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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新舊

趙玖註定要和這個時代的人有隔閡的,而且是難以逾越的那種巨大隔閡。

這種隔閡,未必是因爲什麼思想覺悟上的差距,也未必是來自於受教育體系上的區別,甚至未必是什麼世界觀不同的問題,它還有一種天然而然的認知帶來的影響……

譬如說,這個時代的人總覺得,皇帝就該喜歡三宮六院七十二妃。

但實際上,哪怕是後世的海王,也要講一個撈魚的步驟,撈一條放一條,少數養個四五房的人說不定確實存在,但你看所有人是不是用獵奇和戲謔的心態來看他?這種環境下長大的人,真的會爲自己的個人那點需求一口氣圈養三五百年輕女性?

認得清臉嗎?

還比如說,總有些文臣會擔心一個皇帝會大興土木,會奢侈無度,會用這年頭可憐的生產力去試探種種極限……但是一個見過鋼鐵水泥叢林,享受過工業化生活的人,哪來的那個心情?

有四百億錢,拿來地圖開疆不好嗎?

再比如說,總有官僚會從極端的利己主義角度推測這個官家這麼做是爲了收攏兵權,那麼做是爲了異論相攪……但是,這個官家其實就是個懶,就是無知,就是順水推舟那麼做了而已。

有時候他的確能想到,但有時候你不說他都不知道還能這麼解釋的。

閒話少說,且講,春日萬物勃發,二月下旬,被強行加了舒王新學與關學做道統的原學正式成爲官方學說,成爲科考教學的主要依據,成爲了國家指導思想……而得益於之前的鼓譟與預熱,與皇權社會中天子的無條件背書,卻並沒有引起多麼大的波浪。

因爲朝廷是要做事的。

當先一事,正是因爲洞庭湖盜匪盡數清剿後對南嶺動亂的討論。

話說,南嶺動亂從靖康中便已經開始,換句話講,後世廣東廣西與湖南江西交接處那一片,已經事實上進入無政府狀態六七年了,到目前爲止,根據周邊官府的統計,其中稱王的總共有十二個,大小三四百股,總數十三四萬,波及整個南嶺地區十幾個州軍……

至於爲什麼會這麼亂,原因多種多樣了。

首先,那裏是少數民族聚居區,文化上跟周圍有些區別;其次,那裏是典型的丘陵地帶,交通不便、易守難攻,所謂瘴癘之地這個詞,根本就是指着這個地區發明的;其三,不要說宋代,這地方自古至今就一直是個盜匪橫行、民俗剽悍之地,往往哪個山寨哪家豪強不爽了,就直接反了,算是一直有造反的傳統。

沒辦法的,窮鄉僻壤嘛……偏偏又在地理上屬於華南的腹心之所,四面八方的盜匪待不住了就都往那裏跑,跟太行山自古出土匪是一個道理。

歷史上,另一個時空的明代中期,大明在北面犁庭掃穴,都不耽誤它在後面一反十幾個府,然後折騰多少年,何況是經歷了靖康之變的眼下?

當然了,得益於之前堅守淮上、駐蹕南陽、收復舊都等等卓有成效的努力,眼下大宋這個局面已經好很多了,從內患這個角度來說,也基本上只剩這個大窟窿了。

故此,朝廷上下,對最後一個平叛行動,都是當成一等一的大事來看的。而都省相公,也就是實際上的首相趙鼎了,也針對南嶺的特點,提出了自己的方案,乃是讓已經很疲敝的御營前軍撤回休整,改換韓世忠與張俊一起南下,一個出福建,一個出湖南,再讓廣南兩路的本地義勇軍出兩廣,三路夾擊,一起平叛。

但是這個方案立即遭到了樞密使張浚的反對,後者認爲軍隊的往來調度會白白浪費時間,而岳飛既然已經到了南方,就應該趁着天氣沒有熱到過分的程度迅速南下,搶在夏天到來之前解決戰鬥。

對此,趙玖又一次表達了對張浚的支持,但卻同意了趙鼎的部分意見,最後下令,乃是讓岳飛自己酌情決定帶多少部隊南下,多少部隊回來休整,並予他權限,讓他有調度江南西路、福建路、廣南東路、廣南西路各處官府義勇兵,徵召當地苗寨苗兵的權責。

同時,發各處兩廣南嶺出身的將領士卒、文武官員,一起南下,以作引導,務必解決這最後一場大規模叛亂。

官家既然定下,事情很快便被執行了下去。

而外朝的平叛大事剛一決定,東京城內很快又爆出了另外一件地震般的重要事件,那就是御前班直統制官楊沂中忽然被撤銷了密札的接收轉運之權,改爲御前班直二號人物劉晏負責此事。

