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靛青流苏纹直刀

天下雄兵，冠绝者当属国师麾下八百黑骁卫。黑者，忠也；骁者，勇也；卫者，守护之意也。黑骁卫属禁军编属，却又独立于禁军之外，唯国师一人能号令节制，就连天子的诏令，都不能直接命令八百黑骁卫。而朝野上下都习以为常，天子亦不以为忤，因为这道命令就是当今天子登基时，自己下的诏令。天子坚信，在未来的执政过程中，即便是自己犯了错误，国师保有将道路扭回正常轨迹的力量。

国师有此超然地位，却受天子无条件信任，国师与天子究竟是何关系，将来再说。来说这八百黑骁卫，初创时，当时叫破阵子，初时有八百人，为国朝利刃，后扩展至五千人，国师打过多少仗，破阵子就打过多少仗，哪里的骨头难啃下来，就去哪里啃。到当今天子登基时，五千破阵子只余不足五百人，皆是百战余生的猛士。后来天子令选精锐中之精锐者补足至八百人，更名黑骁卫。八百黑骁卫的传统就这样保留下来了，成了国师的亲卫，继续随国师征战四方。黑骁卫以百战老兵为骨干，退役后分遣至各部禁军任教官，以培育新一辈的八百黑骁卫为主，禁军各部的优秀人才，都是优先补充破阵子，使黑骁卫能够始终保持高战力与高忠诚。若不以人数来说，就以单兵素质，黑骁卫的参军条件，最低都是六品武夫，都是识字、懂战略，能够明白上层的战略意图的精兵。

黑骁卫兵员素质极高，装备亦是最为优良的。如今随国师镇守中央，少有接触对外战争，曾经厚重、防护力高的链甲已经换成了轻便、防护力也不差的鱼鳞锁甲。内衬犀牛皮，外层片片薄铁片层层叠叠，状若鱼鳞，只有三石劲弩近距射击能贯穿此甲造成致命伤。有人这样描述如今的黑骁卫，头戴乌云笠，身束黑蟒服，脚穿履浪靴，胯下乌骓马，手中劈波刀，奔掠似云，侵袭如雨，声势若雷。

意思是说，黑骁卫浑身黑衣黑甲，就连坐骑都是统一的黑马，奔走时如同一片乌云，袭掠像下雨一般紧密快速，倒是不负这黑字，声势滚滚，势不可挡一般。这手中劈波刀，便是名扬天下的兵器，拱卫司禁军制式直刀，又称横剑。乃是宫廷将作监密法打造的独特兵器，靠叠铁锻钢法打造，每把直刀的锻造需要经过一百零八道工艺，极致者六十四块反复捶打的铁片叠加锻造而成，吹毛断发。宫廷将作监检验一把直刀是否合格，便是刀成之时将之斩铁，铁块破而刀刃不缺，才算合格，这个过程被称作试铁。而宫廷将作监招收匠师的标准也是这样，自己打造的刀砍铁，刀口不缺方才有资格进入将作监，可谓十分严格。

因此，宫廷将作监一年方才能生产三百柄左右的直刀，优先供应黑骁卫，虽说直刀不易损坏，但刃口损坏，只能重铸，因此，直刀在禁军是供不应求的。除了黑骁卫，其余禁军只有高级军官才能拥有，且只能拥有一柄单手直刀。而黑骁卫的标准武装，则是两柄单手直刀，一柄双手长直刀。而禁军制式直刀亦有优劣之分，在锻造淬火过程中，每把直刀都会形成不同的纹理和颜色。如暗翡翠、赤洪流等常见的纹路；再上有靛青流苏和紫金流苏；最优者则是黑金大浪，据说宫廷将作监制刀至今不超过十把大浪纹直刀，成刀率极低。

