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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撤兵(4k2合1)

壽州戰役要勝利了!

這在梁山泊大捷後算是一件毫無疑問的事情……因爲這幾乎算是一種常識,後路接應兵馬被圍殲了,不就等於後路被斷了嗎?而後路被斷了,不就代表前線無法再支撐下去了嗎?而前線一旦撤兵,在已經殲滅金軍數千,還使得金軍不能越淮河半步的戰役現狀下,豈不就是勝了?

八公山行在的官員們哪個不是飽讀史書,哪個不懂這個道理?

不然的話,行在這裏也不至於在梁山泊大捷後,迫不及待的展開戰後政爭的預熱了。

“金兀朮後路並未被阻斷?”二月初五日,八公山北巒御帳外,所謂木棚邊上、龍纛之下,趙玖趙官家愕然回頭。

一同表達了驚愕之態的還有一羣諸如學士、舍人之類的禁中近臣。

“本來就未被斷絕。”韓世忠不顧周圍人怪異的眼神,扶着自己的玉腰帶,挺胸腆肚大聲答道。“官家莫忘了,金兀朮是從沂水進的兵,沂水通道在泰山以東,而濟州在泰山以西……金兀朮在濟州擺這麼五千兵,不過是因爲西路比東路好走,防着東路沂水山區有反覆,這才把接應路線定在濟州這條路上罷了,而現在沂水那邊卻未曾聽過什麼反覆。”

趙玖一時竟然有些慌亂。

“再說了,之前劉太……劉光世敗的那麼快,收攏的好幾個軍州的糧草輜重全都拋下了,金軍一時半會也不至於缺糧!”韓世忠繼續言道。“便是退一萬步講,眼下金軍糧草也恰好要盡了,那以金兀朮的兩萬多金軍,身後什麼城打不下來?難道淮北這麼多軍州,每城都如下蔡這般屯了好幾萬兵馬,起了一堆石砲?”

“那……”趙玖終於忍不住開口了。“梁山泊一戰又算什麼?”

“官家不用憂慮。”韓世忠聞言趕緊說出了自己的判斷。“梁山泊一戰還是有用的,哪裏有吞了五千金兵沒用的道理?只是沒官家想的那麼有效用罷了……此戰之後,金兀朮一個是損兵折將;二個是進退兩難,前面過不了河,身前打不下下蔡,身後還有一支能強吞了他五千大軍的兵馬虎視眈眈,任誰也該退了!”

趙玖恍然:“良臣的意思是,大略威脅是到了,金兀朮到底力盡,只是他兵力充足,實力強勁,後路通暢,尚有反撲餘地,所以便是真撤退也當足夠從容。”

“官家真是英明!”韓世忠拍了個硬邦邦的馬屁。

“朕明白了。”趙玖連連點頭。“若非良臣提醒,朕幾乎誤事……既如此,那就繼續穩住,等敵自退,切勿掉以輕心便是。”

“臣就是這個意思。”韓世忠趕緊頷首。

“那……”趙玖復又看向了立在韓世忠身後的田師中,這個張俊的女婿兼中軍大將一直彎着腰恭敬相對,整個人都一直被韓世忠身形遮蓋着。“田將軍怎麼講?張伯英和趙元鎮又是什麼意思?”

“回稟官家!”田師中趕緊從韓世忠身後繞出,並大禮參拜。“好教官家知道,張太尉與趙大牧聞得訊息,都欣喜異常,讓臣務必爲官家賀此大勝!不過,眼前金兀朮之勢大,不可小覷的意思,張太尉和趙大牧都是和韓太……和韓將軍一致的。”

趙玖微微頷首,而韓世忠微微一怔,卻是扶着腰帶把腰挺得更直了。

“不過,臣此行還有一個好消息給官家!”田師中繼續俯首相對。“下蔡城內的內渡、水門臣等一直在修繕,到今日爲止,其實已經修葺的七七八八,只是之前砲戰大勝,忘了彙報罷了。故此,此番便是金兀朮強撐着不走,下蔡城與淮上、八公山連成一體,金人也斷無可能破城!淮上自然也固若金湯!”

趙玖欣慰頷首,自然又把將來似乎還要拿錢來兌換的好話拿出來勉勵了對方一番。

而後,既然軍情還很緊急,趙官家便也沒有留下韓世忠與田師中,這二人一個歸山下水寨,一個直接回了下蔡自然不提……而稍傾片刻,趙玖復又將此番言語當做口諭專門傳達下去,卻是在敲打行在要員們,讓他們繼續勤勉做事,少些歪七八糟的心思!

或者說,晚些再來那些歪七八糟的心思!

