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秋匆匆忙忙的趕回家。
打開門，客廳空蕩蕩的。半秋走到晞晨的臥室門口，聽見屋裏壓抑的“嗚嗚”哭聲。
晞晨總是用強悍的外表隱藏脆弱的心。
半秋眼眶一陣酸澀。她緩緩的坐在門外，依靠在門板上，一邊側頭看着窗外濃濃秋意，一邊傾聽着房間裏的動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嗚嗚”聲戛然而止。
半秋站起來，輕輕推開房門，只見晞晨坐在地毯上，斜靠在牀邊，昏昏睡去。
半秋慢慢地走近，蹲下身子，動作輕柔的拂開黏在她臉上的髮絲，她的睡顏純真而美好，“晞晨，醒醒，我們上牀睡.....”
“秋秋，你回來了。”晞晨睜開惺忪的眼睛，含糊不清的說道。
“你上牀睡覺，我給你熬點小米粥。”半秋扶着晞晨起身。
“我們說說話吧。”晞晨嗓音沙啞，眼皮紅腫。
“......嗯。”半秋喉嚨裏輕輕應了一聲。
兩人肩並肩，靠坐在牀邊，看着落地窗外的迷人風景。
“我的媽媽不是病死的。”晞晨的聲音突兀的響起，半秋的心咯嗒一聲，轉頭看她一眼，只見晞晨目光平靜，神情坦然。
“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一個溫婉賢惠的女人，她會做一手好菜，家裏也被她收拾的乾乾淨淨，她很活潑，喜歡笑，很甜很甜的那種笑容。她年輕時，在一家工廠當會計，追求者很多。老頭子也是其中的一個，還是最不起眼的那個......”晞晨嗤笑一聲，“俗話說“鮮花插在牛糞上。”指的就是他們吧.....”
半秋心裏羨慕不已，能記得媽媽的樣子真好。
那年舅媽把她送到孤兒院前，曾經帶她去過一次爸爸和媽媽的墓地，指着石碑上的字告訴她，這是爸爸和媽媽名字。
對於五歲的她而言，爸爸媽媽就是灰色石碑上的字，沒有相貌，沒有溫度，只是一筆一劃勾出的名字。
可惜當時自己的年歲太小，墓地的具體位置已經記不清了，只知道是在南京，舅媽突然去世之後，她再也沒有去過。現在想來，自己真是個不孝女。
“他們結婚之後，單位面臨着倒閉，下崗工人越來越多。老頭子主動辭職，下海經商。想不到老頭子挺有經商頭腦，很快在上海註冊了公司，那時我剛好出生，老頭子欣喜若狂，直說我是他的福星....”晞晨黑眸清亮透徹，眉宇間輕快愉悅。
“世事無常，我六歲那年，老頭子突然回家，對着媽媽痛哭流涕，說是一個女人懷了他的孩子，而且是個男孩，逼着媽媽離婚.....”晞晨冷笑一聲，“離婚之後，媽媽發現自己也懷孕了.....是不是很狗血？但是它真的發生了。”
半秋怔住了——那個孩子呢？
“姥姥，姥爺，舅舅，舅媽都勸她把孩子打掉，但是媽媽不同意，她說要爲秦家生一個男孩。”晞晨眼神幽深凝重，聲音嘶啞沉痛，“從此之後，媽媽深居簡出，夜夜以淚洗面，我再也沒有看到她笑過.....”