直刀亦有横剑的说法，因为其似刀似剑，是在环首刀的样式上优化改造而来的。单刃，刀尖锐利，有血槽，能劈能刺，能挑能撩，破甲力十分优异。除了宫廷将作监，民间也多有铁器大师仿造，如武道一样，匠师将叠铁锻钢技术作为一种技术等级的标准。如民间仿直刀有十二叠，二十四叠，三十六叠，四十八叠，五十四叠等标准。说起这直刀为什么要用叠铁锻钢法，便要说说直刀的造型特点了。比起环首刀，直刀刀身宽度整整缩小了三倍，刀背厚度只有一节小拇指厚，这样就使得直刀变得轻便灵活，加之锐利的特点，这样的兵器，唯一的缺点就是硬度了，只有叠铁锻钢能够解决。即便如此，二十四叠以下的直刀，硬度仍比不上传统的环首刀，而且造价比环首刀要高。因此，二十四叠以下的直刀，一般是匠师用来打熬手艺的，造完便回炉；三十六叠以上的直刀硬度已经比得上大部分兵器，需百金购之；四十八叠，民间大匠师才有能力打造，购之需千金，就连豪族都不敢说买就买；五十四叠以上，已经达到斩铁而刃口不缺，除了宫廷将作监有能力打造出来，民间只有少数几个匠师能够打造，有价无市。

哐啷一声，史阿已经抽出背后所悬佩刀，说道：“四十九叠，靛青流苏纹！”

白诩瞥了一眼史阿横握的直刀，暗赞一声好刀，心道谢机还真舍得本钱，想想也是，谢机如今手中的人才储备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赶巧了撞上一个年纪轻轻已经步入五品的天赋奇才，理该不遗余力地拉拢。就算事有不济，至少能保证自己的血脉能够存活下去。

其实，以史阿如今的年纪，遇到武道上的瓶颈也只是暂时的，就算不来延绵山，稳扎稳打，总有一天能够突破到四品境界。还是少年心性，过于激进了，来延绵山修行，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现在，白诩，白落，谢机与小姑娘谢璇，一众人在院中坐定，看着院中的两人。

“阿翁，这么急着回去么？你还没去看宗云山顶上的神梦潭呢，踟蹰遍山化红妆，可漂亮了，还有一只活了千八百年的神龟呢，眼珠子比我脑袋还要大呢！”谢璇有些不解，来的时候虽说千般万般不愿意，来到发现这里还是有好玩的东西的。昨天晚上回来晚饭时候，跟阿翁滔滔不绝描述一天的经历，颇有些兴奋，还想着今天带阿翁也去宗云山看看。昨天还说的好好的，怎么睡了一觉醒来，阿翁就准备下山回去了？

谢机摸着小孙女的后脑勺，笑道：“阿翁可不比你这小懒猫，族中事务繁忙，都需阿翁回去决定，这次出来的时间够久了，也该早些回去了。”

“娘亲干的不是挺好的嘛，阿翁何必急着回去。”小谢璇嘟着小嘴，说道。

“你娘亲毕竟接手族中生意不久，阿翁心中还是不太放心。”谢机说道。

谢璇叹了口气，说道：“好吧……那咱们还来这里吗？”

谢机眉头皱了皱，还来不来，这点他自己也说不好。白诩则开口笑道：“从云山茅庐自然是欢迎小谢璇前来的。”

谢璇听了，露出一排精致的牙齿，说道：“那小璇儿以后定要时常来叨扰了！对了，白爷爷，白哥哥与我史哥哥这是在干嘛呢。”

“这习武之人啊，时不时便要寻人切磋，好了解自身的优劣，甚至能从中间获益。”白诩说道。

“习武之人就是这样，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么。”谢璇说道，旋即好似想起什么，又自己推翻自己的言论说道：“唉，也是，有些事情说话也不好使，就得看谁的拳头大。像我那边城东的老张家那个小胖妞，说不过我就要揍我，我拳头没她大，说到最后，我就是有理也得称她说的是对的。”

一番话说的老气横秋，看的众人忍俊不禁。白诩看了一眼小谢璇，笑道：“他们在场中热闹，我们局外人干看着也是无趣，不如你我扑一局如何？”

