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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过往

那是四国某地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土丘,谁也不曾想到,在这样险恶的地方,埋着一座同样名不见经传的坟冢。

坟冢之上没有任何华丽的碑文,只竖着两柄依旧锋锐的、交叉着的小太刀。四周围拢过来的树藤,恍若凭吊者插上去的纸番。

伊藤健太每往前走一步,身子都会不由自主的颤抖,好像岁月的重压突然之间开始释放在他身上,他佝偻着背,亦步亦趋,所有苍老的状态如潮水般倒卷,他的脑袋里像是有两个声音不断冲击着,一个声音尖利,以极快的语速说着:别去,你承受不了的,你会彻底崩溃;而另一个声音显得低沉温暖许多:去吧,是时候解开心结了,不能让几十年前的事,牵绊你一辈子……

他的脚下被某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绊住了,是黑色的丝线,是回忆的丝线,他就像独自拉着大船行驶的纤夫,所有重压垮塌下来,每往前走一步,那纤绳就会拼命的反向作用在他身上,将他再次拉回起点,有几次,他甚至又想到了放弃……

“都已经到了这里,还想要放弃么?”身体里那个温暖的嗓音,徐缓的说道。

“懦夫,不放弃又能怎样,你以为你能直视那段回忆?还早着呢,你忘了那场暴风?忘了滚烫的岩浆了么?你没忘!你如果还想要去体验下什么是生离死别的话,你就尽情地往前走,我不拦你!”身体里尖利的声音,以极快的语速说道。

伊藤健太心说,够了,虽然我我把老骨头已经谈不上什么未来了,但是,余生我想凭我自己的直觉走下去,是对是错,我一个人负责,用不着你们两个在那里呱噪!

身体里的两个声音,转瞬间戛然而止,虫鸣渐起,那是夏末的蝉声,带着一点对夏季的留恋和不舍,就如同他所剩无多的人生,他不想留下遗憾,就必须直面那一段令他追悔莫及的事件。

脚下象征着回忆的丝线如蜿蜒起伏的藤蔓,渐渐攀上了那两把明晃晃的钢刀,伊藤健太绷直了腿,似乎还能听见骨骼间拉扯的出的咔咔声,他很讨厌这个声音,因为,这声音让他不得不想起恶鬼的利爪,刺入照片里明艳女子的胸膛——骨骼碎裂,他已经很久没有忆起那个画面了,他想,如果当时他能够再仔细一点……

可世间一百个好,一万个好,偏偏永远没有‘如果’二字来得好,犯错之人常把它挂在嘴边,失落的人常把它挂在嘴边,就连那些濒死的人,也把它挂在嘴边,如果……可惜没有如果!

“立花,我终于鼓起勇气来看你了。”伊藤健太已经顾不上脚上的疼痛,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挺过来的,那两把锋利的钢刀斜斜地插入坟冢里,上面还带着沁人心脾的露水,一朵紫色桔梗开在坟冢顶端,盛放着。

他伸出双手,轻轻放在刀柄上,如同抚摸着当年立花那张素白柔软的脸,“立花,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敢面对你,我是个懦夫,你不会怪我的吧?”

一只凤尾蝶像是循着桔梗的花香扑腾到此,却没有直接停在花上,而是立于健太干枯的指骨上,两只异常美丽的翅膀在上下扑腾着,像是在替坟冢的主人传递着什么。

伊藤健太脑中不断闪回,令人窒息的画面以漫天凄艳的红色如潮水般将他包裹,他起初不敢睁开眼,直到他感觉有一双温柔的手不断安抚着他的脊梁,告诉他:我不怪你,不怪你……

他终于慢慢睁开眼,只见被利爪穿胸而过的立花仿佛从画面中走出来,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甚至连死亡的时候,她都是带着笑意的,她不曾责怪过任何人,死亡,不过是一场没有归途的长眠,她那温柔的嗓音似乎飘至健太的耳朵,像是要和他做最后的告别。

“健太,我走了,我等了你几十年,你终于肯来看我了,我很高兴,再见……”

“再见……”伊藤健太伸手抓住两把小太刀,用力拔起!

