着，忘记这前尘的种种，我要看最好看的风景，认识最好的人，我要看遍人间万千种真情，体会真正的热血，和同龄人好好在一起交流交流，谈谈女人，谈谈理想，谈谈那些不知意义的轻狂愁绪，我还要娶一个好姑娘，养两个娃，养两条狗，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活下去。

椅子摔倒的声音激荡着耳膜，应该是老爷子回来了吧，宋安阳使劲的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老人噙着泪，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落寞，还有一丝懊悔，哪怕他已比平时早回来了几分钟。

老爷子，对不起啊，说好要走在你后面的，现在却抢先了一步，哈哈，我以为这一生都没有什么遗憾的了，至少有你的教导，有那么多书上的故事，应该值了，可是好后悔，我天天老爷子老爷子的叫着，竟从没有亲口叫过你一句爷爷，如果有来世，我要加一条，我宋安阳，要做你的孙子。

意识彻底沉寂了，宋安阳无声无息的，脸上笑着，透着悲伤与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