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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親征

趙官家最後的提議並沒有引起過多的反對意見。

原因很多了。

比如軍事上缺乏權威的宰執們在軍事問題上面對趙官家時天然氣短;比如趙官家也不是第一次御駕親征了;比如什麼最高指揮者上前線也是有一番道理的,譬如此時敵情不明,卻只有摸清敵情才能做出及時絕斷云云……

但實際上,兩個最重要的緣由在於,一則正如曲大和趙官家那番對答所示,前線被佔據潼關的完顏婁室一分爲二,想要確保兩面多方獨立部隊一起奮勇作戰,沒什麼比趙官家往前線挨一挨更有效果了;二則,眼下形勢終究與往日不同,數載辛苦,多少有了一些兵馬和防禦措施,而趙官家此行乃是要去洛陽坐鎮,洛陽雖然被燒成白地,但到底是位於防禦圈內的陪都……軍事上很安全、政治上也不會引起太大波瀾。

故此,宰執們與六部尚書、樞密院職方司、京中諸將稍作議論,最終還是在趙官家的目下原則上同意了官家的提議。

當然了,免不了一番勸諫和叮囑,大約是讓趙官家不許往陝州城下,同時,小心防備金軍騎兵突襲,然後嚴辭警告御前班直統制官楊沂中,不得陷官家於險地云云。

不過,饒是如此,趙玖依然遭遇到了一層意料之外卻又情理之中的阻礙……當夜,趙玖宿在了潘貴妃處,而夜間卻爲哭泣聲所驚醒。

醒來之後,夜色之中,趙玖本想起身寬慰,但思索許久,他卻選擇翻了個身,睜大眼睛側身而臥,一聲不吭,佯作不知。

話說,趙玖當然明白潘貴妃這是唱哪一齣……大方點說這是後宮哭諫,小氣點講就是兒女情長。

而不管是後宮哭諫還是兒女情長,這件事怎麼說呢?最起碼趙玖的選擇是毋庸置疑的……袁紹和曹操在天上看着呢!

時局如此,要麼學袁紹兒女情長在先,最後滿門被滅,被所有人都看不起,要麼學曹操一輩子梟雄姿態,臨死了兒女情長,讓蘇東坡看不起。

當然,蘇東坡誰都看不起……不然也不至於被貶了半輩子。

所以,曹操和袁紹怎麼選,還用說嗎?

趙玖不可能不去前線的。

而回到眼下,趙玖雖然決心已下,但後宮之內,鴛鴦暖衾之下,感受着對方體溫,聞着對方身上香氣,聽着毫不掩飾的啜泣之聲,他卻也無法起身呵斥對方的不妥……因爲從一個同塌而眠,有着肌膚之親的人的角度來說,他很理解潘妃的憂懼,甚至有些憐惜對方。

因爲他知道,這個女人把他這個官家視爲絕對依靠,她的驚懼是經歷了那麼多顛沛流離後理所當然的反應。

而對着這麼一個人,趙玖是說不出那種大義凜然之語來的。

於是乎,被驚醒之後,趙玖乾脆側身不語,一動不動。而潘貴妃在察覺到身側之人醒來翻身後,又哭了許久,眼見着對方一聲不吭,終於也是漸漸銷聲。

且不提這種連第三人都不大可能得知的插曲,諸事大約有定,翌日,正月初五,沒有絲毫耽擱,趙官家便打起他那面金吾纛旓,在數以千計,馬步俱全的御前班直簇擁之下,直接西出東京城,往洛陽而去。

昔日太平年間,想都不敢想的御駕親征,在眼下卻只是喫飯喝水一般的直接、迅速,也是讓東京內外很多新歸來的士民各自感慨。

但不管如何了,趙官家堂而皇之,一路西行,初時身側軍隊並不多,所以只一日半,初七日下午便入鄭州境內。但也就是從這日開始,盤踞在整個河南地區的御營各路大軍隨着東京城與御駕發出的消息,全線動員開來。數以萬計的兵馬以每部兩千到五千不止的規模,在各自統制官的帶領下各自行動。其他不論,只是御營中軍三萬五千衆,卻是陸續彙集於趙官家周邊,分別由王德、王彥轄制,並在隨行的王淵、曲端的協調下,交次有序進發。

初十日,趙官家進入洛陽所在河南府,十二日便進駐洛陽舊城,此時加上本就在洛陽周邊屯駐的大翟、小翟與牛皋三部,趙玖身側已經有戰兵四萬有餘,輔兵或者民夫一萬有餘。

與此同時,已經回到陝州的李彥仙也送上來了一個好消息:

原來,過年那日,李彥仙得知金軍南下,卻並未匆忙折返陝州,而是一面繼續讓平陸守將邵雲主持局面,一面親自帶領原本要撤回河南的數千之衆,奔赴中條山下,對兵力只有五千的金軍偏師,也就是完顏撒八進行了一次夜間反突襲。

完顏撒八根本沒想到李彥仙會如此大膽,自是被打了措手不及,再加上他立足未穩,所以倉促迎戰之下,其人雖然守住了集津,但卻也被李彥仙率衆燒了一半輜重,搶了七八百匹戰馬而去。

挫了金軍銳氣、廢了金軍偏師半條腿後,李彥仙這才撤回平陸,自此處從容渡河歸陝州,而且,據他彙報,他還趁機在中條山山寨裏留下了一名愛將,喚做趙成的,引着兩千兵……以作必要之時的奇兵。

