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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卿骨(六十)

魏塱不答,只輕招了下手,示意暗衛將昭淑太后帶來的幾個宮人拖下去。暗衛得令,收刀將人架起便往外扯。

幾人皆知出了這個門再無生還可能,掙扎不休的同時不忘大喊兩聲“太后救救奴才”之類的廢話。

不過,好像並沒有誰能喊完整,三四個人的話語拼拼湊湊傳到昭淑太后耳朵裏。衆人相隔不足丈餘,然她轉臉看過去,已是一地的血。

死在外頭,和死在此處,最大的差別,可能就是得喚宮人來洗地。

她愣愣瞧着,好似暗衛還補了幾刀。直到幾具屍體被拖出門外,昭淑太后纔回頭看着魏塱,目光有些呆滯,像是一時半刻不知說點什麼。

魏塱指了指椅子,仍是有氣無力的樣子,道:“母后坐着說話。宮外刀山火海,宮裏也該見點血。”

昭淑太后仍站着未動,鼻翼裏有些嘶嘶聲微不可聞,片刻後重重一拂袖,轉身走道椅子前,一撩裙襬坐下,昂首傲然道:“天子打殺了哀家的奴才,莫不是要哀家自個兒去煮茶端水來。”

沒等魏塱答話,一個太監轉身小跑幾句出了門。屋裏寂靜片刻,有宮女攜清水墊子而來,不多時,屋裏又是艾香徐徐,再無半點血腥氣。

皇帝血氣衝盈不宜大補,宮人只呈了碗蔘湯給昭淑太后。母子間再無別話,兩人俱是個聰明人,黃家事究竟如何,是昭淑太后明知故問也好,是魏塱賊喊做賊也罷,並無爭論意義。

倒是終日糊着的那層窗戶紙捅開,兩人只管針鋒相對,反少了日常顧忌。更漏過多半,昭淑太后那碗蔘湯只飲了兩口。傳信的禁衛又來了兩三回,魏塱還是躺着未曾起身。

昭淑太后按捺不住,開口道:“皇帝辦事不公道,既要哀家一同等,那就好生等着。怎自個兒與外人互通有無,放任哀家一人在此當個聾子啞巴。”

又轉身對着那禁衛喝斥:“天子有過,是爲人臣子不周。哀家在此,何以爾等視若不見。”

禁衛低頭不言,魏塱咳了兩聲,轉臉笑道:“母后何必着急,也無非就是兩種結果。他勝了,江山易主。朕贏了,權臣伏誅。

可這江山易主,龍椅上還你黃家人。這權臣伏誅,當兒子的也不能把骨血剔除去。若我是母后,只管高枕無憂,哪須得夜半驚心?”

禁衛不欲聽這些皇家密事,叩首請退。昭淑太后冷道:“何爲權臣,何爲伏誅。殿內無旁人,哀家要皇帝一句話。

哀家與哥哥數日未見,明日要請他一敘,皇帝許是不許。”

魏塱輕哼了聲,遲疑片刻像在思考,約莫兩三口茶的功夫,纔看着昭淑太后道:“去歲重陽時,外祖駕鶴,母后難免心有鬱結,是該與舅舅多多團聚。”

昭淑太后勉強舒了口氣,這話的意思就是無論今晚如何,魏塱終不會要了黃靖愢的命。

事非成敗,謀在人,成在天。若今晚皇帝功成,以後黃家再無機會,能保得滿門性命,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到底,兒子還是念舊。

昭淑太后感慨之時,魏塱續道:“母后既對兒子坦蕩,兒子也有一事想問。朕登基四年,未曾懈怠分毫。無奈權臣逞洶,外戚當道。

母后與舅舅多日未見,不知明日,是見在前朝,還是自己宮裏。”

昭淑太后一時頓舌,不知如何回答。她先前想了許久,既覺可能是魏塱陷害,又覺未嘗不是自己哥哥先下手爲強。

若是自家哥哥輸了,沒得說,只能見在自己寢殿。可若是自家哥哥贏了,難道還能讓魏塱繼續坐着龍椅嗎?

今日事發,再無回首。單論自己兒子和母家,肯定是幫兒子的好。偏偏宮裏有個奶娃落地,兒子.......就不太令人舒心了。

她猛記起該毫不猶豫的回答一句,宮外如何尚未可知,自己可還是困在思賢殿裏。但這喘息功夫,已然暴露了她真實意圖。

魏塱並不生怒,也許是呂禾藪開的藥劑頗爲清心靜氣,也許是,一切都在預料之中。如同所言,從去年黃旭堯之事開始堆疊,直到今日,皇帝一定會信,黃家想謀反。

解釋的機會稍縱即逝,又有禁衛一路小跑進來,昭淑太后連一句辯解都沒能說出口。

那禁衛沒拿着紙條,而是面帶爲難,附到皇帝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麼。饒是魏塱對今晚的傳話內容已經習以爲常,還是腦間一陣跳痛。

他強忍着看向那御衛,沉聲問:“確認無疑?”

御衛重重點了一下頭。

昭淑太后不覺得有什麼異樣,甚至帶着些驚魂未定的竊喜。這人來的急,又藏藏掖掖,莫不是宮外的事兒,黃家贏了?

這些奴才就喜歡如此,喜事巴不得嚷得闔宮皆知,難事就跟拔了舌頭一般呼嚕着說話。

她帶着探究神色往二人中間看,魏塱似乎還有些震驚,是那御衛先偏了臉,也看向她。目光相對,御衛又忙不迭收了視線。

這是何意思?昭淑太后疑惑,復看向魏塱。此時皇帝亦擡了頭,看向自己母親,一臉凝重。

他說:“母后節哀。”

昭淑太后只挑眉抿嘴笑了笑,魏塱擡手,示意人扶他起來。一陣折騰後站直了身子,昭淑太后還坐在椅子上,臉帶笑意瞧着魏塱,像是慈母看着自家嬌兒頑劣,既是無奈,又帶着些許心喜。

魏塱上前兩步,蹲下身道:“母后節哀。”

他偏頭吩咐衆人:“你們都下去吧。”人走之後,復對着昭淑太后道:“下人來傳,反賊已被就地格殺,叛黨盡數伏誅。”

昭淑太后身子和笑意齊齊定格,手在椅子扶手上耷拉着,始終沒有力氣,將袖裏的一張紙條掏出來。

魏塱緩緩起身,地上影子像一把利刃,從昭淑太后身上抽開。駙馬府裏,李敬思恰好將宮刀從黃承宣胸口拔出。

他身上早就到處是血,此刻液體再濺到臉上,除了些許溫熱,什麼也感覺不到。黃承宣扶着椅子慢慢癱倒,眼角有淚,看的是李敬思身後。永樂公主一襲睡袍,青絲如雲,玉顏勝雪。

今日本是.......上元佳節。白日還見紅妝斜開鸞鏡,傍晚猶逢公子閒憑雕欄。金鞍玉趾轉瞬逝,紅粉香脂須臾消。

他喊:“櫻櫻。”

永樂公主沒聽見,門外恰有什麼東西燃炸了,噼啪一聲。下人驚恐四散,也顧不得尋水來。京中更是早已四處火起。此番境地,但聞嚎啕,哪聞人語。

直落得個,內庫燒爲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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