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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堂論

且說,杜充來到鄢陵城後,便將原本留在這裏的韓世忠部黑龍王勝給攆了出去,現在負責鄢陵城防的乃是他和岳飛、張用、孔彥舟等人共同的老鄉酈瓊。

至於酈瓊這個人,到目前爲止的經歷,其實很有‘主角氣’。

首先,此人雖然喜愛弓馬、擊刺,以武勇著稱,但卻是個州學生出身……這個身份源於蔡京某次看起來很對路的改革,在地方上建立普遍性的官學,縣學、州學與太學形成三級機構,靠着考試成績遞進選拔,而最後如果太學生考試多次優異,便不用科舉直接授官。

換言之,亂世到來前這位酈統制是有文憑和出身的,跟岳飛這種泥腿子、韓世忠這種軍混子、李彥仙那種逃犯、以及很多軍賊盜匪出身的同僚相比,形象好太多。

其次,剛剛也說了,相州在這個時代,好也罷壞也行,人才輩出,那文武雙全又善於交際,而且家世也明顯不賴的酈瓊,自然具有一層人脈。

不過,在所有的人脈當中,最明顯也最值錢的一個,是他當州學生時恰好出任相州知州的宗澤宗汝霖——身爲相州州學的學生,酈瓊天然就可以自稱是宗澤的弟子,而這在靖康、建炎年間,簡直是個天大的靠山。

實際上,酈瓊一開始就是以宗澤學生的身份在宗澤軍中登場的。而且很早的時候,他就曾單獨返回淪陷的相州,拉出了一支大約七八百人屬於他自己的義軍,並以此爲私人班底,然後繼續追隨宗澤。

非只如此,上一次金軍南下,東京留守司與金軍爆發戰鬥的地方乃是滑州,而他在彼時一直在滑州駐防,所以又積攢了足夠多的軍功,有了足夠多的戰場歷練,戰後也成爲統領,一直被宗澤看重,也一直被東京留守司上下額外高看一眼。

而現在宗澤病倒,老鄉杜充上位,他非但沒有就此落寞,反而直接升爲統制官,成爲了東京留守司最核心那支兵馬的實際控制者,也成爲了杜充制衡岳飛這個‘首席愛將’的‘第二愛將’,擁有了屬於他自己的獨特地位與相當的軍權。

至於酈瓊和岳飛這次的不合,某種程度上也源自於此……他很懂得杜充的需求,所以纔會與岳飛不合。

本質上來說,雙方之間其實並沒有任何私怨與真正意義上的矛盾。

故此,當岳飛忽然引兵入城,先‘和平’控制了一處城門,然後立即率踏白軍往城中杜充所駐的縣衙進發後,被驚動的酈瓊立即陷入到了慌亂與猶疑之中。

由不得他如此反應,因爲這個掌握鄢陵城軍權的統制官第一反應就是岳飛要‘兵諫’!

而如果岳飛要‘兵諫’,這個時候,他酈瓊又該如何?

杜充是他的恩相不錯,但這些天的荒廢,身爲鄢陵守將的酈瓊卻比誰都清楚;岳飛是他的‘政敵’,但實際上雙方毫無真切矛盾,甚至恰恰相反,從嶽鵬舉穿越戰線引兵殺回東京後,他心裏多少是有些服氣和感念的……

但不管如何了,現在岳飛要以下犯上,他到底該怎麼辦?

立即動員起來,跟岳飛殺得血流成河?且不談是不是助紂爲虐,這麼幹的話,一個收拾不起來,全軍內訌,再引來金人,這東京留守司的所有兵馬怕都是要交代在此處了!

那佯作不知,坐視岳飛成事?

但岳飛不可能成事啊,此人來兵諫肯定是想打仗,然而就算是真控制住了杜充,這位嶽鎮撫又拿什麼去號令王彥與馬皋那些人將自己的兵馬送上前線?杜充雖然荒廢,卻是東京留守司內部和朝廷公認的首領,是有官階、資歷和朝廷大義的。

你岳飛沒有啊!而馬皋那些所謂十統制之中得有一半是存着不良之心,或者最起碼是保存實力心思的。

而且,你岳飛既然要兵諫,爲什麼不學上次那樣串聯一下呢?最起碼先找自己問問啊,爲什麼就突然引兵入城了?