其实,那并不是立花的兵器,而是健太的,自她死亡之后,健太就拜托渡边成田将他的双刀,葬在立花坟冢之上,从此封刀,而今,是时候再和他的刀一起,做人生中最后一次华丽的斩击了。

“成田老鬼,等我……”

……

污水处理系统总站

满是血污的房间里,仅剩的健硕男人从病床旁站起,他试着活动了自己的双手双脚,带着头盔的脸上看不到什么表情,然后,站在他身旁的格子衫男人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谦恭的说道:

“恭喜家主寄宿成功。”

健硕男子挥了挥手,随即取下头上怪异的头盔,登时血流如注,几乎溢满了他的整张脸,好在格子衫男给他注射了一只绿色的药剂,血涌终于缓和而后停止。

他驱策着新的身体,感受着真实的肉体力量,脸部表情虽然还有些扭曲,但是,那双鹰眼般的眸子却闪烁着幽碧的冷光,他看向高科技病床上瘫软下去的尸体,有那么一瞬,恐惧闪过了他的双眼,那是因为,那个老人已经完全失去了脉搏,而他的灵魂意志,已经被尖端技术,强加转移到了健硕男人的躯体之中,也就是意味着,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拉满的弓已经射出,如果失败的话,他便会和那个瘫软在病床上的可怜虫一起,埋葬到幽深阴冷的地底……

恐惧如潮水般淹没了他的理智。

过了好一会儿,他仿佛才从死亡的阴影中摆脱出来,他缓慢的走进盥洗室,褪下了全身衣物,钻进了浴池。

血水和淡水混合在一起,激荡出令人作呕的血沫,他首先洗净了自己变得年轻的脸,感受着寄宿身体的可怕力量,然后,他将自己完全沉入浴池之中,感受着水面荡漾着的血色光影……

“武田胜雄,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水的顶部忽然钻出来一具黑色幻象,那是他无法摆脱的、对死亡的恐惧。

……

荆棘林

巨大的污水池在闸刀推向上方的时候,终于开始了运转,头戴工程帽的男人伸手将阀门开到最大,涌动着的污水恍若巨浪奔涌,而后水位不断下沉,因为,污水阀被打开,带着‘黑毒’的废水注入了那条干涸的水道中,而那条水道,连接着此地最大的地脉水!

如果不及时将其关闭,这里的数百家百姓,将会遭受巨大的劫难。

污水池底,时不时传来恍若黄牛的般的吼叫,大量黑点从它的躯体里分离出去,那种痛楚,跟切割自己身上的肉块,毫无区别,不过任它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被制造的终极目的,自然是为了带来死亡,而死亡,才能取悦那个邪恶的仪式……

田间屋

磨刀霍霍之声响彻门庭。

一股怪味儿顺着风飘到夏彦鼻息处,他知道,那是由蟑螂腿、蜘蛛腺体、蜥蜴尾巴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混合调制而成的驱魔喷雾的味道,其中还混合着一点盐的咸味。

他正坐在门廊前,用黑色的奇怪物质磨砺着渡边成田的刀刃,时间转眼飞逝,黄昏已至,这时,成田咬着饭团从回廊里出来,同时向他递过来一些吃的东西。

“来吧,小子,吃饱了才有力气战斗。”

夏彦从衣兜里掏出千叶凌和风间千雪合拍的那张照片,照片上,天气似乎都因为两个绝色,而变得异常明艳,千叶凌那张熟悉的笑脸近在咫尺,真实得仿佛触手可得,但他知道,这不过是他的幻想,对于初来乍到的他,还有很多路要走,还有很多必须经历的事情在某处等待着他。

“小子,这两个女人都是你的相好?长得不错。”渡边成田大口嚼着饭团,满口都是糯米和紫菜的味道。

“不是,我来日本,可能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她。”夏彦将手指向千叶凌。

渡边成田一听,突然伸出一只满是皱纹的右手,重重拍打在他的肩膀上,“小子,你可以啊,每届交换生来此的目的都是为了交流学习,而你不一样,你竟然是为了一个妞,可敬可佩,可劲可佩。”

“我这种货色,本来在学校里成绩就是垫底,对于这一行,我也是初学乍道,菜鸟就是菜鸟,想来学院那边也没指望我能学多少东西吧?”夏彦显得有些落寞,他想,无脸男和洁癖男才是学院的重点培养的对象,他,不过是个陪衬,一个小丑而已。

“小子,你这么想的话,我觉得不对,校长是什么眼光?我比你清楚,你要相信,交换生里永远没有弱者!”渡边成田重重的按在他的肩膀上,然后起身站立,天际如火烧般的流云,瑰丽而又灼目。

“或许吧,从前的我,在人群里不断的找存在感,也曾把存在感寄托在那么几个人身上,虽然我没有什么能力,但我想靠自己的力量保护他们,我想,这就我是所坚持,我所认定的东西。”夏彦回想这几个月的经历,让他看清楚了很多东西,手中紧握着力量,才有能力保护那些值得珍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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