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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前月(一百零七)

她自個伸手拉了門,笑着幾步行至外頭天地。薛瞑一直在此處等候,躬身喊了“小姐”。薛凌不答,斜眼看過半掩的門扉,往自己住處而去。

回到時,含焉也坐立不安等了多時,看到薛凌回到,連忙湊了上來。她亦未吭聲,自顧走到屋裏,將昨兒拾掇的行李查看了一遍。見其並無異常,方徹底放心,吩咐薛瞑去備置馬車。

飯也吃了,情也敘了,這攤子戲,該收了。畢竟不是生離死別,同在天子腳底下討飯喫,說的近些,一樣的低頭不見擡頭見。

薛瞑應聲退去幹活兒,含焉卻沒回別的屋,只伏着腦袋安靜坐於椅子上等待。薛凌又喝了兩盞茶水,忽出聲道:“你當真知足了?”

含焉聽聲猛地擡頭,盯了兩眼,才反應過來她是在問自己。忙站起走到跟前,急道:“薛姑娘,我知足的,我知足的。”

她邊說邊連連點頭,眼珠子卻似釘在了薛凌身上一般,目光死死生根,完全沒有隨着腦袋移動而移動。

薛凌瞧着門外,半晌才淡淡道:“好日子要過就過長久,三五日,怎麼能知足呢。”

含焉跪倒在地扯着她衣襟道:“薛姑娘,不是這樣子,我不是.....不是貪圖富貴之人,我只是.只是....”

她以爲薛凌要丟下自個,手足無措要解釋,卻又不知如何解釋。眼看着眼淚就要下來,薛凌回了目光,道:“你坐着說話就是,何必這樣。”

“薛姑娘,我當.....我....這裏不是我要的好日子,你莫要丟下我。”

“我不丟下你,你願意去哪就去哪,願意跟着我也是行的。”

含焉大喜,緩了緊張情緒,丟開薛凌衣襟往自己臉上摸了一把淚,聲音平復了些:“多謝薛姑娘,我.....我.....我不願意獨自留在這兒。”

“不願便不願吧”。薛凌伸手將自己衣上褶皺撣平,她也不願聽人要死要活啊,早知就不要多嘴瞎問。

含焉哆哆嗦嗦起了身卻不肯遠離,垂頭道:“薛姑娘,我怕的慌,這日日夜夜,我沒有一日不怕,只有你在的地方,我才能覺得安全些。你在這兒,我就在這,你要走了,我天涯海角都要去的,我.........”

薛凌擡手,止住這人喋喋不休,然後輕揮了兩下,漫不經心道:“我說了,你要去哪,我都不攔着的,以後也無需再作這惶惶之態。

我就是一時奇怪,人,還有嫌好日子長的麼。你瞧你瞧在府上,風吹不着雨淋不着的,那幾個姓江的也權拿你當尊菩薩供着。

這種榮華富貴,大家都求着生生世世,你掰着手指頭說知足”薛凌輕聲笑過,望與含焉道:“我也不是不信,就覺得....怪有意思的。”

含焉張口欲說,薛瞑走了進來,她不欲在人前多嘴,悻悻低了頭。薛凌轉臉過去望着男子,輕道:“這麼快?”

薛瞑道:“幾位主家都是知道小姐要走的,一早兒已命人備了馬車,小人傳句話而已。可要..現在動身?”

薛凌瞥見含焉還畏縮站着,笑道道:“走吧走吧,這會過去了還能趕上日頭不落山。”

薛瞑應聲,轉身去拎包袱,含焉也歡喜,搭過話忙往自己屋裏去拿行李。早早過去,她便放心些。

薛凌伸着懶腰起身,目光在房間裏來回轉了一圈。當初來江府,還以爲要住個一年半載,沒曾想,也就這麼短短數十天。

好像京中哪家都呆不長久,以至於她暗暗咬了回牙,想是這次過去一定要定下來,再不奔波。

如此出了房,與含焉一起行至院外,發現江玉楓不知時何時站着。見她出來,說是來送一程。薛凌含笑稱謝,顧忌瘸子走不穩當,再邁步時走的慢了些。

這回走的是正門,車伕已在此等候,下人扶着含焉先上了車。薛凌迴轉身來與江玉楓抱拳道別,江玉楓負身而立,溫聲道:“姑娘一路安好。”

她笑笑不答,回頭自己爬進車廂。走出幾步再撩簾看,江府里人還站在那像是目送她遠去。

薛凌目光往上移,瞧見門楣上的江府二字還與幾年前一般無異。她記起第一次來此處,江閎在裏頭老氣秋橫喊“你是薛弋寒的小子”,自己也意氣風發問“國公的續絃價值幾何”。

這些事,明明已經過了一千多個日夜,想起來,卻讓人覺得是彈指一瞬間。

薛凌撤了手,輕捏了一下手腕,將頭縮回車裏,笑笑倚在車窗上。含焉與薛瞑皆垂頭不欲,直到壑園門前。

薛瞑先行下車要去扣門,薛凌道:“說是來尋白先生的即可”。言罷將含焉的東西也拎着自己手上跟着薛瞑跳下了馬車。

不多時逸白親自來迎,面上且驚且喜,問薛凌怎麼讓人傳個話,他派人去接便是。

薛凌心緒稍佳,跟着應了話,又將含焉與薛瞑二人提了兩句,隨即被弓匕帶着往住處去。

她上回過來只住得兩日,一些貼身之物都沒帶,這回既是搬遷,免不得許多雜事處理。底下倒也乖覺,但薛凌不喜使喚人,時而磕磕絆絆的手上一直沒停,直到丫鬟喊傳了晚膳,差不多是酉時中。

薛凌長處一口氣,將江府帶來的抑鬱忘卻一些,出門喊了含焉,連薛瞑一起一併與逸白等人坐到了桌上。

這些人,總能稱的上自己人吧,她想。自己人不用幫着自個兒算計,但凡不來算計自個兒,那就知足的很。

喫過這頓飯,就當霍雲婉是自己人了。媽的,反正要選一個,至少選個沒那麼噁心的,何況奶娃確實更好控制些。

桌上有酒,薛凌好久不曾用過,今日破例,還未動箸,拎起壺替自個斟了一杯,笑笑請與衆人道:“我......”,她卡殼,目光在含焉身上閃過,好久之後有些哽咽,隨即杯中一飲而盡,道:“我敬諸位。”

能在偌大的京中湊出一桌她無甚成見的人,真是....真是艱難。艱難到.....她想起與霍雲暘說的話。

我長在...長在平城,十四離家。師友全無,親朋盡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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