但來不及想太多了,因爲酈瓊很快又意識到,如果他繼續這麼坐視下去,其餘人可能沒問題,他這個鄢陵守將肯定要在事後被當做岳飛同黨來追責的!

這下子,年輕的酈瓊是真的慌了。

放在遊戲裏,這就是典型的遭受奇襲被混亂和恐慌了。

然而,事實證明,嶽鵬舉也好,某人也罷,都不可能忽略掉這個酈瓊的。

“旨意?”

城西某處充當中軍所在的大宅內,剛剛陷入混亂,不知該如何應對的酈瓊面對前來彙報的小校目瞪口呆,繼而大怒。“何來旨意?總不能是留守相公的旨意吧?別人不知道恩師的身體,我不知道嗎?此戰後說不得我便要戴孝了,如何能有恩師旨意傳出來?”

言至此處,酈瓊當即便要將來報信的呵斥出去,卻又一時猶疑,乃是想把來報信的李逵誘入身前拿下,以作將來辯解,而轉念一想,復又覺得岳飛此舉可能是在給自己臺階……自己是被岳飛假傳旨意給騙過了,將來也是個說法。

而一念至此,明明剛剛呵斥完畢,此人鬼使神差一般,卻又下令讓使者進入,也是讓來報信小校莫名其妙。

“以下犯上,罪在不赦,嶽鎮撫還有何言語?”見到李逵當先入內,酈瓊率先作色,而事先得到言語的室內十餘名將佐甲士也齊齊振甲拔刀。

然而,李逵進入門內,並不搭理對方,對那些拔刀的甲士更是置若罔聞。

非只如此,他居然直接側身立在門內一名擎刀甲士身側,扶刀肅立,宛如侍衛一般不動,弄得屋內所有人齊齊又去看酈瓊。

而不待酈瓊出言,就在這時,又有一名雖難掩疲色,卻更難掩一身詩書貴氣之人,穿着大紅官袍昂然入內。

見到第二人進來,酈瓊色厲內荏之態便徹底顯露,當了多年學生,見慣了官場貴人的他幾乎要本能起身迎接。

但根本來不及如此,迎面之人便開口相對,將酈瓊徹底驚在座中:

“本官乃是政和年間進士出身,姓林名景默,靖康末、建炎初知壽春府,現爲翰林學士,掌內製……官家有口諭,東京留守司統制官酈瓊,即刻協助濟州鎮撫使岳飛整頓城防、安撫百姓,然後便隨本官速速往城內衙署面聖!”

酈瓊再度目瞪口呆,只覺今日事徹底荒唐透頂!

但見着身前之人昂然立在那裏,卻偏偏半點反駁言語都說不出來,因爲他的見識和經歷告訴他自己,此人是真的翰林學士,而且就是那個早有傳言的官家身前最心腹小林學士,所以此人所言也必然做不得假……非只如此,岳飛突然的荒唐舉動也得到了一個徹底合理的解釋。

一切的一切反而都說得通了!

稀裏糊塗的,腦子宛如一片漿糊的酈瓊僅僅是遲疑了一瞬間,便在來人的嚴肅逼視之下直接從座中起身,然後恭敬俯身行禮,口稱‘得旨’!

且說,小林學士兵不血刃控制住了酈瓊之後,飛馬來報之時,趙官家與岳飛卻已經來到了城內署衙之前,正準備下馬入內。

而聽聞報訊,趙玖卻是回頭相對:“李逵畢竟只是一統領,鵬舉要不要先去接手城防?”

