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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话 二害相权 ̄之叁

回梦堂既去,君山上便仅剩下千名乞丐、并君弃剑等人。.

外加一个屈戎玉。

外敌不在了,许多高阶的丐帮帮众也竞相挤上轩辕台,急着看视徐乞的伤势

如何。

徐乞面色苍白,血色颇稀,一件粗布衣几乎破得变成了一条兜档布,脸上无

血色、但全身血迹斑斑、剑疮无数,伤势实是极重,换作旁人,只怕早早便断气

了!徐乞却还能与元仁右战,战得不分高下,足见其勇。

群丐见帮主伤势沈重,他们许多人都还十分年青,不过叁、四十岁而已,性

子刚烈,回头便想找元仁右算帐!但元仁右已不在了,怎办?

找屈戎玉!

「妖女!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蛊惑了君弃剑,我丐帮却不一定要领君弃剑的面

子!」一名乞丐上前嚷着,四下立即群声附和。

君弃剑已由怀空搀扶起身,他和元仁右、徐乞伤势均不轻,虽则游梦功实具

疗伤奇效,这伤却非一时叁刻可以痊治。当下听闻群丐所言,不禁暗叫不妙 ̄丐

帮的确与他有点儿瓜葛,但这瓜葛却得牵往君聆诗、而至徐乞,徐乞才实际拥有

统领群丐的权力,中间隔了叁层,群丐的的确确不需要顾及自己的面子啊!

再看屈戎玉,她仍然神情傲慢,扬然言道:「我怕你们,我就不姓屈!反正

今日来此,原没想要万事顺遂!爷爷都给你们帮主打死了,你们再打死我,那也

没什么了不起的!」言罢,双手一扬,竟已摆开架势,真正准备要动手了。

君弃剑心下微怒,喝道:「你这么沈不住气,我受这伤究竟是为了什么?」

屈戎玉一怔,便听君弃剑话声方落、紧接着又是连声咳嗽,彷佛连肺也要咳

了出来,气势当即软下。

群丐见状,也是心下起疑 ̄君弃剑的身份,他们自然清楚:那是帮主刎颈之

交君诗聆的养子,这父子俩个,可以说是武林中的一面旗帜,具有号召群雄的气

势、能力。尤其君聆诗又是前任南武林盟主林家堡的遗孤,对於尚怀念老英雄林

天南的上一辈武林人士而言,实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相对来说,如今南武林最有实力的组织,自然便是云梦剑派。云梦剑派获得

