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袍笏(三十八)

街道走向和舊時不差,她這一年往來胡地也在寧城打了兩轉,只一直不曾花太多心思留意市集全貌而已。

但霍雲暘所言不差,寧城似乎全程戒嚴,上兩回來瞧見的那些喫食玩物店一概打了烊,連個販夫走卒都少見,只寥寥數家還有人進進出出的,看模樣是在收拾行囊。

走出城北住處好遠,還這般冷清,薛凌小有詫異。霍雲暘居然讓百姓關門閉戶,這不是無端落人口實麼。

後頭人還跟着,她不便隨手拉個人打聽。何況謊也撒了,乾脆停下腳步,等了片刻,轉身道:“兩位那麼好雅興,不如出來站的近些,遇着孤魂野鬼,也壯壯膽不是。”

那倆人原一直在馬背上,防着薛凌突然縱馬而去,聽見她說話,猶疑片刻,便下了馬,隨即上前對着薛凌微躬身,卻並不說話。薛凌道:“我原想買些黃紙金箔,這城裏是怎麼了,離過年還好些時候,就縮在家裏守歲麼。”

其中一人道:“近日城中戒嚴,姑娘所需,遣我這位兄弟去便是,將軍想必等的急,不如請姑娘與我先行驅馬前去忠義塚,請”。說着伸手往前,示意薛凌先走。

“忠義塚...”。薛凌嘀咕了一聲,笑的有些不屑,道:“他等的急,是他的事,我又不急”。說罷仍是牽了馬緩步往前走。

那人一愣,應是沒料到薛凌完全不給臺階下。但馬上就牽着馬跟了上來,一路小聲指着方向。另一個在街角處卻走了反方向,薛凌猜是被遣去買黃紙等東西,也沒回頭問。

昨日來時,街上分明還熱鬧,不過歇了一宿,就成了這個鬼樣子。除了猜不透,更多的是擔憂殺了霍雲暘之後找不到地方藏身。

一路走,都沒看到合適的地兒能停留,薛凌走的越發緩慢,到最後那人忍不住前催促了一句,倒是表達的委婉,只說“想必已買好了香燭紙錢在等着姑娘,久候對逝者不敬。”

薛凌沒答話,翻身上馬往南門疾馳而去。她殺了霍雲暘,斷無可能招搖過市走到這裏來,所以看了也是白看。先前那一段路的模樣,基本都記在了腦子裏,只能回去再定下如何出逃,好在可以明日纔出發。

城南門一直開着,那人見薛凌上了馬,也立即追上來,老遠就亮了牌子。幾個守門的往兩旁推開一大截,由着薛凌快馬掠出門外。

都離城門好幾個馬身遠,她驀地回頭,見那倒黴鬼還被懸於城牆之上,於風聲中問道:“他犯了何罪?”

“姑娘不必掛懷。”

或然是馬跑的太快,她感覺不出上面的人死活。但昨兒入城時,就見人似乎已經掛了許久,又過去了晝夜,死了也是正常。

她沒多迫切要救人的心思,只有些輕微不適。就算這人刨了霍雲暘祖墳,殺人不過頭點地,做這檔子齷齪活計無端添噁心。

馬跑十里也就一盞茶的功夫,聽聞“忠義”這麼重的嘉許,還當墳塋壘的有多高。到了才知霍雲暘所言不虛,不過一片松木已成林,鬱鬱蔥蔥的,讓人分不清是松給死人作祭呢,還是死人給松添肥。

另一個人果然已經拎着一大袋東西在那等候,瞧薛凌來了,指了指林子中一塊碑文道:“姑娘請。”

薛凌丟了繮繩,走上前去,看石碑佔地方圓不過數尺,碑文已被青苔覆蓋大半,能辨認出的字跡寥寥無幾。

且寧城已是初冬,這些地蘚類植物早失了翠色,黃不拉幾的糊在上頭,她手指動了兩下,終沒覆上去描摹一下看看寫的是什麼內容,而是繞到袋子裏,抓了慢慢一把紙錢,灑的漫天都是。

一人掏出個火摺子來道:“姑娘小心。”

近日西北風大卻未落雨,林間乾燥的很,火苗一起來,碑前厚厚一層松針跟着燒的噼裏啪啦,那兩人及時清理出一圈土地,阻止了火勢蔓延。

地下埋的都有誰呢?