岳飛微微一怔,便醒悟過來,官家不是擔憂城防,而是怕他待會對上杜充時因同鄉之情多有不便,但事到如今,他怎麼會顧忌這些,便立即搖頭:“好教官家知道,酈瓊出身州學,是個講規矩的,林學士既然拿捏住了他,便不會再生亂。”

“那就去召集全軍所有統制官以上來城中相見……能做到嗎?”趙玖再度詢問。

“能!且非臣不可!”岳飛陡然嚴肅起來。

“那就去吧,軍情緊急,咱們都不要耽誤時間!”言至於此,趙官家不再多言,而是直接帶人邁入身前的衙署。

相對應的,岳飛也沒有再糾結什麼,只是讓張憲引踏白軍圍住縣衙,兼留下保護趙官家,便也即刻回身上馬,單騎出城而去。

話說,誠如岳飛所言,杜充已經數十日閉門不出,盡失軍心人心,各部軍官早已經議論紛紛,流言四起,偏偏各部又互不統屬,此時以杜充的名義倉促召集各將入城反而會生疑生亂。

那麼在這種情況下,能同時取得王彥部與東京留守司其餘兵馬認可的,怕是隻有他嶽鵬舉一人了……尤其是王彥,他率八字軍扔下根據地孤軍南下,地熟卻人不熟,很受孤立,相較而言,岳飛雖與他有私隙,但畢竟知根知底,大事上反而會更信任對方。

且不說此事,岳飛既走,趙玖在張憲的引導與甲士的環繞下,昂首步入鄢陵城的縣衙,卻順利的出乎意料……這不僅僅是因爲岳飛派遣了張憲和踏白軍相從,也不是酈瓊的軍令這麼快傳達到位,而是因爲,衙署內不只杜充一人。

須知道,東京留守司的高級文員、開封府衙的屬官,此刻有不少都在這鄢陵縣城的縣衙之內,而這其中不乏認得趙官家這張臉的人。

實際上,縣衙內的官吏剛剛見到門外街道騎兵甲士密佈,也以爲是兵諫,卻是剛剛尋到衙署內的幾位首領,聚集於正堂之上,但根本來不及說兩句話呢,趙玖便已經繞過影壁,穿過前院,來到正堂的門檻之上。

而這時候,堂上爲首之人乃是進士出身、此次隨行掌握軍法的東京留守司推官郭仲荀,其人只是看了來人一眼,便如遭雷擊一般,於惶惶之中大禮下拜於地,口呼萬歲,引得縣衙內的吏員、士卒措手不及,只能隨之下拜。

其實,郭仲荀進士出身,官職又不低,那君臣驟然相見,按照這年頭文官的地位,本無須行此大禮的。之所以如此,乃是他身爲留守司推官,又是此番出征的文官二號人物,本身大略清楚杜充這些日子乾的破事影響有多壞,也知道數日前杜巖失蹤的事情必然有後續,所以見到趙官家之後,本能猜到了最惡劣的情形,卻是帶着心虛請罪之態下拜的。

“杜充呢?”

趙玖根本不認識對方,也不可能在意對方的小心思,便負手立在這個縣衙大堂之前,開門見山。

“或許尚未起牀,或許已經起牀,正在後院飲酒。”伏在地上的郭仲荀不敢隱瞞,卻又緊張萬分。“臣等平素不敢去後院,也不知詳情……要不,臣這就去將副留守請來面聖?”

“不用請,也不用跪,都起來吧,此處爲統軍行轅,必然有鼓,尋一面最大最響的來,你親自在堂前敲響請杜充來堂上見朕。”趙玖如此吩咐,復又朝身後万俟卨示意。“万俟卿,請軍士幫忙,將朕的金吾纛旓在堂前掛起來。”

得到吩咐,堂內堂外自然是一陣慌亂,而趙玖卻兀自上堂,拿袖子擦了下幾乎積了一層塵的正堂正座,然後便坐下相侯,胡寅、藍珪、劉晏也都重新立定。其中,身着紫袍的胡寅站到了趙官家左側下手,藍珪立到了趙官家身後側下,而劉晏則依舊扶着佩刀掛着短斧立到了門前……自從王德驗證了錘子、斧頭等破甲武器對上金人的效用後,御前班直幾乎人人掛錘懸斧。

不管如何了,片刻之後,隨着郭仲荀親自執槌奮力一擊,鼓聲陡然一起,堂上登時肅然,而原本安靜的縣衙後院,卻瞬間雞飛狗跳起來……畢竟嘛,杜充性格嚴肅,素有嗜殺之名,如今掌握大軍,更是無人敢有稍違之態。

