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袍笏(六十三)

孟行這一定奪,袁歧便再沒派人前往平城。他牽回去傳話的人一提起,反倒給孟行提了個醒。忙中出了亂子,他竟忘了還有羯人那一頭。也許拓跋銑今日沒過來,正是由於如此。那就愈加去不得平城,免了打草驚蛇,更添波折。

魯文安在營帳裏領了信煙,鄭重其事的向袁歧保證,若平城一切無礙,那他就先燃信煙,再回來報告情況。若是信煙沒有燃起,那就是胡人兵馬駐紮在平城,讓袁歧切勿再派人去。

袁歧應了聲,吩咐底下人不得攔着魯文安。陳飛河等人也只得眼睜睜看着魯文安往平城方向而去,雖知他絕對是要半道兒逃跑,可此時拆穿,無疑是絕了自己後路。放任安魚離開,起碼還有一線希望。

魯文安一過鳥不渡,隨即轉向往烏州方向狂奔。他原不該撒謊阻止袁歧再派人去探,可他怕萬一胡人還沒進平城,被孟行知道了,那孟行肯定不會止步於鳥不渡,而是要將兵馬連夜往平城推。

若能順利趕到再休息一晚,自然是普天同慶,怕的就是還未進城,胡人已然拔營起程,二者對上,那平城兵馬當真是一點勝算也無。還不如留在這,既有時間休息,還有鳥不渡爲屏障。且十里之後就是寧城,逃命也逃的快點。

只是這謊話未必有用,假如袁歧非要再派人去,那也沒別的招兒,當務之急是他先走,沈元州過來了,一切都好說。

他從未想過放棄平城,可此時平城裏面空無一人。

孟行未必就想棄甲丟地,更何況平城確實空無一人。

薛凌飲完水,摟着那盒肉乾坐回糧倉前。火石是現成的,油庫裏羊絨也多。這玩意是西北處絕佳的引火材料,微末一點火星子沾上,就呼啦炸開一大蓬。

油紙緊密捲了再以細線繫牢,是魯文安教的土法子。紙層裏不透氣,所以燒不起來。但紙張又易燃,餘燼經久不息。

因此只要將一端燃透,便成了個簡易的火摺子,下次要引火,猛吹兩大口即可。小些時候她常用這方法帶火種,也算是個有趣玩意。

油脂是下午就澆上去的,糧食堆積在一起內層會發熱。守糧倉的人除了防耗子,還得按頓翻糧。霍雲暘沒安排人在這,大抵是因爲料定胡人第二日晨間便會來取走,犯不着多此一舉。

孰料今日拓跋銑沒個動靜,不過一日堆積尚無高溫,只是這點熱度已足夠讓油脂肆意流淌。薛凌手指整個沒入糧堆,拔出來看到指尖亦是油潤,知油已經浸的極深。

一把火下去,應該能燒透大半。

她小心翼翼打着了火石,將羊絨覆上去,看着火焰騰空而起,又急的直接將手捂上去。

火太大了。

天還未完全黑盡,昏黃火苗在夕陽餘暉融爲一體,幾步開外大抵就已看不清。可她仍然怕這點東西能穿破城牆,燃進胡人眼裏。

她大可現在就將火石打着直接丟進油污裏,看着火海席捲過往與明日,然後絕塵而去。只是薛凌捏着火摺子坐在那躲了又躲,尋了又尋,才拐進一間屋子裏的角落。再次將羊絨引燃,把火苗渡到摺子上,又扯了牀上布匹將煙霧揮散,才提心吊膽出了門。

靴子落地之前遠遠比落地之後要可怕許多,拓跋銑遲遲不來,連薛凌都開始怕。她怕沈元州還沒到寧城,她怕這一堆火起,拓跋銑立即就能知道城中有異,會立馬殺過去。

或者即使沈元州已經到了,多一刻準備總有多一刻的好。她還不能放這把火,她要這座城繼續安然無恙,儘可能的拖延些時間。

拖到,也許能拖到拓跋銑根本不能去寧城。

申屠易應該早幾日就到了安城,他到底有沒有找到石亓?石亓一回去,胡人便會內亂。這邊又失了糧草,沈元州已經到了寧城,沒準拓跋銑就不會南下了。

可是這些事情看不見也摸不着,她既不知道申屠易究竟能不能把石亓給弄回去,也不知道沈元州會不會到寧城。

這一晚如坐鍼氈,睡意更是無從說起。薛凌將剩下的油桶用劍紮了個小孔,拖着從糧倉到北城門口來回走。走了幾遍後看路上漏下的油並不十分多,便回糧倉又收集了些污油繼續灑着。直至看油漬已在流淌而不是往地上滲,才停了手。

瞧這樣仍不太能確保火勢燒過去,庫裏羊絨也還有些,她又提了一包,沿着油印鋪了薄薄一層。這些事做盡,看衣服裏火摺子仍時明時暗的燃着,方覺一切都妥當。

一筆一劃將井口那“凌”字又描深了許多,天剛魚肚白時,羣馬蹄聲從遠方傳來。

涼歸涼,可依舊天乾物燥,和她在寧城燒紙時差不多。

北城門大開,昨日過來便是如此,今日也沒關上。算是舊俗,如果留了空城,守將會下令將城門大開。無它,索性是人要進來,門撞爛了回來還得修。且胡人若進得容易,可避免城池火焚之苦。

可能平城比較倒黴,並沒逃過這一劫。

薛凌倒是有心想將門關上,擋得一刻是一刻,但是城門門栓是上千斤的木頭,需幾人合力拉動鉸鏈方能吊起取下。她沒這力氣,關上門也是白瞎,樂得開着落個坦蕩。

沒有下雪。

七月底下雪倒也少見,她在平常活了十來年,沒見過幾次。可她坐在井前,想的不是今日,而是含焉說的“沒下雪。”

“那年原子開春極早,太陽很好,胡人過來的時候,太陽也好.....什麼都好。”

果然胡人過來的時候沒下雪。

是京城在下雪。

拓跋銑踏過城門時,已令人緩了馬速,本來平城是一座空城,是該縱馬狂奔入城的。然拓跋銑何等人,一日未收到寧城信息便知絕對出了大事。寧城的大事,只能是霍雲暘死了。

那個女人已經殺了霍雲暘。

非但殺了霍雲暘,竟然還有本事阻止自己的人將消息傳遞出來。他一開始尚不知薛凌要在殺了霍雲昇之後又往寧城殺霍雲暘,此舉既冒險又愚蠢,完全不像那個女人能幹出來的事兒。

只要京中霍家死了,霍雲暘遲早人頭落地,安心等着就是了,何必呢。薛凌前往寧城的消息,是京中那三個鮮卑人說的。

薛凌在追殺霍雲暘時,與江府弓匕說話多有不避忌,便被那三人給聽了去。事關寧城霍家,便被早早的傳與了拓跋銑知。

初聽有些驚訝,後當然欣喜若狂。現在一天沒收到寧城的信息,他莫名的肯定,一定是薛凌得手了。

與預料略有出入的就是霍雲暘死訊沒傳出來,也就是寧城有他沒想到的情況。因此拓跋銑恐平城也另有變數,即使遠遠瞧見城門大開,仍是吩咐隊伍暫停,自己先領着親信慢步往城裏進。

薛凌站的筆直,直到拓跋銑的馬鼻息噴到臉上,仍未退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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