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仪式

回来的路上，雷晓波告诉林梦雪高智生前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自己和他能像电影《笑傲江湖》中刘正风和曲洋两位武林前辈那样，合奏一曲《沧海一声笑》。那时，他还问高智他们俩谁正谁邪？高智说无正无邪，只是想满足每个男人心中那个最原始的江湖梦罢了。雷晓波问他的江湖梦是什么？高智回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想起往日的点点滴滴，雷晓波含着眼泪对林梦雪说“高智的内心有两个江湖，一个是事业上的江湖千锤百炼，炼出英雄本色，管它栉风沐雨，依然砥砺歌行！一个是生活上的江湖沧海一笑，笑尽尘世茫茫，任凭万里风云呼啸，坐看惊涛拍岸！”

那一刻，林梦雪的内心被深深地震撼着，所谓英雄似乎远在天边，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英雄就在自己的身边，触手可及。从他们的身上，她似乎看到了军人的刚强，军人的坚毅，军人的责任，军人的精神，军人的情怀！

从新疆返程前，雷晓波可能觉得心里还是有些愧对林梦雪，他说“梦雪，还有几天才开学，你想去哪？我陪你！”

“你不是还要去导师那边加班吗？”林梦雪问。

雷晓波说“我刚给导师发过短信了，他让我利用剩下这几天假期，好好休息休息，开学后准备出差！”

林梦雪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像黑色的小刷子，轻轻地扇动着，想了想后，她微笑着说“要不咱们去北京吧，我还没去过哩！正好那离你们学校也近！”

雷晓波当即朝她做了个“ok”的手势。

去往北京的火车上，雷晓波轻轻握住林梦雪的手，柔声说“梦雪，你隔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本来是想好好陪你的，可突然遇到这样的事情，真是有些对不住你！”

林梦雪微微一笑，说“你不是一直陪着我吗？而且，这几天我心里也很难过，一段时间以来，在自己身上发生的各种事情，总感觉像做梦一样！”

雷晓波知道，前些日子在异国，林梦雪也近乎经历了一场生与死的考验。再联想起那年抗洪，家里没有人知道他当时所遭受的险情，只要稍有不慎，便会被洪水吞噬。他不敢将这事告诉家人，更不敢告诉林梦雪，那样只会徒增他们的牵挂和担忧。

然而，或许只有在经历过生死的一刹那之后，才让雷晓波更加感觉到了活着的意义，也让他和林梦雪彼此之间明白了爱情的弥足珍贵。

沉默了很长时间，他深情地说“梦雪，说真的，有时我觉得自己挺自私的，和平年代看似没有流血牺牲，可牺牲并不遥远，那年抗洪抢险，我亲身经历了一个又一个战友离我而去，这两天你也看到了，牺牲其实就在我们身边。谁不想在这样最好的年代好好地活着，但我们穿了这身军装，我的老队长曾经在入学教育的时候跟我们说过，军人倒下的地方就是坟墓，军装就是军人的寿衣。那时，我们还觉得队长的话是不是说的太重了，后来，才发现那时我们少不经事，根本不懂其中的含义。”

林梦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有些出神。雷晓波顿了顿后，接着说道“有时我常在想，我能给你什么？除了口头上的那些表白，我又能为你做些什么？你本可以选择一个更为安稳的生活，却选择了未来让你承担更多责任，甚至是担惊受怕的生活，你说我这是不是叫自私？”

“不，晓波，你不能这么说！我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爱你是我这辈子最自豪最幸福的事！你是军人，更值得我去爱，去珍惜！我不在乎那些所谓的物欲横流，人这一辈子太短，想多了没用！爱你这一生就足够了！”林梦雪听后，动情地说道。

雷晓波感动得紧紧握住她的手。窗外，载着满员乘客的火车，“哐当哐当”穿过山洞，在群山之间任意飞驰，铁路近处的白杨树一棵棵地向后掠去。远方，一层淡淡的白雾笼罩于山头，但间隔不久，便也消失在渐行渐远的根根铁轨后。这对情侣一瞬间的浪漫在呼啸而过的火车伴随下，渐渐飘向了大山深处。

路上，雷晓波曾问过林梦雪这次家里为什么能同意她出来。林梦雪回复说起初父母是反对她来的，只是自己强烈坚持，另外可能是在美国刚经历了那场劫难，家里一直心有余悸，再看到她态度那么坚决，最后心也就软了下来。