畢竟,趙官家雖然年輕浮躁,紙上談兵,卻也心知肚明,戰爭之後是政治,有些東西根本是躲不掉的:

譬如,戰後行在的去向,必然要引起當日陪都爭議的再起,而此事關重大,牽一髮而動全身,無論如何都要慎重;

然後是武臣崛起的勢不可擋,既然已經決定全面抗戰,那將來的朝廷格局中,兵事就是最大的,武臣的地位也將再難抑制,這一點其實所有人都有所準備了,不過具體安排趙玖依然沒有下定決心;

最後,則是之前刻意避開此戰的李相公了,李綱李伯紀戰後必然重返朝堂,屆時,李此人兼公相之身、託孤之名、東南羽翼齊備之勢,而他趙官家也有不可替代的正統性、絕對優勢的兵權,戰場賭鬥成功後的威望,他二人一旦相逢,只是稍許摩擦和異動,恐怕都要引起朝堂上的地震……

想到這裏,趙官家也實在是不好怪行在中最近上躥下跳的這些人……將心比心,前路茫茫,濁浪滔天,誰不願意事先備把傘呢?

然而,就在趙玖按下種種複雜心思,以韓世忠、張俊的建議爲根本,重新穩下心態,準備繼續長久抗戰之際,僅僅是隔了一日,也就是第二日二月初六日一早,他便被一個新消息給弄懵了!

“官家!”

甲冑未去的楊沂中匆匆闖入御帳,單膝下跪,倉促彙報。“官家速速來看,金人居然撤軍了!”

明明讓別人小心應付,自己卻在榻上睡懶覺的趙玖茫然失聲,懵了很久方纔衝出御帳,卻是連那件標誌性的圓領紅袍都來不及穿,乃是大押班藍珪親自追着送出來的,硬是在龍纛下套上的。

然而,這些細節都無所謂,因爲一個肉眼可見的事實是,趙玖立在八公山北巒的金吾纛旓下,遙遙觀望對面金營,果然看到整個金軍軍營都在忙碌之中——看起來的確是在撤退!

到了中午,金軍的撤退已經毋庸置疑了,根據楊沂中和多名軍士的肉眼觀測結果,先是一支四五百人的輕裝精銳騎兵部隊例行開道向北,隨即一支至少七千人的金軍騎兵主力帶着少許輜重車輛,緩緩向北,隨後出發離開了淮河畔的大營。

不過,七千人的軍隊一走,金軍大營便即刻恢復了正常秩序,卻並未見到更多的部隊在收拾行裝、準備離開。

“應該是分爲三部……”楊沂中立即給行在處的文臣們做了解釋。“前軍、中軍、斷後……前軍應該會先出發,在北面佔據好一座城池,或者立好營寨,然後方纔出中軍,護衛着輜重離營,等中軍

到達,後軍纔會拔營出發。”言至此處,楊沂中微微一頓。“這也是金軍野戰精煉,自詡平地之上騎兵無敵,且支援極速,方能行此策,否則必然會因擅自分兵而入兵家大忌。可反過來說,正是因爲平地騎兵無敵,支援得力,金軍如此撤退,自然能夠保全之前的繳獲。”

趙玖以下,呂好問、汪伯彥,還有一大堆人似懂非懂。

“那他們是從東路沂水方向撤回還是要從西路濟州撤回?”趙玖忽然想起昨日韓世忠說的事情,不免再問。“如何往正北而去?”

“不好說!”這次不是楊沂中,而是最近開始重新活躍的御營都統制王淵在搶答。“回稟官家,從東走還是西走,須看金軍是否往東渡過渦河,而此地正北,乃是蒙城,蒙城居於渦河畔,得金軍到了彼處才能見分曉……”

衆人恍然頷首。

而趙玖復又追問不及:“可能派出哨騎監視?”

“自然可以!”王淵當即應聲。“但須等後軍拔營。”

趙玖終於不再多問。

不過,趙玖不問,有人卻忍不住插嘴了:“官家,臣中書舍人胡寅冒昧以聞,韓世忠、張俊昨日方纔說梁山泊大捷不足以迅速動搖金兀朮,那敢問,爲何金兀朮今日便匆匆而走?”

“臣翰林學士林景默,同有此問。”小林學士也趕緊出聲,而且說得更加直接、更加不客氣。“是不是韓張兩位聞得嶽、張等將有此大勝,又受賞鎮撫使,心中妒忌,故意貶低梁山泊大捷?”

趙玖心中微動。

說實話,趙官家心裏也明白,以韓世忠和張俊西軍老痞子的作風,幹出這種事情實屬尋常,小林學士和胡舍人的質詢也算是言出有理。當然了,他更清楚的一點是,小林學士和胡寅其實也沒什麼惡意,他們只是在學趙鼎和張浚,各自爲各自保舉的武臣張目,是想提醒他趙官家,金兀朮撤退還是跟梁山泊大捷有直接關係,功勞還是要算在岳飛和張榮身上!

只是,明白歸明白,胡寅還好,這小林學士上來說這麼直接,他這個官家反而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是該承認韓張兩人無恥,還是否認岳飛、張榮的功勞?

