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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排名

拋開這種殿試俠的行爲,少見失態的趙官家繼續看下去,卻在這篇文章的最後,再一次沉思了起來。

因爲這個‘新科榜眼’在文章的最後,針對最後一問,重新泛泛討論了君王的治道,卻是對他這個官家最近明顯流露出的學說興趣提出了嚴肅批評,他認爲眼下這個情勢,天子不該討論搞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而應該採用傳統的、簡樸的,所謂更有實效性的方法來籠絡人心。

比如,祭祀祖宗,主動向金國發出嚴肅聲音,要求他們無條件歸還被擄掠的二聖、趙氏族人、以及當日同時被扣押擄掠的忠義大臣。

這些事情,簡單直接,不管結果如何,做了以後,總是能起到廣泛的安定人心作用,而且一般而言是立竿見影的。

“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陛下所居之位,祖宗之位也。”

時隔數月,趙玖又一次‘聽’到了這句略顯刺耳的話,然後依然不得不在心底暗暗承認它極爲正確……尤其是考慮到這個時代的備註。

今天是建炎三年的八月初十,距離滿清都還差着整整一個蒙元和大明呢。

甚至按照吳夫人家中所引薦海商們提供的那些亂七八糟訊息,再以趙玖自己從某些低端遊戲裏得來的地理知識相互驗證,此時此刻,自東至西,似乎整個世界島都亂成一團……剛剛在集英殿中,他好險沒把‘宋金全面交戰之時’給說成‘戰國之時’。

這種時候,祖宗禮法確實是能很快安穩人心的。

而且說實話,趙玖自己也心知肚明,這位新科進士的建議和那位皇叔的建議本質上是有區別的,人家趙皇叔是出於宗法的本能,而這個新科進士說的很清楚,此人認爲這些舉措相對而言更有實效性。

但是很可惜,趙玖不願意選擇更有實效性的方式。

原因有二:

一則,就是他這個穿越者基於另一個時空歷史認知而產生的任性心理……沒什麼好說的,就是他趙玖爲了個人好惡而不顧大局,所謂口口聲聲勸別人相忍爲國,到他本人卻總是忍不住跟那些姓趙的置氣。

當然了,可能也有穿越者特有的個人身份認知問題,但這個樣本太少,不好說。

二則,乃是說身爲一個工科狗,趙玖天生更喜歡先進一點的東西,也更喜歡簡單直接一點的東西。

這個新科進士說的很好,道學、氣學、理學,乃至於新學那些東西,也就是儒家內部意識形態的問題,在眼下戰爭時期大肆討論,看起來是有些不合時宜的。

但是,這似乎也僅僅是不合時宜罷了。

因爲建設一個新的儒家意識形態,本身就是時代的呼喚,也是想要長治久安的基礎……趙玖並不懂得什麼深奧的社會學知識,他不知道出現這種情況是儒家自己發展的必然歷程,還是跟人口數量增長、生產力發展有直接關係?

可毫無疑問,他最起碼知道歷史進程,知道這個趨勢,知道道學或者說是理學,很快就會成爲儒家內部的無冕之王,繼而成爲有冕之王……不僅是這樣,趙玖在實際統治的時候,在與文官們嘗試交流促進的時候,也已經切實感覺到了下方的躍躍欲試。

換言之,一個新的儒家意識形態是必然要出現的。

而這個位置,他趙玖不去佔領,只會讓別人來佔領。

甚至,趙官家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他內心隱隱中已經將這件事情視爲僅次於抗金大業的重要事端。那麼這種情況下,又怎麼可能因爲什麼不合時宜而放棄掉呢?

有機會還是要儘量推進一下的,沒時間推進,也要固守纔行。

轉回到皇儀殿內,話說,趙玖坐在那裏看着這篇文章,先是嘖嘖稱奇,然後是驚豔一時,再是失態大笑,最後沉思不定,早已經引得殿中上下重臣一起側目,不曉得是何等文章。

而趙玖看完之後,回過神來,也毫不在意,只是將此文交給了首相呂好問來看。

呂好問一目十行,大略一看,略顯尷尬之餘卻也不由哂然:“臣焉能比晏殊、王珪?倒是許相公,凡都省庶務一應盡心盡力,辛苦維持……臣以爲,其人雖不敢比范文正公之純美,卻也有一番憂樂天下之心;還有王樞相,自河北負弓相隨,久爲陛下肱骨,多歷軍事,多經懸危,雖不敢比韓琦,亦可稱有斷了……這篇文章,到底是顯得有些刻薄了。”

說着,這呂相公卻又將文章遞給了身側許景衡,並直接指出了那段。

那汪伯彥、許景衡便是沒看,只聽呂好問言語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卻是一面去看原文,一面想着如何謙讓和維護同僚。

不過,不等這二人開口,坐在案後的趙官家便連連擺手,乾脆直言:“朕也不瞞幾位相公,一開始朕看他言辭勤懇,言之有物,更兼萬字長篇一氣呵成,本意點他做狀元,後來看到他這般輕視當朝宰執,卻也不能容他如此放肆……若這般人物做了狀元,文章再貼出去,豈不是讓天下人誤會?降到一等最後一名吧!”

呂好問等人見到官家如此直白,面面相覷之餘也不好多言……實際上,殿試的規矩便是‘美’與‘刺’,講的便是寬宏大量,連犯了忌諱這種明顯錯漏之人都只是降等到第五甲,何論是這般人?