對此,趙玖自然是大筆一揮,下旨勉勵稱讚,並重新向對方通報了韓世忠自武關繞行支援長安,而他眼下率御營中軍全夥來援的情況。

雙方一個在陝州,一個在洛陽,已經非常之近,而且道路通暢,所以很快,李彥仙便又有回信,卻是要求趙官家即刻分兵入陝。

他的理由論述起來很簡單:

首先,完顏婁室雖然十餘天內並未閒着,金人也已經成功攻略下了潼關周邊許多重要城鎮,所謂左取華陰,右進湖城,北下朝邑,南塞太華,但總體而言,金人只是在穩固後路,並做必要的戰略支撐,而完顏婁室此番南下帶來的主力卻依舊大略盤踞在潼關左近,戰略方向不明。

其次,完顏婁室雖然行動顯得有些遲緩,卻不代表他不能行動迅速,一旦此人決心攻略陝州,那麼很有可能會直撲陝州城下。

與此同時,陝州城到洛陽城之間,也就是三門峽南側的這段地區,自古以來是夾在山谷之間的一條獨路,所謂淆、澠故道,道路狹窄,關卡林立,大軍很難急切全速通過。

所以,趙官家應該先發一半御營中軍援兵穿過這段路,來到陝州聽從他李彥仙的調遣,而剩下一半人則在洛陽平原護着官家安坐,以爲後備。

否則,一旦完顏婁室驟然進軍,很可能會以小股精銳堵塞淆、澠故道,讓洛陽數萬大軍白白空置。

“官家!李彥仙跋扈!”

比東京城乾淨多的洛陽城內,曲端勃然大怒,當場彈劾李彥仙。“且不說前方明明尚未接戰,甚至金軍都未定下主攻方向,哪裏便有節度使上來便索要天子身側近半親軍爲己用的道理?而且還要明白指出,讓他來指揮?”

王淵也難以忍受,當場附和:“官家,李彥仙越矩了……他身爲朝廷大將,奉命駐守陝州,軍械物資未曾少他,哪裏有臨戰向官家索要中樞直屬兵馬的道理?這跟城中失火,救火兵丁卻鎖住井口,向百姓索要利事有何區分?”

空曠到過了頭的洛陽廢棄宮殿內,趙玖面色不變,只是去看那使者:“李學士,你以爲如何?”

此番使者,也就是之前持金牌去陝州的李若樸了,此時面上竟然也有些不堪:“臣雖爲官家使者,卻不通軍事,不然也不至於李太尉剛一回陝州不久,便將臣打發了回來。”

趙玖點了點頭,卻又不慌不忙又去看立在殿中的王德、王彥:“兩位王卿可願意去支援陝州,聽李太尉調遣嗎?”

王彥地位稍高,無奈拱手:“官家若遣臣去,臣自然會去,但李彥仙雖爲御營中軍都統,卻頗顯無禮,臣憤憤之態,怕是遮掩不住。”

王德倒是沒說不願聽、不願去,也沒說願意聽、願意去,只是嗤笑一聲,拱手而禮:“官家,俺自聽官家調遣。”

趙玖也是失笑,卻又越過二王,卻看殿中立着的十來位統制官:“你們誰願過澠池,即刻往陝州城下聽李太尉軍令?”

之前發言諸人一時尷尬,而殿前諸多統制官面面相覷,卻又直接站出來了四個人,乃是牛皋、翟興(大翟)、翟進(小翟)、酈瓊。

而猶豫了片刻,西軍出身的張景也站了出來。

趙玖點了點頭,心知肚明……牛皋、大小翟本就在洛陽駐紮,本就屬李彥仙轄制,站出來理所當然,至於張景,此人乃是所謂南陽時代的御營中軍老字號裏統制官中聲望、功勞僅次於王德的一位,他後站出來,很明顯是爲了獲取一個半獨立的統兵權。

事實上,張景一出來,王德就有點慌了。

但趙官家懶得理會這些小心思,復又直接指向了酈瓊:“酈卿,你爲何願意去支援。”

“官家,臣以爲李太尉確實失禮,但他札子上說的卻也有道理……去晚了,怕是淆、澠故道就被堵住了!”酈瓊拱手而對。

趙玖連連點頭,復又看向了一開始便出列,此時因爲官家態度明顯,一時頗顯惴惴的曲端:“曲大……你之前在東京進言有功,當記功勞一轉!”

曲端莫名其妙,其餘人也都莫名其妙。

“若非你言語,我如何能見得如此荒唐之事。”一身戎裝的趙玖當場失笑而對。“你看……御營副都統曲端才替朕領了十幾天御營中軍的兵權,便不捨得撒手了,若非朕聽你言語,來洛陽親自坐鎮,險些便要如你所言,坐視這廝起門戶之見,以至於釀成大禍。”

殿中諸人,各自慌張,曲端更是目瞪口呆,不知道該如何恢復。

但趙玖卻忽然一肅,直接在座中下令:“既然兩位都統、兩位副都統都心有鬱郁,那便讓你酈瓊來統兵,率牛皋、翟興、翟進、辛永宗以及八字軍中焦文通部,速速過淆、澠故道進發陝州,過去之後,皆聽李彥仙李太尉轄制,不得有誤!”

殿中當即凜然,聞得旨意之衆,紛紛出列行禮聽令,而幾位高階將領,皆有惶然之態,只是面面相覷,互相打眼色,準備上前請罪。

李若樸也有些慌亂。

但趙玖根本懶得看這羣欠敲打的宋軍大將,只復又看向了李若樸:“李學士,你自己來擬一道旨,替朕呵斥李彥仙此番對你的無禮,再自己帶回去給他!順便將朕今日言語,一字不差,轉告給他!”

李若樸釋然之餘,趕緊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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