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东京故人

第52章东京故人

住在东京城白塔附近的浣衣娘李婶儿，近来很不开心。.biquge

她的丈夫又三天没回家了，不用想也知道，那个死鬼又宿在太子河那边了。

李婶儿的丈夫是个三旬左右的黑瘦汉子，祖传的捏面人手艺，有个诨名唤做面人老四，老四的面人是可以吃的，不但精巧美观，且味道香甜，人又勤快麻利，整天笑呵呵的，很招人喜欢，因此老四的主顾很多，买卖很好。

两口子一个走街串巷卖面人果食，一个接些浣衣缝补的活计，每月除去家用，还能有些盈余，虽不是大富大贵，小日子过得倒也舒心。

但前段时间，一切都变了。

不知何时开始，东京城里出现了一种特别廉价的私酒，唤作“透九幽”。

要说民间私酒这东西，历朝历代也禁止不了，但这“透九幽”跟平日里的那些私酒可大大不同。对于初喝透九幽的人，贩酒者会分文不取，白白赠予。直到你喝了三四次以后，才会收你银钱，但就算是收钱，也是市面上最低的酒价。

并且，透九幽谢绝外带，只能去它的贩卖点喝，贩卖点一般设在穷人聚居的贫民区或是郊外，几间民房，内设无数板床，一般人喝完就会爬上板床，美美地睡上一觉。

要说这透九幽的味道，倒是平平无奇，只不过因为前期免费，且后续购买也廉价，短短的时间里，就在整个东京的民间流传开来，其流传速度之快，就连刚到任不久的东京留守，葛王完颜乌禄大人，也从手下人的嘴里知道了透九幽的大名。

东京街面上，现在见面打招呼的话，都变成了“透一透啊？”“透呗！”

浣衣娘李婶儿，今天推掉了两个活计，专门来太子河寻她的丈夫了。

她一路找一路打听，进了两个透九幽的贩酒处，都没有找到面人老四。每次撩开帘子，看见满屋横七竖八，呼呼大睡的醉汉时，她的心就会往下沉一些。

老四以前从不喝酒的，不知这透九幽到底有什么魔力，生生把自己的丈夫变成了酒鬼醉汉。

因为怕邻居笑她不懂事，她也一直未曾跟丈夫吵闹，毕竟男人喝酒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再说这酒也值不了几个钱。

只是以前丈夫不会来的这么频繁，这次是之前刚刚出去了三天没回，回家第一件事就说自己饿狠了，见丈夫神态有些癫狂，她也不敢多问，急急忙忙下厨，给他做了一大碗阳春面。

面人老四好像十几天没吃过饭一样，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面，换了一身衣服，拿了点铜钱，就又出门了。

连一句话也没和她说，这一走，就又是三天。

她知道自己不能等下去了，这个酒有大问题，她必须把丈夫从旋涡里拽回来。

她找了整整一天，从太子河，一路找到城外郊区，又从城外一路寻回太子河，所有的透九幽酒铺被她寻了个遍，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还是叫她找到了，但眼前的一幕，让她情愿自己永远找不见他。

李婶儿看见自己的丈夫时，屋外的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月光洒进有些霉味的屋子，照亮了墙角的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脸颊深陷的人，正是面人老四。

李婶儿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一个人不过出去三天，就变成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她什么话也没说，抹了两把眼泪，背起自己的丈夫就往家走。

金国东京沿袭宋人的规矩，宵禁也取消了，夜晚的微风吹过街面，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有说有笑，李婶儿低头背着奄奄一息的丈夫，沉默地在人群中穿行。

“丽娘？”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边传来。

李婶儿循声抬头，看见了眼前这个人，乱成一团的心，终于崩不住了，眼泪唰唰地流下来，呜咽道：“老王大哥，快看看俺家老四吧，他怕是不行了！”

这汉子四旬左右，身形长大，长脸短须。

他听到这话，赶忙从李婶儿身上接过面人老四，抱在怀里，探了探鼻息，又切了一会脉，面色渐渐冷峻下来。

“透九幽？”这人说道。

“是啊，以前只是出去喝一会就回来，这几次每次都好几天不回来，人也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喝这个有多久了。”这人继续问道。

“前前后后也快三个月了。”李婶看周围渐渐围起了人，慌忙擦干了眼泪，低声答道。

这人点点头，道：“我先帮你把老四送回去吧，麻烦各位让一让，这是我的邻居，喝醉了，我送他回去。”

“唉？这……莫不是卖果食的面人老四？”“啊？是面人老四吗？好多天不见他了……”“怎的瘦成了这样……”

围观的有认出面人老四的，在人群中不时发出议论。

这汉子轻轻拎起面人老四，稳稳横抱在身前，穿过议论纷纷的人群，往家的方向走去。

三人回到面人老四的家中，这汉子将老四放在炕上，侧身而卧。

又嘱咐李婶儿去灶下生火烧炕，顺带煮一锅醒酒汤来。

李婶儿依言去厨房忙活，这汉子脱鞋上炕，盘坐在面人老四身前，褪去老四上衣，一手虚翻垂于膝上，一手抵住面人老四后背的大椎穴，不一会，老四的身上竟缓缓腾出了细微的白气，犹如热茶杯口，甚为奇异。

又过了一会儿，老四呼吸渐渐粗壮，口中发出了“嗬嗬”之声，李婶这时正端着一碗热汤进来，看见这一幕惊讶地张了口，呆在地中。

这汉子听到李婶进屋，一手抵住老四，一手捏开老四的嘴，出声对李婶道：“丽娘，汤！”

李婶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把汤碗送到近前，一汤匙一汤匙地给老四喂汤，关切地看着丈夫。

一碗热汤下肚，老四的面色渐渐红润，犹如梦中人一般，砸吧砸吧嘴，眼睛竟微微张开，就这么醒了。

李婶儿开心的抹了抹眼泪，低声唤道：“老四，你醒啦？”

“嗝……”老四仍是一脸醉态，打了个酒嗝，醉眼惺忪地看了看眼前的汉子，道：“老……王？”

这叫老王的汉子一脸严肃，盯着面人老四道：“透九幽不能再喝了……”

李婶儿见丈夫醒来，心中也放了心，抹抹眼泪，对老王福了一福，道：“这次多亏老王大哥了，这酒真是害人不浅，老王大哥，酒的事正归你管，你可别让这酒再卖了。”

老王苦笑着摇了摇头，道：“透九幽在民间流毒甚广，我早就把这事上报酒务监了，奈何这酒价格奇低，没什么油水，上面一直也对这事没个说法。不过丽娘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在追查这件事了，你好好照顾老四，剩下的交给某家便了。”

面人老四听老王言下之意，似乎要要查封透九幽，立马起了急，挣扎着就要起身，含混不清地说道：“不……不可，这酒你没喝过，妙处极大，这是清妙仙子降临凡间，赐给受苦黎民的脱灾成道之酒！”

老王眉头一皱，心下微微一沉，觉得事情并不简单，追问道：“什么清妙仙子？老四，你好好说清楚！”

面人老四仿佛自知失言，神色一慌，也不理老王，只一脸醉态，缓缓翻了个身，口中念念有词：

“误入藕花深处……嘿嘿……藕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