而既然不能降等,那便只能放在第一甲最後一名了。

而這,已經表明了官家對宰執們的維護態度了。

於是乎,既然天子、宰執共同議定,此人乃是今朝殿試第五名,那在場禮部官員便不再猶疑,直接打開糊名,謄抄名榜……卻是一個喚做胡銓的吉州人。

沒錯,這裏必須要多說一句。

眼下宋代殿試排名是五甲制度,不是後來三甲制度,而且如今第一等共有五個名額,從第一名到第五名都是第一甲。

這是宋代進士科加殿試大擴軍的典型後果。

實際上,這年頭榜眼都是有兩個的,因爲第二名和第三名在貼出的榜單上正好居於狀元左右,所以才得名榜眼……要是隻有一個,那叫獨眼龍。

至於探花,也是指進士中最年輕、俊氣的兩人,跟殿試後的慶祝活動有關係。

而所謂狀元、榜眼、探花專指前三人,並不可靠,只能大約猜度,應該是從明代三鼎甲制度確立以後才形成的風俗。

那麼換句話說,趙官家到底是小心眼發作,看到那個什麼‘祖宗’之後,心裏不爽,把人家胡銓從第一挪到第三,最後給挪到第五去了。

不過,不得不說,胡銓的殿試文章實在是太出位了,此篇之後再看其他文章都顯得索然無味。

實際上,待到下午時分,隨着六百零二篇文章盡數送達,一衆準進士或忐忑或自信出西華門而歸太學,眼瞅還得再等幾日放榜,卻不知這邊皇儀殿內,大宋皇帝和宰執重臣們早已經從簡從速得了大略結果。

畢竟嘛,五甲五等,第一等和第二等爲進士及第,第三等地四等爲進士出身,第五等爲同進士出身。

先分等再排名就是了,因爲除了前五名外,本身排名其實也不是很重要。

其中,岳飛被選在了第三等靠前位置,也就是六百人中一百多名的樣子,算是取了一個靠前的進士出身;而曲端卻是入了第二等後半截,得了一個進士及第……

趙玖大約一看,便曉得是怎麼回事了,這跟內容無關,卻是跟文章引經據典,是否緊扣儒家經義有系。

在這方面,岳飛雖然天賦異稟,文學上進步極大,但畢竟半路出家,跟曲端這種很早便有文名,知道做官樣文章是怎麼回事的人相比,卻未免吃了虧。

不過也無所謂了,趙玖又不是真要給岳飛個狀元,甚至這個排名反而正好讓曲大去給嶽鵬舉當擋箭牌。

所以只是一看,趙官家便不再理會了。

而接下來,趙官家照例是要排列一下一甲順序,並給二甲點個頭名才能退場的,但此時他興趣已失,便也只是隨意排列了一下。

前五個人,第五名胡銓不提,其餘四人,一個喚做李易,一個喚做王大寶,一個喚做趙伯藥,最後一個喚做虞允文。

其中,虞允文年紀最小,看名錄只有二十歲,如此年紀,若樣子若長得不差,便應該今科兩位探花郎之一了,被趙玖直接擺在第四。

而其餘三人,也就是一個狀元倆榜眼,趙官家原本覺得王大寶這名字親切,準備點爲狀元的,卻被朱勝非提醒,那位趙伯藥居然是宗室子弟,乃是太祖皇帝次子趙德昭那一支。

不過,這麼提醒,卻不知道是想讓趙玖特殊照顧以展示團結宗室的理念,還是提醒這位官家,千萬別把趙家人點成了狀元?

可不管如何,反正人家趙玖趙官家是按照第一種想法來的,其人當衆將這位宗室胡亂排到了第一,又將那王大寶排了第二,所謂李易做了第三。

一甲排定,接下來便是點二甲頭名了……這也是一個彩頭問題,而此時,本已經興趣乏乏的趙官家卻倒是稍微起了一點心思:

“朕曾賜胡安國次子胡宏爲太學生,應該也有殿試資格,可曾來考?”

衆人趕緊去尋,卻果然找到了,卻居然在第五甲中……也是驚世駭俗!

須知道,這次是大恩科,六百人內,是有相當一部分得力吏員、年輕軍功者、贖買河北流民者……所謂出身駁雜之人,這些人的水平擺在那裏,第五等是不缺人的。

然而,胡宏堂堂大儒親子,中丞之弟,又已經二十七八,文名早就傳開,落到第五等,這算什麼?總不可能在文章裏直接了寫了趙匡胤三個字嗎?

不過,出乎意料,趙官家也好、幾位宰執也罷,全都不動聲色,似乎並不以爲有什麼問題。

因爲這幾人心知肚明,此人落到這個位置,根本不可能是因爲他的文章水平,十之八九是因爲他的學說與其父一脈相通,太過明顯,然後裏面什麼氣不氣的引起了審卷大臣的不滿,給專門黜落到了此處。

實際上,趙官家看了一遍胡宏的文章,稍顯猶豫,卻最終沒有做出更改,只是點了原定的第六名晁公武依舊爲二甲第一……便再不過問。

就這樣,只隔了一日,八月十二,這一次倉促舉行的建炎三年大恩科便正式放榜。

東西華門處,雖然繁華不再,卻也一時摩肩繼踵。

到了晚間,楊沂中來報,諸大臣榜下捉婿,胡銓沒人理會且不提,狀元趙伯藥爲樞相汪伯彥所捉,左榜眼王大寶爲禮部尚書朱勝非替自家侄女所攬,右榜眼李易爲留在京中的宇文夫人遣僕從所圍……

不過,一件引起轟動和議論的事情在於,公認的探花人選虞允文,居然被節度使張榮親自帶人綁至了大相國寺。

據說,張頭領家裏是有個女兒的。

趙玖愕然一時,卻又不顧天色已晚,親自往大相國寺而去……沒辦法,他是怕去晚了,這個新科進士愣頭青爲了拒婚說出什麼不妥言語出來,直接傷了他心腹頭領的心。

那還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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