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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長安坊市現豪奪 閨帷感嘆立國難

大唐武德元年,長安,九月。

初秋甫至,暑熱漸退,八百里秦川天高雲淡,由綠入黃,蜿蜒的渭河輕流慢淌,水天一色,蘆花滿舟,河中的白鷺青鳥,出沒於煙波之中,偶爾飛過長安城頭。

浴火重生的長安,城牆閣樓早已修葺一新,市坊百業復興,商旅往來如織。四通八達的大道與密如蛛網的小巷交會,牛車馬匹與駱駝商隊穿梭其中,茶坊酒肆傳來管音弦調,柳陌花衢可聞新聲巧笑。

西市坊裏接踵摩肩,人聲鼎沸,南來北往的生意人討價還價,好不熱鬧。突然,從市坊的北面傳來一陣兇狠的叫罵聲,人們放下手中的買賣,紛紛湊上去圍觀。只見一個邊塞軍官模樣的人,未披鎧甲,只着戰袍,滿口酒氣,罵罵咧咧,正揪着一個十來歲男孩兒的衣領,罵道:“你這個小兔崽子,軍爺我相中你家的馬,是你家的福氣,怎麼着,不肯賣是吧老子今天就買定了”說罷,那軍官朝着身旁幾個高鼻藍眼,綾袍辮髮的突厥人咧嘴大笑,露出滿口的黃牙。

那個男孩兒用衣袖把鼻子一擦,倔強地說道:“說好的一百兩白銀,可你拿一兩銀子就要牽走我家的青海驄,這哪裏是買,分明是搶”

衆目睽睽之下,那軍官惱羞成怒,舉起馬鞭正要抽打男孩時,一個四十出頭的男子衝上去抱住男孩兒的頭,轉過臉來央求軍官道:“軍爺,我這小兒不懂事兒,請您高擡貴手,饒了他吧這匹青海驄在我家從小養大,當年這駒兒是從千里之外的鄯善城購得,您出一兩銀子,是不是太太少了一點啊”

“他奶奶的,我出一兩銀子已經是看得起你們了當初,你們的李唐皇帝答應過咱們,幫助他打下長安後,土地和百姓歸他,財寶和金銀歸咱兒,怎麼着,想反悔信不信,老子今天連人帶馬一起虜走”說罷,那軍官和幾個突厥人哈哈大笑起來。

笑罷,看到這對賣馬的父子仍沒撒手的意思,那軍官瞬間變臉,勃然大怒,飛起一腳,踢在父親的肚子上,又揚起馬鞭,狠狠地抽在兒子的臉頰上,頓見皮開肉綻,滿臉是血。趁着父子倆倒地哀號之際,軍官隨手丟出幾粒碎銀兒,然後走上前去,牽着那匹高大健壯的青海驄,和幾個突厥人說說笑笑地揚長而去。

父子倆呻吟着從地上爬起來,還想追上前去討要馬匹時,旁邊好心的人們拉住他倆,紛紛勸道:“你們不要再去招惹他們了,馬匹要不回來是小事,可不要丟掉性命啊”

“那個軍爺是北邊朔方城中梁師都大人的部下,可兇狠了,你們惹不起的”

“就是呀,那梁師都大人有突厥人撐腰,連咱們李唐的皇上都對他敬畏三分,你們今天就自認倒黴,趕快回家吧”

賣馬的父子跪在坊市中,抱頭痛哭,男孩兒一邊擦着臉上的血水,一邊喃喃自語道:“賣了驄兒給奶奶抓藥治病,這回可怎麼辦怎麼辦啊”父親只是抱着兒子低頭痛哭,涕淚俱下卻毫無主意。

市坊裏圍觀的人們一片嘆息,同情之餘又無可奈何,紛紛搖着頭各自散去了。人羣不遠處,在兩個婢女的陪同下,一個身着白紗單衣,頭戴黑色羃蘺的女子,騎在一匹棕色的馬上,將剛纔的這一幕收入眼簾,細白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卻沒有說一句話,一拉馬頭,轉身向城北的霍國公府邸走去。