便是上次岳飛、馬皋、王彥三人一起來諫,也只是哭諫,何論如此驚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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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而果然,僅僅是片刻之後,剛剛起牀不久的杜充便勃然大怒,其人連官袍都不穿,只是尋常便服,然後便赤腳穿着木屐,踢踏不斷,從後院尋來。

不過,剛一轉過牆角,來到前院,這位哲宗朝就已經是進士的大宋重臣便注意到了前院上空那高高飄起的旗幟。

相較此物,沿途滿滿騰騰的甲士,反而無足輕重了。

出乎意料,怔在彼處片刻之後,情知是怎麼一回事的杜充並沒有逃,也沒有避,反而回頭喚人將自己的紫袍取來,就在牆角這裏,於催促的鼓聲中面無表情換上,然後踩着木屐、光着腦袋,向堂上而來。

轉過牆角,繞過廊柱,在沿途所有人的注視之下,昂然登堂,從容行禮問安,口稱陛下。

趙玖見到那擊鼓紅袍官員兀自停下,然後一紫袍老者昂然上堂對自己行禮,情知是杜充當面,卻也平靜相對:

“事已至此,杜卿還有何言語?”

“有!”杜充就在堂下拱手而言。

“說來!”

“官家,大宋局勢至此,非臣所爲!”

“那是誰所爲?”

“先是君王無道!”滿堂矚目之中,杜充凜然相對。“二聖自取其亂,或私心推諉,或投機取巧,殊無一妥當之人,便是官家,今日看似赳赳,直奔此處,有漢高祖奪韓信之風,但昔日先棄父兄於開封,急迫登基於南京;又棄兩河千萬士民,意圖苟安於河南,難道是假的嗎?”

堂上堂下,一時色變,胡寅本能想出列,但不知道爲何卻硬生生忍住了。

而見趙玖以下並無言語,杜充穿着紫袍踩着木屐,卻是繼續在堂中憤恨不平起來:“再看朝堂諸公,自黃汪到李宗,再到眼下二呂,主和也罷,主戰也好,主守也行,主攻也成,但誰人能逃出一個剛愎自用,黨同伐異之論?爲一個陪都之事,遷延一載,反覆不定,主和者先放任官家盡棄河北,致使大局崩壞,結果轉身主戰者又推着官家定下那般苛刻的主戰方略,引來今日之禍!這些人,難道是可以倚仗的大臣嗎?!”

趙玖依然不語。

“還有建炎以來的各鎮軍將,韓張李曲王劉,除了一個不上不下岳飛算是有些古名將之風,其餘那些人,或潑皮無度,或貪財無倫,或沽名釣譽,或自恃無禮,或有勇無謀,或無能卑劣,又有哪個可以依之爲臂膀?”杜充見狀,氣勢愈盛。“至於再往下,那些所謂東京留守司諸將,所謂抗金義軍,連是賊是軍都說不好,又到底有什麼可用的?官家可知道,這些人昔日做賊時,對付百姓比金人更殘虐?他們動輒幾十萬兵,是從何而來?官家知道嗎?!宗留守寫給官家那些札子裏的百萬大軍背後,又有多少妻離子散?官家知道嗎?!國家淪落到現在,正是上上下下,無一處可用之人!官家知道嗎?!”

“朕知道。”趙玖終於開口。“杜卿說的這些,朕都知道。”

杜充陡然一怔。

“杜卿說了這麼多,朕也懶得一一討論,只是想問一問杜卿兩件事而已,可否?”趙玖繼續面無表情相對。

杜充冷笑一聲,拂袖側立。

“你說的這些,朕都不否認,但眼下這個局面,除了你說的這些,就沒有別的緣故了嗎?”趙玖微微一嘆。“歸到根子上,難道不是因爲金人侵略所致?金人無罪?”

杜充張口欲言,卻只能繼續哂笑一聲。

“其次,上上下下,從君王到義軍,都無用,都有錯,那卿家身爲一方重臣,而且還是淪陷之地出身的河北人,又到底爲大局做了什麼有用之事呢?”趙玖終於搖頭蹙眉。“陣前與金軍主帥私下媾和?便是青蓮出淤泥而不染了?”

