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诡船

鸟取某汽车旅馆

无月的夜色，除了晦暗之外，更会给人仿佛置身于囚笼中的感觉。

小小的房舍之内，只有一张床、一个老旧电视机、机柜上还有一些不堪入目的音像制品，逼仄、肮脏、物欲、总之，这些东西让夏彦很不舒服。

大概这是夏彦太过迷恋动漫之中的日本，那些樱花泄落的人行道、蓝得扎眼的海岸线、极夜之中盛放的烟花、璀璨而繁华的大都市、对了，还有宅男天堂秋叶原。当然，这些东西的确存在，只是，盛放得越发绚烂，其根部越会伸向更加黑暗的泥土，这是法则，万物如是。

他将闪烁着光菱的碟片放了回去，电视机上闪烁着受潮后跳动的雪花点，可见的光栅像升降梯般不断往上，一则则毫无意义的新闻仍被主持人麻木的叨念着，使他昏昏欲睡。

这是风间千雪挑的地方，临近港口，说是为了方便调查，他摇了摇头，实在不能理解一个千金大小姐，竟然能为了任务牺牲到如此地步。不过，这些对他来说到没什么，只要有床，他就能好好的休息一晚。

睡意像是无处不在的漩涡，很快就要将他拽入其中，只是那盘旋在头顶的蚊子太过讨厌，就像挥之不去的怪异音符，他又缓慢的从床上做起，四下寻找盘香、杀虫剂之类的东西，而就在这时，他听到窗户产生极其高频的震动！

他迅速点亮了灯，将视线转向窗户，只见约莫两个巴掌般大小的窗口处，竟然出现了一只眼！

这只眼，像是快要从眼眶里爬出来，眼白纵横交错的血丝像一张密集的大网，又像是一条条蠕动着的蚯蚓！

“妈的，又是幻觉吧？”

夏彦没有在意，而是继续寻找盘香或是杀虫剂，因为这种旅馆来往的人很多，他突然想到，有可能上一个住客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然后在同样的时辰起身寻找盘香（说不定也看到了同样的幻象），所以，他到底有没有找到呢？还是这破旅馆里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因为这一连串毫无用处的联想，使他突然有些烦躁起来。他披上外套，索性推开了门。

海风带着极为熟悉的咸湿味扑面而来，右前方约莫一公里外是一座巨大的灯塔，他似乎还能听见海潮拍打在崖体之下的声音，即使灯光很亮，他也知道那三艘罹难的渔船恐怕是回不来了，他下意识的朝窗户的位置看去，果然，一切都是幻觉，那窗户上贴着一张旧报纸，所以根本不可能看到窗外的景象。

碰巧的是，风间千雪也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出。

“好巧。”夏彦率先打招呼道。

风间千雪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她换上了和服浴衣，虽然夜幕很黑很重，但丝毫不影响这个少女所散发出来的光。

“你也被蚊子扰了睡意吧？”

“嗯。”风间千雪应了一声，然后走向汽车旅馆外、唯一称得上有点意境的秋千上坐下，两侧的碧树已经开始泛黄，她伸出右脚略微往前一蹬，轻盈的身子便随着秋千上下舞动。

一时找不到话头的夏彦，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停靠在旅馆内的货车车厢缓慢的往下滴落着冰冷的液体，泛黄的盥洗室灯光周围聚集了一大片蚊蝇，有些因为离光太近而被直接灼烫致死，堆满垃圾塑料的转角处养了几只鸡，时不时发出振翅的响动，连流动的风也仿佛透着一股死寂。

“夏彦，你有没有尝试去喜欢过一个人？”

风间千雪轻启薄唇，呢喃似的话语如一阵清风拂过。

“额……”夏彦怂了，彻底怂了，他完全没想到在这样一种环境下，她竟然会问这种敏感的私人问题，他略微停顿了片刻，还是照着自己的心意回答道：“有过的吧，但我觉得并不是‘尝试’，而是‘自然而然’。”

“自然而然？”

风间千雪宛如高贵的精灵，目光像是在看夏彦，但其实并没有焦点，恰是这种迷离的眼神，让夏彦原本沉寂的心脏开始砰砰直跳！

“既然是喜欢，那肯定是一种主动的行为，也就是一种自然的行为吧，就像你喜欢一件东西，不是因为别人都说它好而你才喜欢，更主要的原因是你本身就很喜欢，”夏彦突然觉得这个概念很难解释，最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总之吧，完全就是一种自发行为，不是被动。”

