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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策(十一)

薛凌這一番細說,石亓不願卻不得不信。說的好聽些,他一直認爲腦子不如漢人。說的難聽些,就是奸詐不如漢人。沒想到拓跋銑竟然也這麼奸詐,若非薛凌講的頭頭是道,自己不知要哪天才能參透。

兩人這一對話,所有的疑惑也被揭開。原石亓一行人剛到的兩天,拓跋銑並未緊盯着,是因爲正忙着審薛凌。等石亓抓到薛凌的時候,拓跋銑也就閒下來了,自然專心致志的對付倆人。

如薛凌所說,拓跋銑怎麼可能甘居人下。就算與霍準,也是寸步不讓。何況是在區區一個小姑娘前落了下風。爲了報復,講那些陳年舊事講的尖酸刻薄不算。等薛凌一走,就有了別的計較。

只要能讓羯族徹底歸服,那區區梁人對鮮卑也就可有可無。他和誰來往都是來往,倒不如選個自己稱心如意的,起碼不至於一想起來,就心頭有刺。瞌睡的時候,枕頭就上了門,石恆一行人被理所當然的扣下,而石亓則被一腳踹開當滿地遛的山雞。

薛凌又長長的嘆了口氣,將石亓進門第一句話問了回去:“你跑什麼”?連語氣神態都一般無二。

石亓已經顧不得與薛凌多言,他迫不及待要去問問大哥是否已經知道了這些。想來,是知道的,不然也不會天天盯着自己不讓出宮門。合該是自己犯蠢,竟然還以爲是族中大事與自己無關,所以才得了拓跋銑好話。

他自認還捏着薛凌的包袱,道:“你東西還在我手上,想要就老實呆着。”

薛凌無奈的一攤手,道:“你多喝點酒再回去,最好再摟兩個美嬌娘。拓跋銑要知道你見了我,管保咱倆一起死在這。”

他死不死的不重要。可她,不想死啊。

薛凌怕拓跋銑。這幾年,咬牙切齒的也不少,但能讓人懼怕的,好像只有拓跋銑一個。這個人睚眥必報,又心思深沉。縱然兩人分別時一團和氣,拓跋銑豪氣萬千的喊“薛少爺當得我兄弟”,薛凌笑顏如花的答“承蒙拓跋王多多照拂。”

但薛凌深知,莫說利盡。只要她能帶給鮮卑的利與別人一般無二,拓跋銑就會毫不猶豫砍了她,去跟另外一個人來往。而且,痛快砍一刀,只怕是她把拓跋銑想的太仁慈了。

不過還好,她也是想砍了拓跋銑的。如同,在永樂公主,砍了雨西那般。

石亓不知薛凌是在講真話,還是在諷刺。唯一肯定的就是這個雜種不是主謀,總算讓他放下點心來。道:“等我回去問清楚,自然有你的去處,你在這老實着不要走動。”

平城裏學的那些粗話馬上就要脫口而出。“老實着不要動”,薛凌覺得自己已經急不可耐。既然知道拓跋銑會隨時翻臉,就得趕緊回去盯着霍準,徹底弄死了霍家,拓跋銑纔會絕了換人的心思,和她綁一條船上。哪有什麼狗屁時間在這老實着不要動。

可石亓倆人不離開鮮卑,也是一顆隨時要將軍的卒,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薛凌下意識的去捏手腕,方記起平意也他媽的不在,越發口不擇言道:“蠢貨,包袱還我,我保你兄弟二人安然返羯。”

事就是那麼有意思,她想殺了霍雲昇,前段時間居然幫着霍雲昇官復原職,她想殺了魏塱,卻給魏塱塞了蘇凔那麼個狀元之才。而今想殺的人又多了倆,拓跋銑與石恆。

當年先帝駕崩,鮮卑爲主,羯族爲輔,兵臨平城,拖住她父親不得及時還朝。羯族領軍的,正是石恆。

她想殺的人,如今都在拼命的救。她想救的人,卻好像都死了。

石亓焦急着自家事情,沒注意到薛凌眼裏複雜神色,幾步走過來道:“你說什麼,你怎麼保,你以爲你是誰”。他既不信,也不耐煩,只以爲薛凌是想哄着他,妄圖拿回自己的包袱。卻又因爲那丁點希冀沒能不管不顧的走人。