寧城的人,她只見過幾個副將數面,記也記不起來了。

可寧城離平城那麼近,當時有不少平城的人逃到此處吧。宋柏是個極好的人,他既然知道了皇帝要丟掉平城,那必然想辦法遣散了很多人。那時候,他肯定以爲寧城是安全的。

她向來與宋柏不對付,可這會想起來,也是滿滿的好,一想到宋柏,便記起宋滄還在獄中。得快點殺了霍雲暘這蠢狗,他早一日死,宋滄便早一日太平無事。

她看手中黃紙,居然和昨晚霍雲暘燒的是一樣的。

最後一把燒完,薛凌長呼一口氣,躊躇滿志道:“走”!一切都很滿意,就剩霍雲暘了,且這人已是囊中之物。

那二人不知這姑娘爲何突然變得歡快,往來祭祀舊將的也有,年歲時節,將軍也得做個表面功夫。誰不是一臉深沉的來,滿腔悲慼的去。

和死人打交道,還能打出個神采飛揚麼。

進門時薛凌再未關注掛着的那個人是誰,難得靠近城門處居然有位賣奶坨子的婦人。她下馬敲了一大塊抱在懷裏,回了霍雲暘處。

由着要想殺了人之後怎麼走,她懶得去見人,霍雲暘巴不得不見她,二人各自得償所願。

霍慳等人正式往寧城行兵,他身爲平城主事,本應行將帥之職。只他不善御馬,恐鬧了笑話,便歇在馬車裏,走在最前頭。

魯文安一路來回照看隊伍,走了不多時便入夜。下弦月華光微弱,但官道平坦也不礙事,因此每十人方燃一隻火把。饒是如此,他仍能時不時的看見人馬往平城而去。

大家都往寧城撤,這些人往平城去做什麼。走了二三十里,遇到好幾波人,魯文安趕緊跑到馬車前,攔停霍慳問個究竟。

霍慳搖搖晃晃的正打盹,瞧是魯文安,不耐煩道:“上頭的事,你操心這麼多幹啥,看好人,天亮之前趕到寧城,爺......。”

話沒說完,魯文安就扔了簾子。出發前他又去探了一次,胡人幾乎就在平城門外了,眼看戰事在即,這蠢狗跟個沒事人似的,他實在是忍不下去。

交代了幾個佰夫長繼續前行,魯文安摸黑躲到了路旁草叢裏,想着若是直到隊伍全部人過去,還沒有再那些運東西的人,這事兒就這麼罷了。他到時候隨着隊伍最末再追到前頭去,被人問起,也可以說是查探後頭有沒掉隊的。

若是運東西的人再來,他就冒險滾到車底下去往袋子上劃一刀,看看裏頭究竟裝的什麼玩意。

然魯文安運氣着實不佳,依着他的想法實施了好幾遍,還是沒逮着個何時的契機。那些人三三兩兩的,偶爾有,偶爾沒有。他又得顧着去查探隊伍的前行情況,拖到三四更時分,眼看離寧城沒幾十裏了,那些人徹底失去了蹤影。雖百般不解,也只能暫時放放。

五更時分,薛凌原還未醒,她回來便一直算計着要怎麼走。因此晚間霍雲暘既沒遣人來傳,她便樂得清淨着謀劃到半夜。

朦朧躺下不多時,便聽得外頭喧嚷。雖不懼霍雲暘取她性命,但到底怕城內有何意外影響計劃。起身披衣出了門,某些事無需刻意打聽,薛凌便知道,是北城門開了。

北城門面向胡地,開的如此早已是反常,更讓她不解的是,一站上城牆,看到的是大批兵馬進城。哪來的兵馬從北方往寧城來?底下點點火光往北綿延至平城.....

她忽而全身汗毛倒豎,人差點跌下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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