杜充繼續搖頭:“官家好言辭,但臣想說的都已經說了,此時無話可說。”

趙玖也繼續搖頭:“朕知道杜卿的心思,無外乎是見局勢如此,覺得不大可能勝,便徹底失了信念……依着私心,朕本該當衆與你再論一論、駁一駁,最好再說一說朕這些日子當官家一些感想,說一說爲君王如何,爲大臣如何的,但眼下時局如此,卻實在是顧不得與你多做理會了……杜卿,對不住了!”

言至此處,趙玖擡手指向階下隨行的赤心隊甲士而言:“來人,且將此人捆縛起來,就押在堂中,再拆除影壁,敞開大門,等嶽鎮撫引諸將至此。”

且說,此時酈瓊也已經與李逵做了大致交接,然後引親衛至縣衙外,隔着影壁聽到內中交談,此時聞言便強壓各種心思,先與張憲部一起趕緊清理前院,然後方纔在小林學士的帶領下,無視掉依舊穿着紫袍,卻被捆縛起來按在堂中的‘恩相’,小心上前覲見天子。

對此,趙玖自然放緩姿態,詢問姓名、年齡等訊息,復又好言安慰,便讓對方與張憲一起侍立靜候。

一時間,堂中上下再無人言語,只是靜候諸將雲集。

而果然,嶽鵬舉不負重託,下午時分,其人終於引數十名將佐趕來……除了東京留守司那些統制官外,還有本在鄢陵的韓世忠部大將黑龍王勝,岳飛部剩餘兩名統制官傅選、李寶(水將,綽號潑李三,與病關索李寶重名),王彥部中也有孟德、焦文通等七八員統制官,便是牛皋這個屬於閭勍序列的汝州義軍首領,此時也被一併請來。

話說,無論是王彥還是東京留守司那些人,聞得趙官家至此,多有不信,也就是因爲岳飛此人素來嚴肅鄭重,卻也不得不信,可依舊心思百轉,各有疑慮,一直見到那金吾纛旓都還各懷心思,在門前街上蹉跎猶疑,不願入內,生怕進去就被砍了。

不過,等到這些人猶猶豫豫來到大堂前,越過拆除了影壁的前院看到被捆縛在堂下的杜充之後,卻反而想無可想了……人就是這樣,不到黃河心不死,但到了黃河反而也就那樣了,無外乎是蜂擁入堂行禮起身後,在鴉雀無聲的氛圍中忍不住各自偷眼去看堂上那年輕人而已。

“都齊了嗎?”待到衆人起身,趙玖方纔輕聲對岳飛問道。

“回稟官家。”岳飛趕緊再度越階而出,拱手而對。“三軍各部,臣與王制置之下,共有二十三名統制官,外加一位獨立領軍的汝州義軍統領官牛皋,一位日常領軍的馬伕人王氏,合計二十五人,已俱在此處。”

趙玖微微頷首,便端坐環顧堂上這數十人,有些人他穿越前便聽得姓名或者外號,有些人他是當了一年多官家,多少在公文知道一些訊息,但如今一朝相逢,卻反而來不及細究什麼根腳了。

故此,僅僅是片刻之後,眼見着許多人迎上目光後多有垂頭之意,趙玖便失笑開口:“諸位,剛剛杜副留守有言,說你們或是賊寇,或是山匪,並無用處……朕也知道,你們在東京留守司、在河北,殊無軍餉用度,今日沿途來看,你們軍中上下披甲之士好像也頗顯不足,可見軍械物資也比不上其他御前諸軍,但國家淪落到如此境地,卻偏偏要你們來拼命,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可有怨言?”

“官家言重!”

王彥官位其實比岳飛還高一點,自然是當仁不讓,立即激動出列相對。“臣等忠心,未嘗有變!山河破碎,亦是臣等無能……”

“與你何干?”趙玖忽然起身打斷對方,然後扶着自己腰中金帶緩步走入堂中。“天下之重,豈能負於一人之身?無外乎是上下一體,盡力而爲罷了!朕也就是因此念,決意從南陽至此……不過,朕此行實無大軍相隨,也無軍餉輜重奉上,如果說真要帶了什麼過來,不過是朕本人罷了!所以,朕想問一問諸位,今日朕自以天下兵馬元帥之身,統領此間所有兵馬,可有人不服?”