君弃剑的支持,便等同君聆诗支持,也就是前任南武林盟主支持了,他们如果不

肯承认这一层关系、执意要与云梦剑派开战,几乎就等於是向南武林宣战,这可

不是闹着玩的。

虽然大会尹始时,帮主便明言攻击屈兵专、攻击了云梦剑派的代表性人物,

但适才与元仁右战后,却似乎在观念上有了些改变,这是不能不重视的。於是几

个较精明的乞儿都围到了徐乞身边,等着徐乞给些指示。但还是有许多人将屈戎

玉团团围定。

见群丐与屈戎玉之间敌对气氛化淡了些,怀空低声道:「你看:只要态度果

决明快,你的话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有用的。」

旁儿诸葛涵也听见了,她道:「可是,用玩命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笃定,值

得吗……」

「值得……」君弃剑挤出一丝微笑。至少,他已成功阻止了丐帮与云梦剑派

之间的对立、以及可能会产生的大损失了。

这一伤,的确值得。

君弃剑见黄楼已敛息收功,但徐乞仍自盘坐运气,也知道徐乞的伤势不是十

天八天便能痊可,便在怀空与诸葛涵一左一右的搀扶下向黄楼迎去,道:「黄长

老,我有些话……」

「坐下说话,」黄楼忙道:「你伤势不轻,别再随意移动。」

君弃剑却不肯坐下,反是挣开了扶持,咚然下跪,道:「这件事关切南北武

林、甚至华夏民族、神州大陆兴衰绝续,如果黄长老信我,我说了才有用!」

整个君山一时懵了。

此处人大部份都是乞丐,虽然书念得不多、甚至没念过书,『男儿膝下有黄

金』这句话总是听过的,今见君弃剑当众向黄楼下跪,都给吓呆了。

黄楼也是一惊,虽然他是长辈,却也自承受不起这一跪,急忙退开两步,叫

道:「把他扶起来!有话便说,何必要朝我……朝我下跪!」两个乞儿应声便去

抓提君弃剑的双胁,君弃剑却凝气沈身,一时身似千钧,只见两个乞儿咬着牙、

涨红了脸,使尽吃奶力气,仍是抬之不动。

君弃剑正色道:「黄长老,晚辈这是为神州百姓一跪……」

他一再强调这一跪的重要性,黄楼可真感到千斤重担上身了,当即长长呼了

口气,道:「你说,快说完,快起身!」

君弃剑道:「一千五百年前,犬戎入寇,灭西周,而启五百年春秋战国之乱

,终於秦皇扫;四百六十年前,五胡乱华,使神州分割南北凡叁百寒暑,方

见隋文统四海。黄长老,外族入侵,便是神州沈沦的开始,史鉴殷殷,不由不信。如今大唐自安史乱后,国力大衰,十年前有仆固怀恩之乱,虽得皇甫盟主、徐

叔叔率北武林群雄袭回纥大寨以惊之、而退之,使大唐免去一次灭国大祸,但回

纥、吐番二族食髓知味,一者以劣易优、空我大唐国库;一者蚕食边境,占我土

地、掠我百姓……为何丐帮势力愈来愈大、帮众愈来愈多?那是因为连年争战,

朝廷被外族不断榨压,无计可施,只得回头来榨压百姓!百姓有粮纳粮、无粮纳

帛,纳到无可再纳,便要卖儿卖子,再下去只得流落为丐了!在座诸位大多都是

参与过十年前仆固怀恩之乱的好汉,诸位当都见过灵州百姓被劫掠而去的景象、

看过边境那十室九荒、遍地烟硝的苦状!诸位都记得吧?幼儿老人如锚般被拖在

马后戏耍,从有气喊到无气、无气拖到断气。诸位都记得吧?十一、二岁的稚女

也被群番,从号泣哭到啜泣、啜泣哭到绝气……这满目疮痍,诸位都记得吧?都记得吗……记得铁蹄踏过的土地,会是什么模样吗……记得矢箭穿过你们父

兄的身体、士兵劫掠了你们的母姐、刀枪砍毁了你们的屋舍、豺狼占侵了你们避

雨的家园!这一切都不远……这一切都在眼前啊……诸位都记得吗……」他气息

本弱,愈说愈是奄奄,声音也由激动变为惨厉,犹如人们死前的嚎叫、呼救……

王道听得咬牙切齿,嘴角泊泊流血;诸葛涵听痴了,怔怔地流着清泪……

男儿膝下,有黄金,君弃剑下跪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群丐潸然泪下。

的确!他们之中有太多太多人,便是因为外族入寇而家破人亡,不得不流落

为丐!便是因为朝廷不堪负荷而将小康之家化作乞丐之家,为丐帮再添一门!

若有白米饭,谁要讨馊水?

气氛被传开了,一时君山恸声四起,哭得愈来愈响,哭声随着洞庭水波,一

波一波地传了出去……

君弃剑歇了口气,继续说道:「而今,并非仅有回纥、吐番而已,云南的稀

罗凤素有入主中原之意,大家都记得吗?现在连倭族也想分一杯羹!若是四族齐

而寇之,朝廷能挡得住吗?届时,百姓势将何归?神州势将何归?春秋战国、五

胡十六国的历史惨剧必将重演!」

「将他们打回家去!」有人厉声喊着。

「神州大陆是我们的!」

「他!这些贼杀了我父母,我要操他祖宗十八代!」

「人家祖宗早死了!生了这些贼,早给他们气死了!」

「他的牌位!把他的牌位拿来起火、烧饭!」

「你哪来的米煮饭?」

「将他们打回去,我们就有地,有地就有饭!」

「对!有地就有饭!」

群情激愤了,这是化悲愤为力量。

君弃剑望着黄楼,乍见黄楼也在拭泪、稍远处的徐乞仍在闭目养神,却也默

然垂泪,铁汉的泪。

孰不知,徐乞与黄楼也是睢阳之役下产生的孤儿啊!