“所以，如果两人在一起，没有产生任何‘自热而然’的悸动，那么就不存在尝试这种说法了，对吗？”

“额……也不能这么说，”夏彦在这个问题的认知上本就比较混乱，如果是韩少渊的话，肯定能解释得清清楚楚，不过，既然她问了，夏彦就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感情也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毕竟世界上能和你产生一见钟情的人，只有两万，但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碰不到一个。”

“谢谢。”

风间千雪在秋千上越飞越高，不知为何，夏彦此刻脑补了嫦娥奔月的场景，只可惜，天边没有清冷寂寥的圆月。

……

探照灯下的海面平静得出奇，打着赤犬丸番号的搜救船上弥漫着倦怠的气息。

船长尾沼忠正靠在船头的栏杆上打了个盹儿，他实在太累了，尤其是几乎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眼睛，此刻，他从迷糊的状态中醒了过来，伸手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细长的卷烟，可惜的是，他的打火机找不着了。

他恼火的从甲板上站立起来，顺势往四面的海域看了看，同样没有任何渔船的踪迹，略微叹了口气之后，他转身回到船舱，准备去找找能点烟的物件。

船舱第一节是一个大厅的模样，里面只摆放着一些桌椅和一些陈旧的装饰，老旧掉皮的沙发上曾经躺过数个濒死的生还者，一只鹿头模型被挂在大厅正中，他依稀记得，那是大介从朋友那里顺来的，觉得挂在家里又不太好，所以才搬来了船上。

黯淡的光线氤氲在整个大厅之中，这帮家伙平时喜欢窝在那几张沙发上吞云吐雾，所以，沙发面前的长桌之上，应该有打火机。

不对！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这帮家伙即使再颓丧，也会有一两个会来这里吸两口烟，但是，此刻连半个人影也见不着，本该播放着的老旧电视机也出乎意料的关闭着！

是了，忠正从船头走向这里的时候，脑子里一直在想其他事，根本没有注意驾驶舱，他此刻从昏暝的睡意里彻底苏醒，猛拍一阵大腿，暗道一声：“不好！”随即疯了似的狂奔出去。

赤犬丸以每小时30海里的速度在附近迂回，速度很慢。忠正刚刚跨出船舱却惊愕得合不拢嘴，不知何时，这片海域竟泛起淡淡的雾气来，可刚才……

又是那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他捂住狂跳的心脏，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被他们忽略了，他扶着船身在渐渐往上卷舞的雾气中缓缓挪动至驾驶舱，一般来说，大风大浪之后，很少会立刻起雾，所以一旦出现这种情况，稍微有点年龄的船长，一定会调转船身往回撤，因为——据说那种雾气代表的不仅仅是自然现象，而更多的时候，是代表着猛鬼现形！

他一边磨蹭着船身往前走，一边凝神静听，雾气中好像有细碎的老鼠啃噬木头的声音，不对，说得更确切一点的话，更像是猫的利齿嵌入老鼠颈部骨骼时发出的碎裂声！

而赤丸号上，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猫，也更不可能有什么老鼠！

忠正没有去管那个若有若无的声音，而是迅速打开驾驶舱。

越发不对劲的是，驾驶舱竟然没有开灯，本来他可以借着桅杆上的探照灯看清楚里面的情况，可就在舱门开启的瞬间，探照灯‘刷’的一声，尽数熄灭！

他的心率不断攀升，就像即将开锅的水，水气不断冲击锅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轰然炸裂。他暗自后悔刚才没有先找到打火机，现在可好，连个可以照明的东西也没有。

“光男！”

他的声音不自觉的变得有些颤抖，就像吸入了夜雾中冰冷的气体。

没有人回应，仿佛黑暗中的驾驶舱内，仅剩他一人而已。

“吱~~”

有些类似电路短路的声音从头顶的位置传过来，冰冷的雾气顺着舱门鱼贯而入，掠过忠正光着脚踝上，像是突然拂过一双透着寒意的手~

突然！从他身后传来踉踉跄跄的脚步声，步频极度异常，两短一长，根本听不出来时谁的，不过，这个声音倒是让忠正悬着的心多多少少松了那么一会儿。

紧接着，雾气中随即窜过一个人影，似乎还喘着粗气，人影拼命在逃，像是身后还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似的！忠正一时没敢吭声，而是躲在舱门背后。

扑通~~

两短一长的声音径直移向了船头，也不知他受了多大的刺激，竟从船上，不带任何救生装置一跃而下！此人，正是道尾大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