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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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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鳳正在爲國喪的事情忙碌,指揮着下人們四處換了鮮亮顏色犯忌諱的東西,將些素色布幔翻檢出來。誰知這等素色的料子最不禁得放,當年還是秦可卿出殯時候賈府趕做了一批,後來時過境遷,仍由王夫人做主收到庫房裏了,這日急匆匆一看,料子未曾保管妥當,都發黃了。

王夫人埋怨底下人做事不用心,好好的東西白白糟蹋了的時候,王熙鳳還笑着開解,說府裏的人見慣了好東西,那些霞影紗、蟬翼紗的都成堆放着,收不過來,哪裏有暇理會這些麻布孝服其實賈府如今日漸坐喫山空,入不敷出,滿打滿算也不過留了幾匹霞影紗充場面,但王熙鳳這話說的好意頭,王夫人聽了只覺得有面子,笑吟吟揭過不提。

王熙鳳便和王夫人商議着要重新趕做一批素服,王夫人哪裏有心思管這些小事,早應允了,又叮囑着王熙鳳要精細些,休要在這上頭出了紕漏,王熙鳳自是應了。

正在籌備這些事的時候,忽而賈璉急惶惶奔進來,說什麼貴妃娘娘薨了,王熙鳳一心想着皇太妃娘娘的國喪之事,只當賈璉說的是皇太妃娘娘薨了。他們和皇太妃娘娘雖有些淵源,但是算不得什麼深厚的交情,況且家族也不是靠皇太妃娘娘的臉面支撐的,故而滿心不在意,口中還戲謔道:“我的國舅爺,國喪的旨意早就下來了,難不成你纔回過神來”若是元春受封鳳藻宮尚書並賢德妃之初,閤家喜氣洋洋,賈璉聽到這稱謂也只會覺得臉上有光,但如今卻恰中了他的禁忌。賈璉登時大怒,正趕上鳳姐的心腹他的侍妾平兒湊上來要爲他脫去外衣,賈璉重重一推,平兒收勢不住,“哎唷”一聲跌倒在地。賈璉看也不看,提着聲音向鳳姐吼道:“我說的是貴妃娘娘咱們家的貴妃娘娘薨了”

王熙鳳起初不防賈璉竟當衆打她的心腹平兒,這便是殺雞給猴看,故意給她沒臉了,當下柳葉眉一挑,正欲想個法子發作時。已經聽清楚了賈璉的話,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顫聲說:“怎麼會”

賈璉理都不理王熙鳳,一擡眼看見王夫人張着嘴用手指着他,一副驚魂未定,想尋他問個究竟,卻說不出話來的模樣,當下奮起全身力氣,撲倒在王夫人身前,帶着哭腔喊道:“太太,咱們家的貴妃娘娘薨了”

那王夫人是元春生身母親,雖在元春幼年時候送她入宮,但母女情分猶在,何況王夫人在賈府中的地位有一半皆是從元春而來的,如何不驚她愣愣坐在那裏,由着賈璉在她身前痛哭流涕,好半天才回味過來,確信並非是聽錯了,她那爲她帶來無數榮耀的女兒元春就這麼去了,當下如五雷轟頂一般,嘴巴張了張,手一擡,想說幾句話,卻突然間眼前一黑,直直向前栽倒。

剎那間場面大亂。賈璉是賈家玉字輩裏少有的機敏能幹會辦事的爺兒們,一向在外面消息靈通的,只是遇到這等大事,也覺得六神無主。他深知自家父親賈赦和嫡母邢氏只管貪財好樂,其實不中用,故而想進來求賈母和王夫人一個示下,問問日後如何。想不到他剛剛開口,一向沉穩到木訥的王夫人竟然暈倒了,當下更覺悽惶無助。

因了這個緣故,賈璉心中就有幾分不敢把實情告訴賈母,免得老人家年事已高,傷心過度,惹出什麼禍事來。豈料這陣忙亂早有人報到賈母那裏了,他和王熙鳳尚未來得及將王夫人攙回房休息,賈母已經一手扶着鴛鴦,一手抓着柺杖,顫巍巍地出來了。賈母一見賈璉就問道:“究竟怎麼回事怎地貴妃娘娘就薨了”

賈璉見賈母面上倒還淡定,忙不迭將他打聽到的事情說了一遍。只是元春自裁之事算得一樁宮闈祕聞,便是賈璉也知之甚少,只是含糊着以叛黨攻打皇宮之時元春娘娘守宮有功,皇上和兩位老聖人還曾經開口說要嘉獎,但不知道爲何,突然就這麼急匆匆沒了,不但原本說好的嘉獎無影無蹤,這般位分的妃子薨了,連個諡號都不曾有,也不預備什麼葬禮,竟打算隨着皇太妃就葬。此時王夫人被王熙鳳狠命掐人中,好容易醒了過來,待到聽說元春的悽慘遭遇,哭叫一聲苦命的兒,又暈了過去。

