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一个月

&ep;&ep;初春的清晨寒意凛冽，透过湿冷的水汽沁入脊髓，浑身发颤的我哆哆嗦嗦走到房屋的外面，孱弱的阳光射在皮肤上面，表面罩起一层淡淡的温暖，紧闭的毛孔渐渐舒展开来。隔壁住着一个比我还寂寞的孤寡老头，是一位算命先生，依靠给来往的路人测字算命、占卜吉凶为生。我跟虎子习惯性地称他为老张头，每天一大早，老张头就会拿出写着“算命占卜”的黑字的白布破旗，坍缩成一团靠在门前揽客，油腻污秽不堪的招牌在风中颤动，配合着老人那颗衰老心脏的脉动，在春意的鼓动下，演绎着一曲冬日恋歌。

&ep;&ep;我走了过去，留下一个懒散的眼神，一个不知道怎么活着的人，一个活着不怎么的人，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ep;&ep;第一个月新生活在平平淡淡中度过，还算顺利。在这条国道没修之前，镇上的居民，包括我们过着十年如一日的生活，没什么特别的变化，该死的还活着，该活的还没死！但是这条道路改变了打破了小镇固有的规律，一切都变得太快了，就好像按快进看电影一样。

&ep;&ep;我也试着调快自己对新环境的认知步伐，跟上变化，以前十年不变的生活，现在每天都在改变，按天计算太枯燥，按月结算还是不错的选择，这点灵感来源于虎子每个月发工资的间隔。

&ep;&ep;就这样，我们进入了国道修好的第二个月的生活。

&ep;&ep;过完了第一个月令人瞠目结舌的大转变，小镇引来更大的一次机遇。没人问津的神龙镇得到周边各个上级单位的重视，很多单位组团来镇上视察。为了给千年等一回的领导留下好的印象，镇里空虚的财务局开展了一次“你来捐款，服务于你”的号召，对此张老头解释说这句话的意思是集全镇的财力，为上头领导最高等级的服务，把领导服务好了，领导才有精力服务镇里。

&ep;&ep;当捐款队伍到了老张头家里，倔犟的老头坚决不肯拿自己的钱给别人买单。其实在这个“三不管”的最高领导部门工作没多少油水可捞，就是一个闲散人群的收容所，他们什么事都不用做，因为没什么事可做。但是张老头眼里，没有作为才是最大的腐败，他们远比贪官更可恨！

&ep;&ep;我不明白的是，现在他们想要做点事了，为什么张老头还是不支持呢！

&ep;&ep;捐款队领头的是镇上分管计划生育的头头，也姓张，可能是临时兼职财政部长。张部长无奈地说唉！乡里乡亲的，为了这点小钱弄僵了让人笑话，这样，我昨天在你这算了一卦，你把我给你的十块钱捐出来？

&ep;&ep;老张头说我人老可不糊涂，你给了我十块钱的算命钱，落到我口袋就是我的了，反正我是不会捐自己的钱。

&ep;&ep;见到局面僵持不下，我回店里拿了一包卖不掉的中华烟，扔到捐款箱。现场所有人都用诧异的神情看着我，张部长很冷静地拿起烟盒辨别真伪。

&ep;&ep;我说真的，四十五元一包的，你们别难为老张头了。

&ep;&ep;张部长肯定地点点头，说浪子回头金不换！

&ep;&ep;一行人走出老张头家就往回赶，没有去隔壁我家的意思，似乎没有注意到旁边伫立的一个伟岸背影。一种遭遇漠视的愤怒冲到我嗓子眼，我吼道站住！然后走到存放捐款物品的竹筐旁，投了一百块钱，转身离去。

&ep;&ep;张部长说你们看看，这就是榜样，以后神龙镇的复兴还得靠这样的年轻人！身后猛地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只是不知道是送给张部长的，还是送给我的。

&ep;&ep;第二天，捐款统计下来，我创造全镇单人捐款的最高纪录，一百四十五元，财政局送给了我一面锦旗“为人民服务”。破旧旗面以及被涂改的赠送人名，我知道这一定是从那个仓库里找来改装的，我把锦旗挂在家门口，希望能帮超市多拉点生意，虎子回来说了一句婊子门前立牌坊。我想想也是，取了下来，送给了老张头，让他改改换张新的招牌。

&ep;&ep;而后领导是一批接一批地考察，我和虎子的生活一天比一天难熬。为了给上级营造良好的文明氛围，镇里暂时关闭了酒吧、网吧、化工厂等场合。虎子没活干，没有了工资，工人放假，超市失去了顾客，失去了经济来源，唯一的三位数人民币也捐了，我俩的生活陷入窘境。

&ep;&ep;前半个月，我俩吃光了超市所有能吃的食品。后半个月，我们本想去山上捕捉野鸡野兔度过下半个月，可是由于前段时间吃了太多的垃圾食品，俩人都得了严重的腹泻，走路都费劲，更别说满山追着野鸡跑了。

&ep;&ep;没有办法，我和虎子走到两段河旁边的菜市场，路过卖肉的摊位，提了一块半斤重的猪肉，路过青菜的摊位，拿了几个西红柿，走到杂货铺，找了点佐料……走了一圈菜市场，出来时我俩提着满满的两大袋蔬菜回去了。