事情是有跡可循的,之前湖北經略使便有正經奏摺奏上,就是指着密札問題對楊沂中進行了彈劾,只不過當時原學的事情、平叛的軍事安排更重要一些罷了,而現在事情了斷,官家自然予以了處置。

但是,一直被認爲是官家心腹中的心腹的楊沂中,忽然遭到這般處置,卻還是引發了東京城內很多人的猜疑與設想——幾乎就在事情發生之後的第二日,數以十計的奏摺經樞密院被送到了趙官家的案上,全都是彈劾楊沂中,要殺楊沂中的。

“朕不過是撤銷了你轉運札子的權柄,他們便以爲朕要殺你了。”魚塘畔的涼亭裏,一邊享受清新空氣一邊看札子的趙玖忽然嗤笑。

立在一旁的楊沂中欲言又止,劉晏也有些異色。

“不過說實話,要不是馬伸上奏,朕也沒有想到這一條。”趙玖放下札子,隨手又拿起另外一個,然後搖頭不止。“正甫你居然同時握有禁中軍權、情報處置權,還掌握着朕與天下帥臣武將的通信權,一旦真想造反,完全可以囚禁了朕,再矯詔於各路大軍,這權柄不比樞密使的權柄小。”

“臣萬萬不敢!”楊沂中實在是撐不住,直接在周圍藍珪、劉晏,還有幾名翰林學士、起居郎的矚目下當場下跪。

“不是敢不敢的問題,是爲了你好。”趙玖繼續嘆道。“朕也是無知,在制度上出這麼大的簍子,馬伸不說,朕真沒往這裏想……他們之前總說要殺你,朕還以爲是因爲你總是替朕背黑鍋呢……說實話,心裏莫要有怨氣。”

楊沂中能說什麼,只能正色拱手:“這是官家恩典,臣絕無怨氣。”

猶豫了一下,一旁侍立的劉晏也直接下跪:“官家,臣以爲,密札轉運之權,不妨直接歸於內侍省……”

“不必!”趙玖當即搖頭。“朕從正甫那裏收過來,只是因爲他身上權責太多,繫於一身當然不妥,現在分出來就好,何必再挪?

“臣身上也有御前兵權。”劉晏小心相對。

“是一回事嗎?”趙玖終於蹙眉。“兵馬、情報、樞機,這些纔是非常之時的要害權責,你二人同掌御前兵馬,正甫握皇城司,你領密札轉運事宜,已經足夠妥當了。”

“但以武將處置這等樞機事宜,終究欠妥。”翰林學士李若樸出列拱手。“官家,早在唐時便有議論,說是宰執之權柄,一自總管天下,二自樞機之權……本朝東府總管天下,以樞密院掌握樞機,制度已經很完備了。”

“若完備,何至於梁師成爲內相?”趙玖頭也不擡,直接反駁。“難道不是他侵染了樞機之權?”

李若樸一時怔住,但旋即再對:“官家,天子居天下之中,身側難免要有人伺候,而內侍只要謹守道德,那即便是能接觸一些事情,也不算干政的。”

“內侍怎麼可能不幹政?”趙玖失笑相對。“朕跟你說制度,你跟朕說什麼道德……你自己都說了,樞機之權便是相權,而內侍居於天子身側,不免要染指樞機之權,而既然染指樞機,便事實上是侵染相權,這便是自古以來內侍干政的基本道理……譬如說藍大官身上,便是他現在名聲極好,你們難道敢說他身上沒有部分樞機之權嗎?”

藍珪毫不猶豫,第三個跪倒在地。

“可見在你們眼裏,內侍侵染樞機權柄是可以接受的,但武臣侵染樞機之權,卻是萬萬不可的。”趙玖依舊看都不看藍珪,只是繼續翻着札子搖頭。“這算什麼道理?”

李若樸猶豫了一下,繼續相對:“官家說的對,既有樞密院,樞機之權便該盡屬樞密院。”

“但那樣不就是在剝奪君主之權了嗎?”趙玖繼續笑對。“朕是不是要學光武帝再搞個內尚書檯,然後繼續內外爭權呢?”