賈母雖年紀大些,但經過的事情多了,倒還掌得住,早有鴛鴦機警,從旁捧了人蔘茶來,賈母忙喝了一口茶提神,閉目良久。此時迎春、探春、惜春、寶玉、黛玉一干人皆聽到消息,悉來賈母座前,又有寧國府裏賈珍之妻尤氏得了消息,也派人來打聽。賈政和賈赦兩兄弟匆忙趕來,垂手站在賈母兩側,預備聽她示下。卻聽得賈母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天家一向如此。常言道雷霆雨露皆是恩澤。能隨葬皇太妃娘娘,是我賈家的福氣,元春這孩子,我總算沒有白疼她一場。”一面說話,一面已是忍不住滴下淚來。

其實賈母這些人都是人精一般的,自叛黨平復當日,便開始日夜懸心,不住使人往宮裏打探消息,怕就怕上頭遷怒於元春,壞了賈家的事。幾日前宮裏還傳出消息來,說聖上欲嘉獎元春娘娘,闔府上下高興得什麼似的,想不到一轉眼的工夫,便傳出消息來,說是元春已經不明不白就這麼去了。一來元春是賈母親手教養的女孩兒,身份尊貴,對她傾注了極大心血自不必說,二來這幾年賈家的風光全憑元春一人撐着,如今元春猝然竟去了,往後賈家又該如何想到此處,不由得賈母不落淚。

一時間,整個榮禧堂裏悲聲不斷,但聞抽泣之聲。賈政心中雖不安,卻還想勸着賈母放憂寬懷,又支支吾吾暗示着說憑女子光耀門楣到底不算正經本事,將來還賈家還需走科舉這一條路纔是,賈母不等他說完,已是劈頭蓋臉將他訓斥了一頓,忙低頭不敢多說什麼了。

賈府上下皆知,元春娘娘這一去,賈府只怕不若往日風光,說不定還有大禍臨頭。主子奶奶們如邢夫人、李紈等人已經悄悄盤點手頭私財,決意自保,王熙鳳見勢頭不對,已是悄悄吩咐了旺兒媳婦兒把放出去的高利貸暗暗收回來,只是一時不得,尚需時時加以留心。大觀園女兒如迎春、惜春等人依然如平日般下棋讀書,迎春是素來逆來順受、隨遇而安,料得無論局勢如何,早晚有一口飯喫,惜春爲人孤僻,自以爲看慣世事,抽身事外。

而林黛玉則不然。她一向心思敏銳,一葉落便知天下秋,早從賈府不同尋常的氣氛之中察覺出些什麼來了。正在這時,寶釵突然遣了人過來送信,言說叛黨禍起之時馮家被波及,自己幸而脫得大難,如今隱姓埋名,叫黛玉不需理會世面上有關寶釵遇難的傳聞。賈府宅門頗深,因闔家都在爲元春的事情哀痛,有關寶釵遇難的消息就不曾傳到此中來。此事黛玉本不知情,如今聽得消息,爲寶釵捏一把汗之餘,更替她歡喜。因國喪的緣故,原本的賜婚自是要改期了。再加上寶玉的親姐姐元春娘娘這般不明不白地去了,料得賈府中人也無人有心思提起此事。黛玉心中倒頗爲愜意,反覺得比先前好了許多,只是這般心思,不敢與他人說知。

除黛玉外,賈府中最早知道寶釵死訊的人是王熙鳳。她這日正在催着手底下人趕緊把放出去的印子錢收回來,旺兒媳婦面有難色,言說外邊人被天理教的叛黨嚇破了膽,死的死,逃的逃,市面仍有幾分混亂。“我聽外頭的人說,連薛家那個寶姑娘,這回都不幸遇難了呢,別家放出去的印子錢,許多都成了壞賬,咱們家託奶奶的福,賬目倒還算清楚,只是有些賬死了老子的,少不得尋了兒子來補上,這裏頭須得費些工夫。”

王熙鳳聽到寶釵遇難,頗爲喫驚,大感好奇,追問之下,旺兒媳婦兒便把外面市面上流傳的那一套說辭比葫蘆畫瓢學了來,王熙鳳聽了,倒起了一番兔死狐悲之意,不免滴了幾滴眼淚。她雖然囂張跋扈些,卻也知道寶釵平日爲人,認作是脂粉隊裏的英雄,同她一般有手段的人物,想不到同薛姨媽鬧翻之後,竟是這般遭遇當下與平兒嘆息道:“可見一步錯,步步錯,身爲女兒家,半步皆是錯不得的。她原本是有望做寶二奶奶的人,如今卻”

平兒忙在旁低聲笑着勸解:“這也是她的際遇緣法了,半點怪不得人。原本我們瞧着林姑娘都要同寶二爺成親了,偏偏遇國喪家喪,少不得要耽擱幾年了,雖說她年紀小,耽擱得起,但到底費些周折,故而心中都憐惜她。如今比起寶姑娘來,卻是幸運多了。”

王熙鳳聽平兒如此說,卻疑惑道:“說起這事來,我也正納悶呢。原本我們思忖着,林姑娘在京城不認得什麼人,又是和寶玉從小玩到大的,相貌脾氣也都相得,這樁姻緣是再合適不過的了。只是籌備婚禮了這許多時日,冷眼看着林姑娘,總覺得她臉上淡淡的,彷彿不十分樂意似的。如今國喪家喪這麼一鬧,婚事自然要往後拖了,她神色倒似鬆散了許多。你說奇怪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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