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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連環(五)

蘇遠蘅走了好久,蘇姈如才起身,也沒喊下人來收拾這一地狼藉,反倒自己一點點去把蘇遠蘅撕碎的那封信撿了起來,拼拼湊湊的放桌子上。

什麼人情不人情,也就父女之間,才能沒有隔夜仇呢。她本以爲與霍家的事兒還要廢好多功夫纔行,沒想到霍雲婉這麼快就求到自己頭上,爲的不過是把自家哥哥送回去。此事一成,寧城那塊地,基本也就是蘇家手裏的東西了,只是不能做的太明顯,少不得還要花功夫尋個合適的人。

花在雪色身上的銀子,憑着這一樁事也就回本了,以後再有什麼都是白賺的,得虧當時沒讓這麼位美人白白丟了去。

蘇姈如將手裏賬冊整理好,放進盒子裏,扣上鎖。招呼外面的蘇銀送去庫房。蘇銀抱着要走,卻又聽夫人交代了一句:“找幾個人去把雪色孃親的墳塋修一修,收拾的氣派些,也別挑什麼時候了,就今兒個吧。”

早些處理了也好,上次沒能出來,沒準哪天真出來,倒說蘇家偏她,。蘇姈如走出房門看了看天。她親手捧上去的人啊,如今不僅僅是捧着就能行的了,得供着。怕是以後宮裏的銀子得雙份,又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蘇遠蘅急匆匆而去,一時之間卻想不到找誰好。以前蘇家做事,送了銀子賠個笑也就罷了,如今還要偷偷摸摸,不能露面。皇商皇商,合着替皇帝辦事,反倒見不起人來了。

他多年不改那丁點子愛好,人一煩就往翠羽樓鑽。白日裏,姑娘們都還閒着,見是自家的大少爺,一窩蜂涌了上來。烈酒一杯接一杯往下灌,直至眼前人眼恍惚,他才覺得好受了些。姣好的頭牌要扶蘇遠蘅回房裏休息,卻怎麼也拉不動。

當家嫲嫲見怪不怪,這翠羽樓開了這麼多年,少爺一月要是不來個十趟八趟,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什麼地方得罪了。不過來的時間大多是晚上,大白天的來倒是頭一遭。

有心上前勸說兩句,進來個男人,見蘇遠蘅這般模樣,扛起就要走。

已經大半年沒人來扛過少爺了,且是個生面孔,嫲嫲犯了難,還是多問了一句:“你可知這是誰?”

申屠易道:“蘇家大少爺,怎麼了。我找他有急事。”

嫲嫲便住了嘴,既然認識,想也是蘇府裏頭的,倒不如以前來那個俊俏好看。臉上還多了一道疤,凶神惡煞的。

來人正是申屠易,當晚和薛凌分開之後,他回去自己的地方睡了兩三日,連蘇家的大小事務也不管了。醒了之後再去找薛凌,發現已經人去樓空,幾個下人說小姐長年不在,也不知去了哪,哪天會回。他只能又等了些時候,還是沒等到薛凌。想起當蘇遠蘅喊薛凌“齊三小姐”,這兩人肯定是認識的。便衝到蘇府,想找蘇遠蘅問問。然後一路尋到了這,就看到蘇遠蘅醉的人事不醒。

男人之間的那點子事,大家都知道。只是申屠易不好這一口罷了,以往蘇遠蘅提起,他也懶得過來。所以翠羽樓的嫲嫲看他面生。

蘇遠蘅雖醉的厲害,朦朧中還是能感覺是申屠易扛着自己走,本還想由着他去,誰知眼看着離蘇家越來越近,忙吐着酒氣喊道:“別….別…別送我回蘇家…隨便啥地兒都行。你剛剛在翠羽樓要個上房…就就………挺好..”

申屠易聽他如此,停下腳步,左右看了看,不願回蘇家,自己住的地方離這還挺遠,大白天扛着個醉鬼實在惹人注意。他瞧了瞧丈外似乎有個客棧,便打算先把人丟那去,問完話再做打算。

蘇遠蘅還在念叨些渾話:“叫上最好看的….最好看的那個天巧………你我兄弟……大被同眠….人間樂事”。酒後吐真言,蘇遠蘅對申屠易還真是十分欣賞。覺得此人直來直去,性子豪爽,不貪財不圖利,跟日常所見的大多數商人截然不同,以前還想不明白是爲啥,那日經蘇凔處一事才知,原來英雄皆有過往。

申屠易拎着他的手一緊,二人認識也不短時間了。少有見蘇遠蘅醉成這樣,不知是爲了個啥。行至客棧,問老闆要了間上房。把蘇遠蘅扔牀上,申屠易便迫不及待的問:“你跟薛凌究竟是怎麼認識的?”