林梦雪的一番话让雷晓波感到非常欣慰，至少她家里现在的态度出现了软化。另外，他从父亲对林梦雪这次在异国遭遇的种种反应来看，父亲虽然口头上没表达什么，但心里好像也出现了一丝向好的变化。

两人到北京时，正值晚上八点多钟。林梦雪刚出站，就拉着雷晓波说想去天安门转转。雷晓波笑着说她这都坐三四十个小时的火车了，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下来休息休息，明天一早去。但林梦雪就是不愿意，她说自己第一次到祖国的首都，很兴奋，根本没有倦意，还是抓紧时间去看看天安门的夜景吧。于是两人打了一辆出租车，经过半个多小时来到了天安门。

“晓波，你来过这吗？”当林梦雪第一眼看到金碧辉煌、气势雄伟的天安门夜景时，兴奋地问道。

“来过！”

“什么时候来的？”

此刻，雷晓波的记忆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前军校第一个寒假，自己和高智假前那段对话仍然在他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着。高智的细心、孝心，还有自己失意的时候，高智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等等，都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底。从新疆回来的路上，他总感觉一切都像在做梦，他觉得高智根本没有从自己得身边离开，从来没有！

“怎么了？晓波。”林梦雪见雷晓波半天一声不响，摇了摇他的手问道。

“哦，没什么，你刚才问我是什么时候来的吧？96年寒假，到这来顺道看看赵文龙。”雷晓波并没有对林梦雪提及刚才他脑子里想到的那些事。

“赵文龙？怎么，他现在还在部队？”林梦雪好奇地问。

雷晓波曾经告诉过林梦雪，赵文龙和他同一年入伍，只不过后面赵文龙在部队发生的那些经历，自己并没有对她提过。

“哦，忘了告诉你，赵文龙现在在北京一所士官学校读书，另外他今年三月份刚订的婚！”雷晓波说道。

林梦雪一脸惊讶“什么？订婚了？真想不到！他在部队哪有时间谈对象啊？快告诉我，是不是当年追他的女孩？我都认识的！”

雷晓波微微笑了笑，说“不是，是他在部队认识的，也是军人！不过已经复员了！”

林梦雪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喃喃自语道“这个赵文龙在哪都是情种，当年在我们学校，我记得还有两个女生为他争风吃醋！没想到到了部队还是魅力不减当年！”

说完，林梦雪的心里隐隐约约升起一种复杂的感觉祝福？羡慕？期盼？她自己也不清楚。

两人在天安门附近逛了一个多小时后，林梦雪发现，一整晚，雷晓波似乎都提不起精神，情绪始终很低落。林梦雪心里知道，他一定还沉浸在高智意外牺牲的悲痛之中，于是便说“晓波，我们找个地方先住下，明天一早回学校吧，看你这几天也挺累的！”

“没关系，今晚故宫是看不成了，要不明天我们再过来？”雷晓波拖着疲惫的身体说道。

“不用了，以后再找机会！还是回学校吧！”林梦雪坚持道。

两人离开天安门后，找了一家宾馆住了下来。刚进房间，雷晓波突然将林梦雪扶到椅子上，单膝跪地，深情地望着她，说“梦雪，我曾想了一千种一万种方式如何去设计今天这样的仪式，可始终不知道哪一种方式才是最合适的。这个十一假期，我原本是想带你回到老家那座城墙，我们96年相见的地方，去完成这个从见到你第一面起，我内心深处就一直藏着的愿望。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你，我，一直在经历的。”

林梦雪不知道雷晓波究竟要做什么，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他，静静地聆听着他的倾诉。

“年初，我在重庆大足石刻，曾对着千手观音，许下一个心愿，就是只要你回来，我一定会向你求婚，恳求你能嫁给我，我不求这一辈子轰轰烈烈，只求这一生能牵着你的手一直走下去，永远不再分开！”说完，他从口袋里慢慢掏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后，是一枚精致的戒指，雷晓波接着道“梦雪，你愿意嫁给我吗？”

此刻，林梦雪已经泪流满面，激动得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算不上是一个浪漫高雅的求婚仪式，可这算是一个让她铭记一辈子的求婚仪式。