“作赌？好呀！”谢璇听了，顿时又来了兴致。

白诩从袖中取出一枚卷云纹玉珏，说道：“若你赢了，白爷爷就将这个送给你了。”

谢璇仔细看了一眼，这枚玉珏色泽翠绿，看来价值不菲，眉头微皱，说道：“白爷爷，您这玉珏看来不便宜啊，小璇儿身上并未有等值的东西啊。”

白诩哈哈笑道：“物货与人，才称得上有价，这玉珏是老夫偶然发现的玉石，自己雕刻的，捡来的就称不上钱财。这样，若你扑中了，这玉珏便当老夫送你的见面礼了，若是没扑中，自然你是要空手下山了。”

“好！”谢璇应道。

“你欲扑谁？”白诩问道。

谢璇略微思索了片刻，答道：“我压白哥哥赢！”

“噢？”白诩挑了挑眉毛，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压你史哥哥胜呢。”

谢璇小脸微红，忸怩道：“我问过史哥哥，史哥哥不是白哥哥的对手，这场比试，本就是史哥哥向白哥哥讨教的。于情理上说，便是史哥哥要输，我也是要压史哥哥的。但是白爷爷也说了，这玉珏当是小璇的见面礼了，我若是拒绝了，那多不好。”

白诩闻言，哈哈大笑。

不说这边的吵闹，那厢两人早已对峙上了。史阿自幼年流离，幸得谢机收留，提拔于微末，发现了他的天赋，亦不遗余力地培养。虽说比不上那些名门大派，动辄药补，但自习武起，肉食总是不缺的。又有前辈指点，进步神速。如今已到了五品的境界，却再难寸进，现在有一个极好的机会就在自己眼前。

短短两天一夜，虽说白约从未在自己眼前施展过任何手段，但以武者的直觉，白约的境界定然是比自己高的，而且不止一点半点。武夫的境界分九品，五品与四品，于实战上来说，其实差别不大，但是意义上就是天差地别的距离了。五品的一个标志就是肉身的锻炼达到一个大圆满的境界，手中的兵器，拳脚，身体上的每一块肌肉，发挥到极致的一种表现。而四品，力量从肉身往外扩散，调动周围的气，虽说也有四品死在五品手里的例子。但五品到四品，就是武夫到气宗的演变。单纯的努力已经不够了，需要有足够的悟性。

如今，有一个跟气宗正面交手的机会，或许能有机会借此领悟气宗的门道也说不准。史阿屏气凝神，握刀的手隐隐已经出汗了。史阿的眼睛不断的转着，看看白约的肩，再看看白约的脚，又转到白约的手上，余光盯着白约的腰。倒不是说无懈可击，而是白约一身的破绽实在是太多了吧。这是在引诱我攻过去？抑或是说，他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不管如何，都是要打一场的，史阿本就没有必胜的打算，或者说心里的期望是不要输的太难看，最好能从中受益。有了这个打算，史阿反倒定下心来，直刀挽了个花，反手握住，喝道：“得罪了！”

话音刚落，史阿低着腰，反手刀横在身前往前奔去。白约反应也快，脚甫一跺地，地上便飞起几块小石子，单手往前一推，石子便如弹弓射出。史阿一手挡住脸，只留出指尖的缝隙，另一手直刀挥劈，将石子尽数劈碎。被劈碎的石子势能不减，细碎的石砾砸在脸上，还好遮住了眼睛，不然就这一下就得丧失战力。就算如此，史阿还是让这些碎屑砸的脸生疼，身心微微一顿，速度稍微慢了一些。