“秦伯伯不知道嗎？”半秋難以想象一個離婚的女人，懷着前夫的孩子，是怎樣的心情？
“老頭子自從離婚之後，就在上海安了家，不再回南京了。再說，因爲離婚的事情，姥姥和姥爺對老頭子恨之入骨，又怎麼可能告訴他呢？”晞晨嘴角勾起嘲諷的笑。一個忘恩負義的男人，也許也有廉恥之心吧。
靜默片刻，晞晨的聲音再次響起。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媽媽被推進了產房，可惜再沒有出來......還有那個男嬰，因爲媽媽懷孕時，心情抑鬱，所以出生沒多久，就夭折了......”晞晨聲音輕輕顫抖，她彷彿回到了那天夜裏，外面狂風暴雨，肆虐的敲打着玻璃門窗，在醫院的走廊上，迴盪着媽媽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她靠坐在走道的角落裏，身後冰冷的牆壁吞噬着她身體殘餘的溫度。
半秋胸口一陣窒悶，這時，晞晨順勢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兩人頭挨着頭，依然望向窗外。
“你怎麼來的上海？”當時七歲的晞晨處境一定很尷尬吧。
“姥爺和姥姥深受打擊，重病不起，媽媽下葬之後，我就被舅舅送到了汽車站，塞給我一張去上海的車票和一些錢，他就走了。”晞晨語氣輕描淡寫，好像說着別人的故事。
一個七歲的孩子獨自坐車找爸爸。聽起來讓人心酸。
半秋想起晞晨說過的一句話，“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麼幸運，可以遇到蕭子珅。”
晞晨說得對，是子珅的出現讓她不幸的人生變得幸運。
在這一刻，半秋很想見到子珅，好好的抱抱他，就像小時候那樣，相依相偎。
“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沒有喫苦。你知道，我人機靈，嘴又甜，遇到了一個好心的司機叔叔，把我安全的送到老頭子的家。”晞晨的嘴角露出苦澀的笑，“那時的我就像一個小叫花子，不是由司機叔叔領着，也許不會那麼順利的走進高檔小區的大門。老頭子見到我，更是傻愣了半天.......”
“秦伯伯有沒有問起你的媽媽？”半秋心裏涌出絲絲的酸楚。
“問了。”晞晨的聲音有點飄忽，淡淡的，“我說病死了。”
“他信了？”半秋一愣。
“當然信了，難道他還敢到處打聽？他最好面子了，等着別人戳他的脊樑骨嗎？”晞晨冷笑一聲。誰會想到女兒騙老子呢？她就是不想告訴他，曾經有個女人如此的深愛過他，那麼的卑微，那麼的勇敢，那麼的不顧一切。“你說可笑不可笑，爲了別人的兒子，害死了自己的兒子。”
“天意弄人。”半秋低聲說。
“不是。”晞晨擡起頭，直着身子，側頭直勾勾的看着半秋，輕啓薄脣，“是報應。”
半秋瞬間震驚了。
因爲晞晨在笑，眉眼彎彎，小虎牙若隱若現，燦爛如朝陽。
“晞晨，你怎麼了？”半秋拔高聲音，對着她喊道。
“秋秋，我心裏暢快，自從進了秦家別墅，我就和他們鬥，和他們鬧，差點毀了自己的一生。現在呢，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晞晨收回笑容，神情悽迷而痛苦，“只是可惜了媽媽，她看不到他們的悲慘下場.....”
“晞晨，我想阿姨更想看到你幸福。”半秋心弦一顫，原來這就是晞晨的過往，她揹負着仇恨，慢慢長大，桀驁不馴是她的手段，報復仇人的工具。
“幸福？在她一動不動的躺在沾滿污血的產房裏的時候，我就失去了幸福。從那一刻起，我對天發誓不會將自己的人生交給任何人，喜歡自己的人，也不會.....”晞晨嗓音依然嘶啞，語氣卻很堅決。
“這就是你不結婚的理由。”半秋靜了一瞬，語氣平和而篤定。
晞晨點了點頭，“秋秋，我希望你幸福。可是蕭子珅太優秀了，我怕你受到傷害。”
“所以你才處處和他作對。”半秋恍然。
“我想保護你。”晞晨眸色一沉，猶豫片刻，說道。
“謝謝你，晞晨。這六年裏，都是你在照顧我，而我卻不知道你心裏的痛苦。”半秋伸出雙臂將她緊緊抱在懷裏，“我喜歡子珅，我想試試....”
半秋語音剛落，微微一頓，一絲甜意，毫無預兆的闖入她的心頭，原來自己真的是喜歡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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