“好教林學士與胡舍人知道。”就在這時,御史中丞張浚忽然適時開口。“此事之所以有誤判,並非是韓張二位將軍妒賢嫉能,而是力有未逮……須知道,昨日進言此事的韓統制雖然通曉軍事,卻不懂政治人心。”

趙玖微微挑眉,胡寅和林景默也各自靜聽。

“尤其是林學士,你入行在稍晚,並不曉得,這金兀朮此番出兵乃是官家親自來淮甸坐鎮誘來的,算是擅自出兵!從軍略上而言,韓統制並無錯判,只是他忘了金兀朮雖是堂堂金國四太子,卻也受制於當今金國國主嫡屬完顏撻懶。此番身後出了這等大事,或許軍略上不足以急切退兵,但身後撻懶的催促要不要考慮?而且前後丟了七千兵,頓足於淮甸幾乎兩月,殊無進展,要不要憂慮回國後被金國國主與完顏粘罕,乃至於他兩個兄長責備?怕不怕爲此丟了好不容易爭來的兵權?”

張浚侃侃而談,胡寅閉口不言,小林學士幾度想要反駁卻都無話可說,至於其餘行在要員,則紛紛頷首,認可了張浚這番很符合他們認知的金人退兵推論。

至於趙玖,雖然被解圍,卻意外的沒有多言。

就這樣,衆人紛紛散去,下蔡城、八公山,外加淮上水軍見到金軍撤退,紛紛歡呼雀躍都不提;只說當日晚間,趙玖用過晚飯,先往龍纛下遙望對岸金營燈火,沉思許久,復又轉入帳中歇息,但躺了足足一刻鐘,卻終於是按捺不住心中疑慮,便臨時起身,就在榻上喚來了楊沂中。

“正甫!”燈火下,趙玖披着外袍,端坐榻上,正色相對。“你覺得關於金兀朮撤兵一事,今日幾人誰說的對?”

“臣區區一祗候,不該論此事……”

“事關軍略,不要耽擱!”

“臣覺得張中丞所言極有道理!”楊沂中這才微微一凜。“昨日韓統制所言,臣其實極以爲然,而今日金兀朮真的開始撤兵,臣也一時茫然,倒是張中丞讓臣豁然開朗……臣之前實在是未想到軍略之外的事情。”

趙玖緩緩頷首:“所以,若是韓世忠昨日言論從軍事上而言,其實並無過錯?沒有私心作祟,妒忌岳飛、張榮軍功的意思?”

楊沂中趕緊搖頭:“臣只是說自己看法恰好與韓統制相似,不敢說無錯。”

趙玖猶豫了一下,卻還是正色開口:“叫上張浚、胡寅、林景默,你們四人隨我去一趟山下水寨,我要當面尋韓世忠問清楚!”

楊沂中明顯一怔:“官家,無論如何,金軍都退兵了,何必糾結此事?”

趙玖直接起身,一面穿衣一面做答:“天下事最怕認真二字,可退可不退而忽然退,與不得不退所以退,是一回事嗎?”

楊沂中無奈,只能出門去叫人,而立在一旁什麼祗候級別的內侍也趕緊上前幫趙玖着衣。

須臾片刻,趙官家出得門來,直接在山頂小寨門前匯合了四人,卻是帶着心思各異的四人直接乘夜往山下水寨而去,來見韓世忠。

不得不說,韓統制帶着夫人隨軍大約也是傳統藝能了,然後忽然聞得官家到來,狼狽而出更是無奈……誰讓這個趙官家總是三更半夜去找重臣呢?

只能說,好歹這裏是行在所在,趙官家不必僞裝成使者等韓世忠出來再嚇唬人家了。

或者說,這一次他是進門後、坐下來,喝了一口茶,方纔拉着人家的手嚇唬的:

“良臣,今日玉堂學士林景默林卿,中書舍人胡寅胡卿,一起彈劾你,說你昨日言語,只是在妒忌岳飛、張榮,實屬私心作祟,其實金人遭此梁山泊一戰,必然後退之勢已成……你跟朕說實話,站直了說!昨日那番言語到底是出於公心判斷,還是存了私心胡扯?金軍此番撤退是必然還是不必然之事?”

韓世忠被趙官家拉住手,只能扭頭恨恨去看小林學士和胡寅二人,但眼見着二人都面無表情,各自若有所思,卻是終於無奈,只能勉強拿住腰身對着身前趙玖懇切而言:

“官家!好教官家知道,臣自有此玉帶,早就不把什麼官位放眼裏了,岳飛是個什麼東西,小小鎮守使,之前名字都未聽過,也值得俺韓五妒忌?昨日言語,實屬公心!今日金軍忽然撤軍,實出俺所料!”

趙玖緩緩點頭……他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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