&ep;&ep;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我俩也不会来这里的不用掏钱就能拿菜。顶着摊主们满是哀怨的眼神和蠢蠢欲动的拳头，冒得风险不亚于在枪林弹雨中走一遭。还有每一次来这里都要有严格地时间间隔，如果来的过于次数频繁，随时都有激怒他们的可能。

&ep;&ep;一个月的禁令即将结束，我和虎子微微松了一口气。为了不浪费多余的体力，减少身体的饥饿感，两人能坐下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唯一的活动就是说话。

&ep;&ep;一连睡了两天，感觉整个人骨头都散了。我和虎子换了另外一种方式，坐到门口晒太阳。

&ep;&ep;虎子说你看家里南面的路上停了一辆车。

&ep;&ep;我说可能是车坏了，车主好像朝我们这边来了。

&ep;&ep;虎子说车主长得不怎么样，不过车还挺好看的。

&ep;&ep;我说那辆车叫路虎。道路的路，老虎的虎。

&ep;&ep;虎子说我最恨老虎！

&ep;&ep;车主人是一位的年轻人，走到我们面前，说我的车没油了，请问附近有加油站吗？

&ep;&ep;虎子说前面五十里外的镇上有一家。

&ep;&ep;车主说这么远，我怎么办！

&ep;&ep;虎子抢道我有油，不过价格很高，一百元十升。

&ep;&ep;车主说没问题，卖给我二十升。

&ep;&ep;车主递给虎子两百块钱，虎子拎着塑料桶就出去了，很快带回来一桶油。

&ep;&ep;车主说你们过去搭把手，桶口太大，往油箱倒油不大方便。

&ep;&ep;虎子说一百。

&ep;&ep;车主掏出一百，示意我们快点走，他还急着赶路，虎子坚持歇一会再去，车主没办法，坐在椅子上等。

&ep;&ep;虎子在柜台拿出一包中华烟，递给车主，说抽烟。

&ep;&ep;车主说我不抽烟。

&ep;&ep;虎子说你必须抽，一百块钱一包。

&ep;&ep;虎子又收了车主一百块钱，走进房间拿来茶杯，泡了一杯水给车主，说三百一杯。

&ep;&ep;车主说什么茶这么贵？

&ep;&ep;虎子说冬虫夏草。

&ep;&ep;车主说什么，里面明明就是干草？

&ep;&ep;虎子说冬天是虫，现在不是冬天，自然就是草。

&ep;&ep;车主说这是家黑店，你们这是敲诈？

&ep;&ep;虎子轻蔑地笑笑，拔出门上生锈的飞刀，握住刀柄，往桌子上狠狠刺下去，刀面没入厚实的桌面，只留下冒出桌面的刀柄不停地晃荡，车主掏出五百块钱。虎子接过钱，提着油桶走向车子。

&ep;&ep;车主走了，没过多久竟然又回来了，而且车后还跟着一辆警用摩托车。车上这个人不是别人，我和虎子的老熟人，镇上的警察刘强。由于职业属性的悬殊，这些年我们之间没少打交道，彼此形成了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相处的倒也算和谐。

&ep;&ep;车主说刘警官，就是这两个人，明明离这里五十米的地方就有加油站，他们却告诉我还要走五十公里才能够加油，趁机卖给我高价油，一包烟、一杯水硬是勒索了我四百块钱，还有，要他们帮点忙，还要求我付劳务费。更严重的是，他们拿刀威胁我，如果我要不从，身体就会留下和桌子上的一样的裂缝，这绝对属于敲诈，价值不足一百块钱的东西，他们整整收了我一千块，这些罪行足够送他们坐十年牢。

&ep;&ep;我解释道首先镇上很多设施都是新建的，有加油站的事情我俩不知情，不知者无罪。其次，烟是正宗的中华，水是由稀有的中草药调配而成，绝对物超所值。另外，我们不是好人，没有助人为乐的义务，帮助别人收点劳务费理所应当。至于桌子上的裂缝，完全是店里为顾客新增的特色表演节目，本来不想让你破费，既然你找上门，你是不是把这个项目的一百块钱也补上？

&ep;&ep;车主很激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望着刘警官。

&ep;&ep;刘强略微沉思，连续问了车主几个问题，“你的车是不是加了他们的油？”，“你是不是拿了他们的烟，还喝了他们的水？”，“你是不是请求他们给你帮助？”，“你是不是看了他们所谓的特色节目？”

&ep;&ep;车主连连点头。

&ep;&ep;刘强说他们帮你做了事，自然要收你的钱，我想这里面一定有误会。再说，你身体没有受到伤害，没有物证，事发现场也没第三方，没有人证，构不成立案的标准，这件事就算了。

&ep;&ep;虎子走到车主面前，说特色节目还要一百元！

&ep;&ep;车主掏出一百元走了，在发动汽车后喊了一句话你们都他妈的是混蛋！

&ep;&ep;刘强说要不是戴眼镜的小子跑得快，我一定治他个辱骂警务人员的罪名！

&ep;&ep;虎子把手里的一百元扔给刘强，又从柜台拿出两包中华烟递给他。。

&ep;&ep;刘强收好东西，笑着说这么客气！不过在这里我奉劝二位，神龙镇非比往昔了，有些事能做，有些事是不能做的，尤其你们搞的特色节目，还是不要的好。

&ep;&ep;车主走了，不会再回来，刘强走了，还会再来。我突然感觉自己不再孤单，这个社会还有很多像我们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