好在院子并不大，减慢的速度并未造成多大的差距，兔起鹘落第一回合史阿已经冲到白约身前。直刀的出现，自然形成了许多攻击技巧，若是其它刀，怎么会有单手反握的技巧。这种单手直刀反握的起手式有个名堂，叫燕子抄，或直接叫反手式。因为这招起手式瞬间有三种变招，十分灵活多变。以右手反握来说，第一种正常招，以左斜方近身，刀从右边劈来；第二种变招，近身时，瞬间反握变正握，右倾斜近身，刀则变成从左边劈来；第三种变招，则是未近身前，跳起旋转一圈劈下来，第三种变招还能延伸，则是在旋转时，反握变正握，增加了劈砍的长度和力量，只是这个技巧比较难掌握。燕子抄的三种变招，第一种速度最快，但也是比较好防备的，只看刀的方向便足够了，而反握的缺点也很明显，就是难以形成有效的力量，若是对手披甲，完全可以放弃防御，直接给你一下，这也是燕子抄反手式遭人诟病的一点。而第二种变招，在反握变正握的时候会有短暂的停顿，高手之间往往能看破这一点破绽，防备燕子抄的第二变招，或是发起反击。第三种变招则是伤害最高的，但是临近身前就会发动变招，身经百战的人往往都能提前防备，且这一变招新手往往把控不好距离，容易杀敌的同时也容易被人反杀。

燕子抄的优缺点都非常明显，但抵不住这招起手式帅啊！且出其不意，若是头次遇见，确实难以招架。常有老手就是这样，用刀背教育新人。引得围观群众两眼放光，拍手叫绝！史阿那一手反握劈飞石的手段，眼力，技巧和力度都是一流，由此可见这一手反手式燕子抄用的必定非常熟练。

史阿眼睛盯着白约的左手，看他做出了向自己左边方向做出动作，也就是自己反手式正常招的右攻方向。当机立断，反握变正握，行云流水般使出第二变招。这眨眼间的变招，吓得白约急忙想要变招，已经来不及了。史阿可没想过手下留情，一个四品以上的气宗，一个燕子抄都挡不住，那就是玩笑。

果然，白约虽然没有正面挡住，但是史阿的变招左横劈突然顿在白约腰侧五六公分的距离，就难再进分寸。这层看不到的防御是渐进的，初时像是砍到水面一般，力度被削弱了不少，越往里越吃力。直到完全停下来，好似有无数紊乱的气流不断撞击着刀刃，力气小些的都要被这气流把手中的刀掀翻。

白约也只是被吓得愣了片刻，抬手往前一推。感受到一股气流迎面袭来，史阿下意识闭上眼睛，只觉得一堵气墙撞来，一下将他推了出去。史阿连退了好几步方才站定，五脏六腑都不好受。心里暗道，这就是气宗的威力，举手投足间引动周围的力量，据为己用，形成自己的力量。只是白约的对敌经验极度缺乏，这么强大的力量只能用来被动还击。

不等白约反应过来，史阿提起一口气，压下五脏六腑的不适，挥刀继续攻过去。上边说了，单单一个反手式燕子抄就能幻化出三种变招，这也是单手直刀的特点，正反手的快速变化，每一招每一式，简简单单的横劈竖砍都有变招，看的人眼花缭乱。白约吃不透史阿的各种变招，只得不断的辗转腾挪，尽量避开，却难以形成有效的反击。

看的白诩微微摇头，白落眉头紧锁。终究品级差距摆在那里，史阿又被刚才的气墙震乱了五脏六腑，难以调动内劲。压制了数十招，渐渐感觉有些力不从心。这边白约也感觉到了压力逐渐小了，取巧不跟史阿硬来，一味躲避，就等一个破绽。

数十招的压制，史阿一口气没有续上来，正反握变招的忽然停顿了一下。白约看准时机，往后一跃，双手舞动，院子中的气流开始往他周围卷去。大树树梢哗哗作响，落叶随着风卷起，在白约身边形成一卷小旋风。跟着白约双掌推出，落叶激射出去。

史阿凝神对敌，硬提一口气，直刀挽起刀花，将射来的落叶斩开。却是落叶过于密集，仍有漏网之鱼，难以想象，以落叶的腐败颓烂也能如此锐利。史阿的衣服被划烂了，连裸露在外的皮肤，脸颊都被划伤了不少。

“认输了！认输了！不打了不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