李若樸徹底無聲。

“時也勢也。”繼續翻札子不停的趙玖終於喟然。“君權相權、中樞地方,文臣武將,總是爭不完的,但總得分清楚時勢……前幾年,咱們是喪家犬、小朝廷,朝廷就在軍隊裏,什麼都顧不得;從南陽開始,稍有立足之地,乃是先軍政治,什麼事都要以軍隊爲主;堯山之後,局勢穩妥,但仗還得繼續打,所以朕便要着文武分制……而既然文武分制,那這些武將的密札,就只走御前班直的體系好了,你們也好,內侍省也好,就都不要計較了……都起來吧!”

跪着的三人一起起身,便是李若樸也拱手應聲:“臣明白了,此事是戰時制度,應該等到殄滅金人之後再做討論。”

之前許多言語都未停下去看身前石桌上札子的趙官家,聞言終於停下,且擡起頭來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盯住了李若樸,盯得這位今日執勤的翰林學士一時有些慌亂。

“官家,不知臣有何疏漏?”停了一會,李若樸終於沒有撐住。

而趙官家也無奈嘆氣:“李卿沒有疏漏,朕只是有些不懂罷了……那就是你們一個個的,不光只是文臣,便是武將、內侍、外戚,乃至於百姓,卻爲何總想回到舊時,走舊路呢?須知道,舊時種種,明明釀成了靖康之變,明明就是一條不怎麼樣的路,卻爲何全都如此依依不捨,如此將舊路視爲正途呢?傳統的力量真就這麼大?朕爲何說‘祖宗不可法’,不就是因爲祖宗走錯了路嗎?”

李若樸面色恍惚,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而這位官家質問之後,也有些無力,只是放開一個新札子,卻不免搖頭吩咐:“以後莫要說這種話了,便是金人殄滅,迴歸常時,也是新的常時,不是舊的常時……你寫篇文章來,將朕的這番意思大約表示出來,送給胡編修,放到下期邸報上。”

李若樸不敢反駁,只是趕緊應聲。

然而,正當李若樸轉身往旁邊側殿閒房內而去,準備寫文章的時候,忽然間,身後趙官家卻又忽然喊住了他:“不要去了!”

李若樸聽得語氣有異,心中驚疑,卻也只能趕緊應聲回身。

接下來,只見這位官家手中捏着那份札子反覆看了半日,復又按在案上思索許久,方纔再度平靜出言:“李學士,那篇文章暫時不要寫了!去喚四位宰執、御史中丞、戶部兵部尚書,往文德殿議政!”

見到官家語調平靜,不知爲何從南陽便入列翰林學士的李若樸反而一時心虛,只好匆匆領命而去。

又等了片刻,坐在原地許久沒有動靜的趙玖,方纔在周圍近臣們的小心環繞下起身往文德殿而去。到了彼處,四相、中丞、二尚書早已經隨李若樸彙集。

而趙玖這個時候到底是將謎底揭開了:

“兵部有員彈劾御營後軍以折估錢貪腐無數,你們知道這事嗎?”

四位宰執,所謂都省正副趙鼎、劉汲,樞密院正副張浚、陳規,還有御史中丞李光,外加戶部尚書林杞,一起看向了兵部尚書胡世將,而胡世將面色不變,直接上前拱手以對趙玖:“陛下,臣知道此事,此員上奏之前曾與臣議論過陝西軍事開支。”

張浚打量了一眼趙官家的神色,蹙額出列:“官家,臣以爲兵部有些本末倒置了……折估錢、屯田、空餉、役使士卒,這四樣乃是軍中常見弊病,怕是從古到今都少不了的,而眼下,全軍各處誰又能免?唯獨如今戰事未定,文武分制,有些事情是必須要忍讓的,也是上下的默契……胡尚書初爲兵部事宜,怕是有些弄不清本末。”

周圍人多有蹙眉,但普遍性都沒有言語,便是李光也只是嘆氣。

而趙鼎想了一下,乃是以東府首相之尊上前一步,但居然也有幾分猶疑之態:“官家,兵部也是在履行職責,何況,御營後軍之前在官家身前整編,基本上絕了空餉,再加上西軍習氣使然,還是本鄉本土屯駐,那折估錢這方面習氣稍重一些,引來兵部不滿,也是尋常。”

趙玖面色不變,宛如木偶:“朕不是來斥責胡尚書的,折估錢這些東西,朕當然也一直知道,你們說的道理,更是朕之前一直強調……朕只是忽然覺得,這都建炎五年了,有些人有些毛病也該改改了,而且有些事也該做了。”

下方大臣,尤其是跟隨趙官家稍久一些的大臣,見到趙官家這幅表情,反而各自凜然,張浚更是心下喫驚,稍顯慌亂。

“召吳玠入京!張俊也來!”

聽到後一個名字,便是趙鼎也有些慌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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