戌亥相交,滿天繁星,城北的霍國公府前,“柴”字燈籠高高掛起,府裏燈火明亮,竹影婆娑,卻少有閒人走動,顯得寧靜而雅緻。

大堂後面的閨帷內,府邸的女主人大唐平陽公主李三娘卸掉淡妝,脣紅齒白,明眸熠熠,內着粉色褻衣,外披白紗單衣,正斜靠在座榻的腰枕上,凝視着屋裏案桌上正哧哧燃燒的一支紅蠟燭,一動不動,思緒萬千作爲大唐開國時冊封的唯一女軍帥,她率領義軍首倡終南山,征戰秦故地,攻克長安城,俘斬隋軍大將陰世師昔年戎馬倥傯,血雨腥風,這一幕幕如今浮現於眼前,血與淚的記憶令李三娘沒齒難忘,爲解救百姓於水火,多少戰士跟隨自己赴湯蹈火,捐軀沙場地啊可是,隋楊亂政推翻了,大唐已經建立了,百姓應該過上安居樂業的日子了,爲何今天還有西市坊父子那樣的悲劇上演呢李三娘越想越難受,越想越越氣憤。

見主子心緒不佳,婢女巧珠不敢言語,只是垂手而立,侍奉一旁。

這時,夫君柴紹滿面春風地跨門進來,這位新晉爵霍國公的大唐戰將一邊將紅色外袍遞給巧珠,一邊對妻子笑道:“三娘,你看我帶什麼回來了讓你高興高興。”

言畢,卻見榻上的妻子正望着燭火發呆,似乎並未聽見。柴紹往前走了幾步,來到榻前,擡手在妻子眼前揮了揮,李三娘這才發現是丈夫回來了,連忙坐起身來,笑着說道“我走神了,”然後拉着丈夫的手,一同在座榻前坐下。

“夫君,你剛纔和我說什麼來着”李三娘剛剛回過神兒來,此時理了理鬢前的絲髮,自失地一笑,擡頭問柴紹。

柴紹笑逐顏開,回答道:“是這樣的,半年前我們招募的那五千騎兵,已經訓練完畢,今日父皇親臨校場檢閱,龍顏大悅,當即賞賜我彩帛十匹我已經帶回來了,準備給你好好地做幾身衣裳。”

“謝謝夫君那可正好了,今天早晨我還帶着巧珠和鳳鳶去西市坊裏,準備採辦些布帛呢,”說到這裏,李三娘笑容漸逝,雙眉微蹙,低下頭去,嘟噥着說道:“可是,我們訓練了那麼多的兵馬又有什麼用呢”

柴紹已察覺到妻子情緒的變化了,在燭火的照映下,輕握李三娘的雙手,和顏悅色地問道:“怎麼了,遇到什麼事兒了嗎怎麼會有這樣的疑問呢”

於是,李三娘便把今日在西市坊裏看見的悲慘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丈夫。末了,李三娘紅着眼圈,略帶哽咽地問道:“當年咱們征戰終南山,起兵晉陽城,流了那麼多血,吃了那麼多苦,不就是爲了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不受亂政的欺壓嗎怎麼大唐建立起來了,仍有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在眼皮底下呢”

柴紹聽罷,點了點頭,心情也變得沉重,他放下妻子的雙手,站起身來,在屋裏踱步片刻,然後回頭對妻子說道:“娘子,雖然陏楊亂政已亡,大唐初立關中,可是,你知道麼,關外羣雄割據,虎視眈眈,亡我之心一刻未停,河南有王世充,河北有竇建德,江南還有蕭銑一族;西北羣狼更是嗷嗷垂涎,隴西有薛仁杲,朔方有梁師都,他們的主子突厥人與咱們貌合神離,雙方早晚兵戎相見,如今這形勢,只有渾一海內,才能天下太平,才能讓百姓安居樂業啊”

柴紹走到妻子的身後,雙手摩挲着她皙白的雙肩,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接着說道:“梁師都及其幕後主子突厥可汗,以曾經援助大唐攻滅陏楊爲由,恣意妄爲,索賄不止,欺我君臣侮我百姓,父皇也是咬牙切齒,一忍再忍無奈關外未寧,尚有大戰,現在不能結怨突厥,使我腹背受敵,所以所以只能暫時忍耐啊”

說罷,見妻子含淚點頭,柴紹不禁舉目遠眺,穿過窗櫺,看着黑黢黢的夜晚,思緒一下子飛到了數日前在大興宮兩儀殿舉行的御前會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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