蘇遠蘅本是醉的厲害,一聽“薛凌”二字,立馬翻身坐起,盯着申屠易道:“薛凌,哪來的薛凌,你從哪聽說的薛凌”。他目光渙散,語氣卻十分肯定,儼然一副從未聽說過此人的樣子,不知道是在心裏默唸了幾百遍。

申屠易一次沒明白,還以爲是他喝醉了不記得,焦急的提醒了好幾次:“就是在蘇大人院子裏瞧見的那個姑娘啊,你明明認識的。”

蘇遠蘅還是坐在那,半醉半醒,說不知道。

申屠易鬆開手,在房裏轉了幾圈,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換了個方式問:“蘇家跟齊三小姐有何淵源?”

蘇遠蘅默唸了一下“齊…三….小姐.”。這個人似乎不是什麼重要祕密,便重重躺了下去,喃喃道:“她喚我孃親姑母”。

這本也是句假話,不過是蘇府當初給薛凌送果子編排的罷了。由此可見蘇家什麼光景,一句謊言念個千百遍,醉了也沒什麼破綻。

他說的是謊言,申屠易卻不知箇中緣由,自然當了真,如晴天霹靂般呆立當場。蘇家是薛凌的姑母,薛凌又是薛弋寒的女兒,那蘇夫人豈不是….難道,蘇夫人是薛弋寒的妹妹?

他抓着蘇遠蘅再三追問道:“你確定?”

蘇遠蘅迷糊中不耐煩的去推申屠易的手道:“我確定…我確定。”

申屠易越發不能罷休,蘇家最近在西北什麼樣他是知道的。且蘇家還有一位狀元,蘇遠蘅也站上了朝堂。如果蘇家本來是姓薛的話,這一家子想做什麼?看着人事不醒的蘇遠蘅,他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有心再問問,唯恐蘇遠蘅沒徹底醉。便用手拍了兩下蘇遠蘅的臉試探。

蘇遠蘅先是不耐煩的伸手擋,然後又嘟嘟囔囔的喊滾開。申屠易放下心來,正要縮手問,蘇遠蘅卻是一下子變了張臉,極爲粗魯的喊:“薛凌,你發的什麼瘋!”

真話和謊言是並沒什麼差別。那就是隻要說的多了,總會無意識從嘴裏跑出來的。

縱然蘇遠蘅和蘇姈如已經練習過千萬次在人前決口不提宋柏和薛凌兩個名字,偏偏薛凌在蘇府近三年的時間,都和他近乎朝夕相處,且兩人極不對脾氣。

蘇遠蘅沒少喊這句“薛凌,你發的什麼瘋?”

這會申屠易一直拍他的臉,他擋了好幾次仍然趕不走臉上的人,習慣成自然又喊了出來。

申屠易的手頓在空中,果然,蘇家大少爺一開始是在說謊,他非但認識薛凌還極爲熟悉。所以,他猜的都是真的。當下不敢怠慢,放下蘇遠蘅走到外頭叫小二送了些水來。

蘇遠蘅徹底清醒之時,赫然發現自己手腳被綁,跌在牀上,而申屠易拉了張凳子坐在上面惡狠狠的看着自己。不由得驚慌道:“屠易,你做什麼。”

申屠易抽了把匕首出來,在手上慢慢摸索,嚇唬着蘇遠蘅,道:“我做什麼,蘇少爺瞞的我好苦,我只想問問,你孃親究竟姓什麼。”

蘇遠蘅一臉莫名其妙,道:“我孃親當然姓蘇,你不是早知道。”

“我是早知道,可惜剛剛蘇少爺不是這麼說的,薛凌是你蘇家什麼人?”

蘇遠蘅恍然大悟,合着這廝是爲薛凌這事兒來的,他對薛凌實在沒有半分好感,要按蘇家的說話,就是樁虧本買賣。當年救了薛凌,花了大把銀子,賺沒賺的不說,反正薛凌是從未替蘇家辦過什麼事,還三番五次過來要挾。

當天在蘇凔那就知道少不得要與申屠易解釋一下這事,沒想到幾天都找不到人,薛凌也不見了。蘇遠蘅突然狐疑的盯着申屠易,此人更薛凌貌似有仇,別不是已經…..他道:“你不是把薛凌怎麼着了吧。”

申屠易見蘇遠蘅居然還關心起薛凌安危,越發覺得他醉了說的纔是真話。當下更是怒道:“是你?你們當日做戲給我看,宋家劫囚的主謀是你蘇家”。原來申屠易回去之後好幾日才反應過來,自己怎麼一見薛弋寒的兒子是個姑娘就犯傻了啊,薛弋寒的事兒是薛弋寒的事兒,他也有不少事要跟劫走宋家囚犯的人算算。當日那條街上,官兵死了十七八個,大多數,都是他異性手足。這口氣,三四年了,還咽不下。