「起来说话吧……」黄楼伸手将君弃剑扶起,怀空、诸葛涵又双双上来接过

了。

君弃剑道:「徐叔叔、黄长老,我想告诉你们一件你们可能不信的事,但你

们一定要信……」

「你尽管说。」黄楼应道。

「屈兵专……河伯他老人家,是个仁兵者。」君弃剑正色道。

黄楼微怔,疑道:「仁兵者?什么意思?」

君弃剑道:「仁,那是一种胸怀,包罗世间万物万象的伟大胸怀。河伯他老

人家,是以『仁』的理念行兵道,他老人家熟知经史,知道胡族入寇对神州的莫

大伤害,他老人家才使诡计、以兵道算计胡人……」

「算计……胡人?」黄楼愈听愈懵了。

君弃剑道:「河伯他已预见了四胡入寇的景象,西北吐番有朝廷军挡下、北

方回纥有北武林盟抵着,於是他便决定对付倭族。倭族知道朝军光对付吐番,便

已无有馀力,所以并不害怕朝军,却怕南武林群雄起而抗之。河伯即与倭族密议

瓜分江南土地,由云梦剑派出面一统南武林,化消倭族军队的阻力。便先遣元堂

主并回梦堂下二十四弟子,於叁年前大会上明显挑衅贵帮,这是为了取得在南武

林『舍我其谁』的声势,制造出云梦剑派即将一统南武林的假象,这假象是作给

倭族使者看的,便在是『庐山集英会』上夺◇的那一班人了。实际上却不断设法

暗中联络我与二爹,要我们一统南武林,届时,才能在倭族军马入侵时,由二爹

率南武林群雄伏而歼之,使其再也不敢正觑我神州土地!」

黄楼听得冷汗直流,君弃剑说完以后,才讷讷说道:「这……这么说来,那

元仁右……他伤我一臂,只是为了助屈……助屈兵专取信於倭族使节?并非真有

意与我丐帮为敌?」

「确然如此!」君弃剑毅然道:「起初,我们不晓得他老人家的用意,居然

将南武林许多人物的猝逝冠到他头上,他老人家可是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

头!最近一次,他听闻了皇甫盟主是为徐叔叔所暗害的谣言,知道当时徐叔叔必

然一个人躲在老家扬州,认为这是一个机会,才会孤身前往,想向徐叔叔说明原

委。但徐叔叔……却送了他老人家一掌。他老人家心神俱丧,这才不思自救而亡!否则,适才我的伤势也是不轻,却还能站在这儿和你们说话,河伯他老人家又

怎能就死?」

黄楼听傻了、众乞儿都听傻了,他们只是怔怔望着徐乞。

若果如此,他们可是大大冤枉了一个胸怀仁义的老英雄啊!

但徐乞无有反应。

黄楼回首呆然看着君弃剑,颤声道:「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屈戎玉终於忍不住了,厉声叱道:「我爷爷至死也想着太

平!他浮沈湘水,死不暝目!你们怎不去死?为什么要我爷爷死……为什么要我

爷爷死……」她太激动了,喊了几句,又想到屈兵专的好处、想到他一生汲汲营

营的算计图谋居然全给这些蠢人当成了驴肝肺,当场又痛哭失声。

群丐给她喊懵了、哭呆了 ̄这么一个霸气、傲骨的姑娘,居然说哭就哭……

听那声音、观其情态,不假,一点都不像作伪!

