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甲子逝

邙山不光只有山，它的北边儿近乎全是低缓的丘陵，只有南边儿兀自矗立着七座山峰。.1kanshu

七峰连绵，斗折蛇行。主峰翠云峰位于东北，其余六峰蜿蜒向西南，依次为云霄峰、琉璃峰、不谓山、牡丹峰、嵯峨峰、晚眺峰。

其中不谓山脚下，有一镇，因深秋多蟋蟀而得名为寒蛩镇。

镇中有一姓刘的大户人家，扎根镇已一两百年，书香门第。到了刘老郎君这一辈儿，更是在京城做过礼部侍郎，几年前辞官归隐、锦衣返乡，在镇上颇有威望。

镇上的诸如李家、何家、黄家其他几个名门望族，或因嫁娶，或因没落，祖上老宅都纷纷被并入了刘府。

如今的刘府，已是深宅大院的气派景象，经好些年的打理改建，府中不乏书楼丹房、高台水榭。

不过其中有一个院儿，确实年久失修的模样，破败不堪。

院中的石桌上，有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孩儿，他舒展着一字浓眉，笑眯着双睡凤眼，坐在桌沿边上轻轻晃荡着自己的双腿儿。

一旁的石凳上，坐着两个妙龄少女，看其穿着打扮，应是府上的婢女。

“韩郎，快与黄鹂说说山上还有些什么？我还从没上过山呢！”说话的是个眉清目秀的丫环，算不得俊美，但多少有些含苞待放的春意。

名叫韩奚潋的男孩有些得意地扬起脑袋，双手一撑桌面跳了下去，脚下却是一个踉跄，一脸撞在另一个侍女的股间。

那是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羞涩少女，见男孩的脑袋深埋在自己的两腿间，立即脸绯红，惊慌得口齿不清地道:“郎……郎君！你……你没事吧？”

韩奚潋手忙脚乱，挣扎了好一会儿才一把拍在女孩儿的腿上，把头撑了起来，朝那少女咧嘴笑道:“你放心吧！我能有什么事？”

他站起身揉了揉鼻子，又嗅了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嬉笑道:“雀儿姐姐你身上真香哎！”

雀儿更羞了，双手捂着先前男孩儿触碰过的地方，低着头，不敢看他。

“你个色胚！”穿着粗布半袖、草黄长裙的黄鹂站起身来，一手轻推韩奚潋的后脑勺，一手叉腰，娇嗔道:“你就只认得雀儿不理我是吧？还想不想吃薄荷糖了？”

韩奚潋哎呦一声，捂着脑袋，转过身朝着黄鹂叫到:“黄鹂姐姐！你下手轻点儿！心我叫人打你板子！”

这男孩儿的声音太过绵软无力、底气不足，哪里有什么作为主人应有的威严？况且比黄鹂还挨上好几头，说这话更是没丁点儿气势。

黄鹂看着男孩儿装出来的恶狠狠的样子捂嘴娇笑起来，丝毫不怕他的威胁，玩笑道:“韩郎想使唤谁来责罚奴婢啊？要不黄鹂帮你……”

“黄鹂！你给我过来！”院门口突然穿出一男子的厉声呵斥，打断了少女。

那男子着一黑褐短衫，不等黄鹂过去，便自己大踏步走来，拧着她的耳朵怒道:“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少来找这贱种！你以为我打点关系让你进府是为了谁？要是给人瞧见你在这，害我被何娘子赶出府，定要把你腿给打断！”

穿着草黄裙子的女孩疼的眼里冒出了泪花儿，她哀求道:“爹！女儿知道错了！女儿再也不敢了！”

名为黄丘的男人这才松开手，瞪了眼一旁的韩奚潋和雀儿，朗声说道:“方才镇外来了消息，今儿靖匡宗要收新晋弟子山上修行。大娘和刘郎刚出门，你赶紧跟过去，碰不到运气也能在主子面前混个脸熟！”

黄鹂捂着耳朵，忍着泪，哦了一声，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韩奚潋，默默离开。

韩奚潋本对黄丘所言充耳不闻，可当他说道“靖匡宗”、“修行”几个字时，却是眼前一亮，在黄鹂走出院门之后也步跟了上去。

“站住！”黄丘突然对韩奚潋呵斥道:“贱种！你干嘛去？难不成你还想跟着过去混到山上修行？”

男孩停住步子，转过身，用一双没有杂质的睡凤眼，看着那个在府上当管事的黄丘，轻声细语地说道:“有何不可？你一个下人，哪有这么多话？”

同样是下人的雀儿，直直站起身来，低着脑袋不敢说话，虽然自己伺候韩奚潋没多久，但也听得出来，他这般说话已经是很生气了。

毕竟韩奚潋平时，从来都不会强调主仆的身份，像先前“打板子”的玩笑话，说得多，却没真打过。

可黄丘闻言，看着男孩儿清澈的眼眸，愈发气急败坏，大步上前，扬起手来便是要一巴掌拍在韩奚潋的脸上！

“不要啊！”雀儿嗓音尖锐，尖叫道:“韩郎重伤未愈！黄管事您万万使不得啊！”

黄丘虽然停手，却是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雀儿，冷哼一声便要继续打下去，却听那婢女急忙补充道:“府上下人……是不能……不能打主子的！”

男人听了，收回手，瞥了眼雀儿，又看着身前面不改色的韩奚潋，轻笑一声说道:“韩奚潋，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看你是个什么东西？路都走不稳还痴想着去修行？”

他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双手负后神气地说:“你娘不过是老郎君的私生女，你更是个有娘没爹的杂种！还好意思把自己当个人？”

韩奚潋听了，没有哭，也不恼，反倒是像男人说的那般，歪歪扭扭地走到一旁，脱了裤子撒了一泡尿，完事儿后仔细对着地面打量了起来。

就在黄丘和雀儿发愣的时候，他转过身来朝着那管事笑道:“喂！我看了看，自己是个人，而且还美得冒泡！”

雀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黄丘却是怒不可遏，一脚将韩奚潋踹倒在地！

然后他过去扯住雀儿的头发，任由她哭喊哀求，将少女带出了院子。

……

这是醒来的第四十九天，穆逾兮私下里记着日子。

虽然今天刚开始就有点不顺，大早上的便被人踹在自己刚拉出来的尿里。

但好在，自己还活着。

即使自己现在弱得丫皮，但活着就有希望。

他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明白，自己原来是凭着这男童的身体借尸还魂，重见天日。

自己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旁敲侧击地打听到，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南邙国，在升元七年便已经名存实亡。

唐氏皇帝当晚便暴毙于升元殿，新帝又在生母的垂帘听政下当了好几年的傀儡皇帝，知道五十年前才掌了大权，却只能被北边儿的匡合国逼得举国南迁，退至江南，改国号为江宁，废掉先皇年号。

直到如今都尊奉匡合国宋氏皇庭，用着他国年号。。

按这纪年来算，今年是兴国60年。

而且距离自己死的那晚，已经过了六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