羯族是不可能來鮮卑的王都劫人的,自己那十幾個人也不可衝的出去。莫說打起來自己與大哥死的更快,就是不會死,這仗也絕不能打。這些年,他縱未如大哥一般隨着父親處理政事,可族裏什麼光景,多少也是知道一二。

安城糧事在腦子裏一晃而過。石亓已經不知道該喊薛凌什麼,這個漢人像草原上被母羊丟棄的崽子一樣出現在帳子裏,轉眼化爲梟鷹,帶着他不費一人一馬於梁國境內劫走數十車糧食,竟然還能在梁國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安然無恙。

如果,她說的話有那麼一絲可信,沒準,就真的能保自己安然返羯。

薛凌已整理好千頭萬緒,自覺事有輕重緩急,必須把這兩人處理了才能回梁,便不想再與石亓多做無用之談,正色道:“你今日回去,喝的醉些,染些脂粉氣,和你大哥覈對覈對,看我說的可有半分差錯。若無,明兒再找時機把我的包袱還來。拓跋銑不會攔着你的。你要是不信我,包裏有一枚鮮卑密信用的骨印自己留着,等事成之日再給我。拿不到它,我絕不會走。”

晚風開始呼嘯,石亓摔着門走了好一會。薛凌才拋着剛問石亓要來的幾粒散碎銀子往外踱步。那個胡人男子還在,卻沒爲難她,想是石亓已經交代過。

雖決定了要先處理這邊的事,如何處理卻還沒個頭緒,京中形勢也是要緊,且她思考事情時習慣寫寫畫畫,便打算趁着天還未黑透買些紙筆回來。回不去,信總是要遞兩封的。

只是現在出門多有不便,怕是萬一運氣不好,讓人給認了出來。但那胡人男子又不通漢話,薛凌只得找了寬大袖巾捂在臉上,裝的一副病懨懨受不得風的樣子。她這幾日喫睡不得,又失血大半,一雙眼睛周圍的皮膚盡是慘白色,倒也像那麼回事。

這些小事倒是辦的順利,並未出什麼岔子。只是這裏筆墨貴的離譜,石亓又沒帶太多錢在身上,倒叫薛凌覺得窮的慌。也不敢太過挑揀,隨意着買了些能用的回來,順路用了膳食。回來便把自己關屋子裏,思量着信上要寫些什麼。

要交代的,其實甚多。但有些人,信肯定是不能直接遞到面前的。思前想後,也只寫了兩封,一封給江家,讓江玉楓在朝堂盯着霍準。只要不讓他給太多甜頭與拓跋銑,拓跋銑就仍要求着自己。

這事兒倒也好辦,霍準勾結拓跋銑本就見不得光,隨便讓幾個大臣多提點提點,料他就不敢輕舉妄動。唯恐江府不信這是自己親筆,薛凌便落了薛璃的性命。世上知道薛璃其人的,屈指可數,江閎看到自會明白。這信也好遞,雖然自己沒人,但石亓總能撥倆心腹出來。身上沒有信物,這個節骨眼,拓跋銑不會爲難傳話的人,畢竟,他以爲這話是傳往羯族的。

另一封,薛凌想遞給霍雲婉,卻遲遲沒想到怎麼送。要直接把信遞往皇宮內院,是絕對沒可能的,只能找人週轉。此時方知,她看似籠絡了一堆人,實則一個能信任的也沒有。不管是江府,還是蘇宅,又或者蘇凔,甚至陳王府,駙馬府,這些人都與她少不了牽扯,偏她又不能讓這幾家坐到一起。到最後,寫好的信還是被撕成了碎片。

終歸,她只在意霍家,盯着這一家,其他的亂點就亂點。薛凌這般想着,捏着給江府的那封信不放,想着等明兒石亓來了,就催他快馬加鞭送走。而自己在這儘可能早些處理完事情。等一回去,便能連手拓跋銑置霍家於死地。

然而,周郎有千智,氣鬱而亡,諸葛稱萬謀,天不借壽。薛凌這一走,足半月餘。她在前行,別人又怎會駐足在原地等她。京中風雲早過萬千,或相干,或不相干。或於她有利,或於她不順,都要等她回京方能蓋棺定論了。

本就是天機參不破,世事多變數,既人人都在算計,原處處就是遺策,薛凌不能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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