君弃剑深叹口气,指着王道、石绯、曾遂汴、李九儿道:「他们都可以作证

,证明云梦剑派确然毫无敌意……」

黄楼望向四人,四人纷纷点头。王道代表出声道:「不错!我们曾在湘江畔

与屈兵……河伯、元堂主、楚掌门交过手,当时,他们对我们十分手下留情。原

本我还不晓得他们有留手,直至方才见了元堂主与徐帮主过招,才知道……才知

道这条小命,实是他们放过不要的。」

黄楼默然了。

半晌后,才又问道:「那么,皇甫盟主、无识、涯识二位大师,又是何人所

杀?」

「不知道,」君弃剑摇头,而后又断然道:「但必定另有其人!我猜想,有

可能是云南方面的人……」

曾遂汴立即附和:「黑桐前辈在长安时也曾向我等说过,他曾遇过一个云南

人,交手百招,黑桐前辈也不能占得上风!黑桐前辈使计诱之,与那人对了一掌

,那人也不过比黑桐前辈略逊一筹而已。」

黄楼不住点头。黑桐是皇甫望的师叔,但两人年龄只差叁岁、功力也相去不

远,但皇甫望乃是在病中为『缠手』拖死的,若有个云南人能与黑桐交手而不吃

亏,那必然拥有拖死皇甫望的能耐了!既然能拖死皇甫望,要杀害武功更逊的无

识、涯识,亦不为难,如此一来,『云梦叁蛟』便不是绝对的凶手了。

至此,答案已十分明显。黄楼深叹一息,慨然道:「看来,真是我们冤枉了

河伯!冤枉了一个具大胸襟、有大仁义的英雄前辈。虽然他不是死在我们手下,

却也可以说是被我们给气死的……」

此时,徐乞霍然起身,朗声道:「丐帮听令!全体朝洞庭湖叁叩首,祷祝河

伯在天之灵!」说完当先下跪,对着洞庭湖连磕了叁个响头。

於是,黑夜之中虽然视之不明,唯闻叩叩咚咚之声乱响。那是群丐磕头的声

音。

屈戎玉哭得更伤心了。

徐乞磕完头后,又道:「众乞儿听着:往后,云梦剑派门人便是丐帮的朋友!」说完迳自移步向白重要了长剑,又转手送到屈戎玉面前,道:「如此,尚

不能消我孽。请屈姑娘赐我一剑!」

黄楼并群丐见状,皆是一怔,但终未阻止。

徐乞的性子,他们都清楚,欠人的,只能还多、不能还少!

他给了屈兵专一掌,如今要屈戎玉还他一剑,以徐乞的价值观而言,不过二

者相等而已!

当年,段钰不过替他买了一个小丫环,一个他很疼惜的小丫环。虽然这小

丫环红颜早逝,主仆关系只维持了短短数月而已,徐乞仍视段钰为一生的大恩

人,火里水里、刀山油锅都一同走遍了。

甚至,还为了报恩、更兼报仇,参与了灵山决战!

灵山决战,不过四字而已,但与此一战,实际上需要多大的勇气,没有看过

的人,是不能了解的。人们仅仅知道,只要踏上那战场一步、宣告与稀罗凤为敌

,便你有十条命,也不够用!

报恩尚且如此,何况还债?

群丐没有动作,只是双眼钉在徐乞与屈戎玉身上。

君弃剑身后众人都有反应,但在他们确实有所动作之前,君弃剑便展手将他

们挡下了。

因为,他也很了解徐乞、很了解屈戎玉。

屈戎玉与徐乞对立半晌后,终於伸手取剑。

剑一过手,徐乞笑了。

有心囚的人,一辈子都不好过。对徐乞而言,泰而受死绝对比囚而活之好受

多了。

「不得报仇,知道吗?这是我该还的!」徐乞沈声道,这是向他们属下们作

了吩咐。

群丐有的咬牙、有的怒目、有的转开了头,不愿去看。

徐乞话声方落,屈戎玉略不犹疑,立即扬手一剑。

君弃剑笑了。

这一剑似乎刺偏了,只削去了徐乞左边半个耳垂。

屈戎玉哼了一声,将长剑抛还给白重,道:「早知道我就学剑了……」

众人听傻了。

云梦剑派的『归云晓梦』号称天下五大剑艺之一,屈戎玉身为云梦剑派门人

,居然没学过用剑?

屈戎玉感受到了全场的讶然,甚至已有人失笑出声,立即踱脚嗔道:「笑什

么!笑什么!谁说剑派门人一定要学用剑?我偏偏就是不喜欢用剑,不行么?」

她这一闹,大伙儿笑得更开心了。

徐乞任着耳际血流不止,也不理它,即向屈戎玉躬身致礼,道:「乞儿这条

命,便是欠了河伯的,从今以后,会全力用来助河伯完成遗愿。」

屈戎玉嗯了声,点点头,须臾,又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集欣慰、遗憾诸般味道於其中的一叹。

下雨了。旱夏,终於下雨了,但是没有打雷。

大历九年、公元七七四年的丐帮大会,於此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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