王彥、岳飛二人帶頭,還有早已經震動失神的馬皋夫婦等人,幾乎是一起下拜,口稱不敢。

“臣終於明白官家的難處了!”

就在這時,已經轉到案前而立的趙官家剛要說話,堂下一人卻又忽然開口,衆人循聲望去,赫然是穿着紫袍、踩着木屐,被捆縛在地上的杜充。

趙玖並未出聲,而杜充也繼續言道:“其實官家反而是天下最無奈的那個……金人兵馬近乎無敵,當此大潮,官家以下,宰相大臣可以辭官,可以降金,軍將可以做賊,也可以降金,唯獨官家,並無去處,除了拼命又該如何呢?”

堂中鴉雀無聲,而趙玖笑了笑,卻是越過爲首的王、嶽二將,繼續踱步向前,從兩旁數十名統制官之間的空地上,一直走到門前張憲、酈瓊身側,劉晏身前位置,方纔停步開口:“之前嶽卿說此戰能勝?”

“是!”岳飛在大堂另一頭凜然出聲。

“勝機在何時,又在何處?”趙玖頭也不回,繼續揚聲相詢。

“正在此時,正在此處!”嶽鵬舉嚴肅應聲。“我軍連日不出,金軍初時嚴肅,此時卻已經懈怠,且兵馬分散於五河之間,而連日轉暖,河流融化,騎兵往來支援漸漸不便,而官家忽然至此,金軍卻全然不曉,或者倉促未及知曉,正可趁此時機,集中兵馬,以多擊少之餘攻其不備……”

“好了!”低頭從劉晏腰間取下一物的趙官家忽然出聲打斷對方。“大略意思朕已經懂了,具體怎麼打,你若胸有成竹,待會自可下令,朕於此處替你發聲便可,不必說的那麼詳細,好像說不透徹便有人不願出兵一般……”

“喏!”

在王彥等將的矚目之下,岳飛俯首應聲。

“但鵬舉下令之前,朕還有一句話要說。”趙玖負手轉過身來,在身後數名統制官的驚惶中轉到杜充身後。“你們知道朕是如何來到此處的嗎?”

不待周圍人迴應,趙官家便語氣平靜,自問自答起來:“朕以自己的御前班直,還有參與過淮上之戰,也就是御營中軍最精銳的王德部、張景部,合計一萬甲士爲誘餌,引誘金軍主力向南,然後引孤軍趁夜色渡白河向東至此……朕來的倉促,並不知爲朕至此,那一萬甲士到底死了多少人,但想來以南陽城下完顏兀朮的數萬鐵騎而論,彼處說不得已經血流成河了!而自靖康以來,兩河各處,東京城下,關西山東,又該有多少地方像那般血流成河呢?”

堂中無人敢出聲,所有人的呼吸也都粗重了起來。

而趙玖在此處頓了一下後,卻也終於咬牙說出了自己這兩日一直想說的一句話:“諸位,朕不管你們怎麼打,更不管你們怎麼想,朕親身至此,只要一件事便可,那就是要親眼看到一次金人也血流成河!”

最後一個字嚥下,趙玖忽然擡起藏在身後短斧,奮力朝着身前之人的頸部劈下。

一斧既下,血染紫袍,杜充來不及哼一聲,便帶着斧頭撲倒在地,身下也瞬間血流成泊,而滿堂自然也聳動一時。

話說,趙玖從來沒想過跟這個人辯論什麼是非,他剛剛留着對方,只是想借此人首級來震懾那些軍賊出身、明顯不穩的東京留守司諸統制官罷了。

而現在看來,效果還不錯。

PS:感謝三杯豬的第59萌和書友20180516032105948的第二萌……繼續愧不敢當。

然後繼續獻祭新書《這個忍者明明不強卻過分作死》,二次元大佬,沒上架就五萬收,大家可以去瞅瞅。

最後,你們猜這個月還有多少K完成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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