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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前月(九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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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江府也不是個好眠的地兒,到底熟悉一些。許是難得見到薛凌晚間安生在房裏歇着,下人捧了些瓜果來。看模樣像是從藤蔓枝丫上剛摘下來的,還掛着些許初冬染就的白霜。

她瞧着甚甜,來來回回用了好些,連着晚間在臨江仙喫的撐,打了老大個嗝才往裏屋走着洗漱要睡。那男子跟的亦步亦趨,直見薛凌伸手解了衣帶才幡然醒悟轉身退出。

走出兩步,薛凌猛地停下手上動作,叫住人道:“你等等,去問問弓匕,就說今晚何時開棺,得了結果早點知會我一聲”

她忽記起魏塱今晚要把黃續晝的墳給刨了,白日與江玉楓說着話沒往細處想,剛纔坐着思量了一陣,只覺黃續晝身上,未必就沒蹊蹺。

倒不是他死的蹊蹺,而是皇帝大可自己塗點蹊蹺上去。

以薛凌對魏塱的瞭解,他若真是不忍心見自己外公死的不明不白,私底下與黃家人商量過,暗中開棺查了便罷。遠犯不着將此事拿到朝堂上與衆臣置喙,給黃老爺子來個死後話柄。

既然魏塱沒那麼做,怕不僅僅是與黃家起了嫌隙這麼簡單。而黃旭堯之死被瞞了下來,再想找個什麼理由動黃家,那最好的藉口,就是黃老爺子果真被人毒害。

所以魏塱究竟要對黃家如何,今晚黃續晝棺木一開,即可見分曉。

雖結局如何,魏塱明兒肯定也是要在朝堂上說的,但薛凌想起自己早早要去霍雲婉處,來不及等朝堂消息傳回來。

而皇帝與黃家以後會怎樣,也十分值得和霍雲婉探討一二,是以有個風吹草動,能留意着還是早些留意着的好。

她第一回開口下令,男子臉上閃過喜色,躬身答是去的飛快。薛凌解了外衣躺在牀上,本想早些睡,偏一有事惦記,反是難眠的很。窗外夜風窸窣,輾轉良久才合了眼。

翌日凌晨雞鳴還寥寥幾聲時,她便忍不住去看天時。疏星尚有幾點掛着,應不算太晚,但再躺着也難以閉眼,乾脆起身換了件舒適衣物,念着一會去了隱佛寺要換僧衣,方便穿脫。

這廂剛繫了腰帶,那男子無聲從黑暗裏冒出來嚇了薛凌一跳。穩了身子沒好氣道:“如何。”

男子趴着個腦袋左右輕晃了一下,答道:“此事無有定論。皇帝將外圍守的嚴實,只允許黃家黃靖愢大人兼仵作及御醫兩位一起。是以究竟如何,府上暫未有消息。弓匕....請小姐稍安勿躁,應不日即有定論。”

薛凌手上摸索着腰帶不放,想從魏塱這舉動裏推測出點啥,無意撅了下嘴。男子未聽見答話,試探着擡起頭,瞧着小女兒家拱目嘟脣,神祕裏帶着天真。星月霧色透過窗來,在她臉上流轉生姿,華光過處,只覺脫然於凡俗之外。

薛凌終沒想出個答案來,恐誤了時辰不敢多耽擱,道:“你去備一輛馬車,有現成的香燭鮮果也拿點上,沒有便罷了,在別院側門等我。”

江府離隱佛寺還有段距離,來去馬車更穩妥些,且此去不必忌諱,備些禮佛之物權當個普通香客就行。

她張口之間,仿若碎了仙緣,男子霎時再將頭低下去,退後兩步方轉了身出門。薛凌瞧着背影離開,覺得有哪裏不適,又有點分外受用,好歹這人比含焉趁手不是。

她解了袖裏恩怨,心說反正用不着,去了還得多花功夫轉手。此行身上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真要有個意外,利器在身反而死的難看。

桌上茶水經一晚擱置再難下嚥,丫鬟似乎也還沒起。左右走了一圈找不着什麼東西能下肚,好在昨兒夜裏喫的甚足。就着殘茶漱了口,隻身走到平時進出的側門時,一老頭已在套馬,男子立身在側等着。

想是說過往隱佛寺去,是以江府遣的馬車不比往日要掩人耳目那般寒酸。燈籠裏火光微弱,瞧不清車身什麼材料,但見其整木雕就自成清香,顯不是尋常之物。

馬也用的好,這東西薛凌極熟,一點鼻息便能輕易辨別是西北地產出的溫血良駒。傳言這種馬最早是從胡人手裏引進,又與漢人的馬種雜交,最後得兩方之長,長的高大且耐力極佳,常作軍馬之用。

薛凌瞧過兩眼,覺得江府存了顯擺之意,大抵是因爲京中往隱佛寺的非富即貴,去了便是佛,所以衆人不去則已,去就要去的大張旗鼓。畢竟天上有沒有神靈睜眼說不準,反正世間多的是人看見了你懷揣菩薩心。

她又輕嗤了一聲,對京中這些人情套路不屑且厭煩。反想着她剛纔走得並不慢,本以爲來了還得小等一會,沒料事辦的如此之快,倒叫她懷疑江府給自己的丫鬟存心怠慢,醒了連口熱茶都沒。

這麼個胡思亂想的功夫,老頭已套好了馬車,點頭哈腰請薛凌上去。薛凌捏了捏手腕,那男子已掀了簾子。擡腳才坐進去,見男子頭也探了進來,躬身像是要一起擠。

薛凌驚道:“你上來作甚。”

男子急忙退下,隔在簾子道:“我不與。。。。小少爺一起麼。”

老頭作何反應不知,薛凌把手揮的飛快道:“你哪來哪回,休要煩我”。她催着老頭趕緊走,卻聞男子道:“您....孤身出門,不讓小人跟着,總該有個交代,不然小人.....如何行守護之職。”

薛凌倒吸一口涼氣,只道自己往日來去隨心,天皇老子都懶的理。而今養了個下人,居然還要顧忌交代不交代了。

她正要辯駁,卻聞那男子帶着些傷感問:“瞑字如何,我曾聽得人唱:‘打殺啼雞,彈卻烏鳥,願得連瞑不復曙,一年都一曉。’”。

薛凌愣了愣不知他問的是什麼東西,男子停了片刻又道:“還未謝過小姐賜姓。”

她方反應過來,合着是男子誤會了自己意思,昨兒說自己姓薛,權是個自報家門,男子聽去,卻是作下人想法,還以爲自己賜了姓氏。

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要跟自己姓薛。薛凌一撩簾子,那老頭竟已不知去向,唯男子躬身而立,身單影孤寂寂於晨霜之中。

馬身上還能噴出些熱氣,而他着一身素衣,像沾了一層平城冬雪,涼的人忍不住想呵手捂過去。

“走吧”,她放了簾子,老實坐回車廂裏。薛瞑便薛瞑,瞑者,暗也。暗者,夜也。

願得連瞑不復曙,一年只剩一個天亮,確實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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