“怎么了？是不是感觉这个求婚太寒碜？不满意的话，以后再补！”雷晓波柔声说道。

这时，林梦雪用纸巾擦了擦眼泪后，伸出右手，示意他给自己戴上。雷晓波便轻轻握住她的手，然后慢慢地将戒指套在了她的中指上。

“还挺合适，当时买的时候，生怕你带不上！”雷晓波帮她带完后，笑着说道。

林梦雪露出了甜蜜的笑容，娇羞地问“什么时候有这个企图的？你怎么知道我会答应？”

雷晓波说“从初中就有这个企图！”

林梦雪脸颊绯红，脸庞两侧的小酒窝在笑容的映衬下愈发得明显，她说“初中？你这也太早熟了吧！”

雷晓波深情地望着她，说“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觉得你是我今生的唯一！”

接着，他继续说“梦雪，本来这样的仪式，我是想着在今年春节，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向你表白！但经历了这么长的相思折磨，还有彼此与生死的擦肩而过，我觉得不能再等了！我要给你一个交代，给你一个彻彻底底的交代！另外一个原因是……”

林梦雪见他停顿了下来，便好奇地问“另外一个是什么？”

雷晓波低头沉思片刻，然后缓缓抬起头说“另外一个原因是我曾答应过高智。当年，高智说，我结婚的时候一定要通知他一声，无论在天涯海角他都会过来为我祝贺。前些日子，就是在我为你美国的安危深深牵挂的那几天，他还打电话过来不停地安慰我，你一定会没事的，还说就等着吃我们的喜糖呢！可……可现在……哎！”

说着，雷晓波深深叹了口气，眼角的泪水不知不觉又掉落了下来。他用手抹了抹后，接着道“在大足时刻，我听导游说，人死后，灵魂可以在人世停留一段时间才进入六道轮回。尽管我不太相信这些，但是这几天，我宁愿相信它是真的，因为我希望今晚的这一切，他能感受到，也算告慰他的在天之灵吧！”

林梦雪轻轻地用双手摸了摸他的脸庞说“一定会的，那么好的人，他一定会的！”

雷晓波有些愧疚地回复道“梦雪，这一刻本来应该是你我最开心的时间，可是我又提到了这些伤感的事情，希望你不要介意！”

林梦雪赶紧安慰道“晓波，我能理解，你和他相处了四年，而且又是你军校最好的战友，换成谁都会这样！”

第二天，在林梦雪的强烈坚持下，两人返回了学校。在校的几天里，他们哪儿也没去，雷晓波就一直在学校招待所陪着林梦雪。这期间，他们聊到了很多事情，其中最多的便是今后的打算。

林梦雪告诉雷晓波，她准备国庆之后就辞职，然后在宁波重新找一家公司，等他这边毕业分配完工作，自己再做打算。

雷晓波听后，说道“梦雪，你是不是因为汪向东才辞职的？如果在公司干得还不错，那就先做着，不能因为我，就辞了那么好的工作！”

林梦雪一脸认真的样子，说“也算是因为汪向东吧，我想辞职后彻底断了他的念想，另外，我曾跟你也提过，学历的原因终究决定我不能在公司长干下去，我不想以后让别人说我是靠着某个人留下的！”

雷晓波心里一阵感动，他说“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只不过，要注意怎么做叔叔阿姨那边的工作？”

“我这次回去就和他们提，爸妈肯定会反对！但我猜爸可能要好些，主要是妈那边。她现在对你爸妈意见大得很，而且汪向东给她的印象又不错，所以我最担心的就是我妈！”说完，林梦雪长叹了一口气。

雷晓波知道这一切并不怨她的母亲，还是与当初自己家里的态度有关系，他轻轻拥着她说“梦雪，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看，现在我妈那边没有什么问题了，我爸态度也在好转，从你刚才说的分析，就差阿姨一个人了。实在不行，到时我负荆请罪，登门让阿姨出了这口恶气不就行了？”

林梦雪心里暖暖的，她紧紧地依偎在雷晓波的怀中，轻声地说“那样的话，就太委屈你了！”

“为了你，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呢！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雷晓波微笑着说道。

这时，林梦雪突然抬起头，说“晓波，你前几日的求婚仪式还缺了样东西！”

雷晓波一脸疑惑，他微笑着问“哦，缺了什么？”

“送我一只歌吧，不过，必须是你写的！”林梦雪撒娇地说道。

雷晓波这才明白，于是微笑着对她说“梦雪，你等下，我回趟宿舍取个东西过来！”说完，他便迅速离开了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