蘇遠蘅本還在嫌棄自己剛剛那句話,申屠易身手是好,但是薛凌也不差,要是真打起來,誰輸誰贏的難說,但要是死了一個,剩下這個沒可能一點傷都不帶吧。正慶幸自己多慮,聽到申屠易這麼問,更加疑惑,平日裏的風雅氣度都忘了裝,表情扭曲的問道:“你說的什麼玩意兒”。他蘇家收留朝廷欽犯已經是死罪,還來個人問是不是幹了劫囚的活兒。今年蘇家是流年不利還是怎麼着,生意生意不順,朝堂朝堂不順,他蘇家大少爺還被人綁了。

“我問當年宋家劫囚一事你蘇家有沒有參與,你最好不要撒謊,剛剛我已經問過了,要是和你醉時的話對不上號,你也是已經知道我過往的。”

蘇遠蘅滿臉無可奈何,他真摸不準申屠易在想啥,道:“問題是我根本不知道我喝醉了說了些啥啊。”

申屠易卻以爲他在裝模作樣,加重了語氣道:“那我提醒你一下,你說薛凌喊你孃親姑母。”

“你快他媽給我解開,那是騙人的”。蘇遠蘅瞬間明白了問題所在,定是剛剛醉了,謊話說禿嚕了嘴,這申屠易把自己繞進去了。反正薛凌早就不關蘇家事,此人要問,就真話假話參一半忽悠過去。冤有頭債有主,該找誰找誰,他也懶得再裝樣子。

申屠易不是很懂蘇遠蘅爲何突然換了一個人,也不知他哪句話纔是真的。自然沒有給他解開。倒不是擔心倆人打起來沒勝算,而是此處就在街上,便是大喊大叫兩句,自己就不好脫身了。故而盯着蘇遠蘅不說話,手裏又開始慢慢摸索那把匕首。

蘇遠蘅沒奈何,只能飛快的轉着腦子遍故事。大概就是薛凌找到蘇家幫忙把她送到齊府。蘇家是做生意的,剛好又知道齊世言的一些密事。見薛凌武藝高強,可堪大用,就幫她把事兒辦了,時候才知其身份。這個故事像模像樣,這也是薛凌爲什麼是齊三小姐的原因,沒有半點破綻。申屠易還在仔細思索。

蘇遠蘅不耐煩道:“屠大哥,你能否先將我放開,你隨便去查查,蘇家好幾代,能跟姓薛的扯上關係,我項上人頭給你。醉了說的那些話,不就是以前編排來糊弄人的嗎,所以反而得記牢了。”

屠易思索了片刻,看蘇遠蘅表情不像作假,匕首尖就挑到了綁着蘇遠蘅的布帶之間,卻沒立馬隔斷,道:“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一定要老實回答。”

蘇遠蘅點頭如搗蒜,道:“老實老實”。他伏低做小慣了,但當真是從未受過什麼皮肉之苦。估計是沒繩子,綁着自己的東西分明是撕了一衣服布條擰出來的,又沾了水,這會越擰越緊,都快勒到自己肉裏面去了。還真不愧是官府狗腿子出身,綁人這麼在行。

“薛凌究竟是不是當年劫囚的人”。申屠易總還有那麼點疑惑,主要是因爲薛凌是個姑娘,年歲也小,按日子算,三年半前,實在是讓人很難相信。

蘇遠蘅想自己去挑斷,但他一動,申屠易的匕首也跟着動,自然沒能得逞,只得道:“我又沒親眼看見過,哪裏能知道是不是”。他又想起屠易已經跟薛凌交過手了,唯恐露餡,又補了一句,道:“大概率是她,你當日跟她走了,還沒問清楚嗎?”

蘇遠蘅突然有點幸災樂禍。既然屠易還不確定,那大概是沒打過薛凌,讓其跑了。

申屠易不知道今天的蘇遠蘅爲何一會一個樣,話問完了也不想多留,挑斷了幫着他的布帶,自己要走。

蘇遠蘅卻忙不迭的開口留,揉着手腕道:“屠大哥別走,您要以後還跟着我蘇家喫飯,咱們一切照舊。要是有別的打算,沈家的那邊的事兒,你總得給底下人交代交代”。

申屠易停下腳步,回了一下身道:“我自會找人,不會讓你蘇少爺難做。”

這話說的,就是要自行離去了,蘇遠蘅覺得有點可惜,蘇家正是用人之際,難得屠易又這麼順手。但也無可奈何,知道了這麼多事,強留肯定是不可能了,這他媽的在薛凌身上又多虧了一筆。他只能儘可能的挽留道:“既然屠大哥有此打算,蘇某不好強留,就希望來日若事情一了,你我還能一起共事。”

申屠易沒答話,出門了徑直離去。他此生只剩一件事要了,天涯海角找到薛凌,給那十幾條人命要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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