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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密林營中論襲戰 晉陽再傳失利訊

暮春清晨,山林間霧靄裊繞,如綿似紗,霞光射來,一片朦朧。飛雀啾啾,穿梭於密林,或立於枝頭,或躍於草間,偶爾探頭探腦,啄食於林中營地邊緣,稍有響動,便噗噗振翅,沖天而去。

梁軍南下延州地境的人馬,在山高林密的小裏溝一分爲三,間隔數裏,呈“品”字駐紮,互爲犄角,彼此策應,多張旗幟,隨時移防。

從向陽溝撤回營地的致果校尉辛炳生,帶領人馬一路狂奔,剛過辰時,便已回到中軍大營。

辛炳生將隊伍交與副手,自己揮鞭向前,來到主將帳前,翻身下馬,把繮繩扔給帳前親兵,然後整理甲冑,抱持鐵盔,通稟之後,挑簾而入,晉見主將。

驍衛將軍劉旻身高八尺,佇立帳中,黝黑的面膛上,深沉的雙眼目光熠熠,一雙鹿皮筒靴套至雙膝,堅挺厚實。劉旻雙手抱臂,聲音低沉,正在給面前的幾名偏將佈置軍務,幾個人躬身聽命,一絲不苟。

見辛炳生步入帳中,劉旻朝跟前的幾人擺擺手,說道:“你們回營吧,各自準備,午時開拔”說罷,擡腳邁步,走到行軍大椅邊坐下,等着辛炳生上前說話。

待衆人離去後,辛炳生“噗通”一下,單膝跪地,低頭說道:“末將無能,未能在小裏溝截斷唐軍糧道”

“起來說話,”劉旻將手一擡,說道,“小裏溝的情形,探馬已於一個時辰前回營稟報了,看來,”劉旻伸出食指,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略作思索,繼續說道,“唐軍先人一步,已經料到我們的意圖了。”

“末將見唐軍已有準備,故未敢放手一搏,畢竟是在敵後,長時纏鬥於我不利。”

“你的做法是對的,”劉旻點點頭,說道,“小裏溝的伏擊,打的就是對方毫無準備,措手不及,既然唐軍有所防備,那麼突襲便失去了意義,你能臨場應變,保存實力,這是好的”

“只是,末將不甚明白,”辛炳生躬身站立,蹙額問道,“唐軍在自己的地境之內,爲何不大張旗鼓地押運糧草,先聲奪人,威懾敵手,而偏偏要示弱於外,隱蔽強弩,暗伏長刀”

“呵呵,”劉旻笑了兩聲,從行軍大椅中站了起來,緩步走到辛炳生面前,拍了拍這位年輕將軍的鎧甲護肩,問道,“你知道延州城中的唐軍主帥是何人嗎”

“柴紹。”

“不錯,”劉旻輕輕一點頭,繼而直視辛炳生,目光犀利地反問道,“柴紹是何許人前朝的太子千牛備身,唐軍的首任馬軍總管,西北宿將段德操的得意門生,此人久經沙場,狡黠如狐,手下兵將驍勇,戰力甚強;其妻李氏亦非尋常婦人,出則披掛爲帥,入則運籌軍機,這樣的隊伍,這樣的統帥,堪稱勁敵啊”

劉旻反剪雙手,看着帳頂,仰頭嘆息道:“去冬,梁王與吐谷渾聯手,圍攻柴紹於太和山,本已勝券在握,眼看事成,卻硬是叫唐軍來了個釜底抽薪,令我軍鎩羽而歸。抱憾之餘,對方的謀略與戰力可見一斑。”

跟前的辛炳生聽罷,搓着雙手,依舊眉頭緊鎖,稍顯稚嫩的臉上寫滿了迷惑,劉旻見狀,這才道破玄機--“唐軍之所以在押運途中示弱於外,是想以突擊對突襲,吸引我軍搏戰,然後聚而殲之。誠如你所言,畢竟是在敵後,對方有地利優勢,若彼此再對戰一時半刻,恐怕延州城中的騎兵就趕到了,那樣的話,咱們腹背受敵,後果不堪設想啊”

看到年輕的辛炳生頻頻點頭,劉旻笑道:“柴紹示弱於外,恐怕還有另外一個目的--此次相遇,也許正是他所希望的。”

辛炳生聽聞,驚詫莫名,張着嘴兒,看着主將,半晌說不出話來。

“既然先前派出的邏騎在小裏溝被我殲滅了”劉旻繼續釋疑道,“那麼,他很可能想要一場穩妥的搏戰,藉機摸摸咱們的底細,也就省去了派人進入密林覘伺我軍的風險。”

“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

“對,”劉旻擡手一拍辛炳生胸前的護心鏡,說道,“沙場狐狸,老謀深算啊”

“如此看來,我下令出擊時,還是應當打出稽胡的旗幡,以淆亂視聽”

“不”劉旻搖搖頭,說道,“兵者,詭道也,實中有虛,虛中有實。此番突襲,貴在速決,唐軍已經見識了咱們精銳的部伍,再打出稽胡的旗幡,便屬畫蛇添足了,有害無益。等到他日合戰,需藉助兵威聲勢之時,再遍樹稽胡旗幡,令唐軍不敢貿然而動”

辛炳生聽聞,“撲通”一聲再次跪下,口中說道:“劉軍帥的話,令末將茅塞頓開,晚輩受益匪淺”

劉旻伸手將辛炳生扶起來,說道,“你叔父辛獠兒將軍也是久歷沙場之人,承蒙他看得起,讓你到我麾下歷練,劉某敢不盡心辛苦兩日了,你快下去歇息吧。”

三千斛軍糧運入延州城,饑饉之狀一時緩解。

這日午後,李三娘在採買主事巧珠的陪同下,去了一趟馮府,看望了騎將馮弇有孕在身的妻子駱鶯兒,申末時分,樹影斜長,方纔回到了府衙。

在通往上房的迴廊中,李三娘步履輕盈,滿面笑容,和巧珠有說有笑,正議着駱鶯兒將來所生是男是女時,只見上房的楠木扇門邊,後府主事鳳鳶垂手躬立,戰戰兢兢,侍女墨綠則跪伏在旁,低聲啜泣,淚珠連連。

巧珠見事不妙,連忙說了聲“公主,後府還有事,我去忙了”

李三娘眉頭一皺,快步走到楠木門邊,正要開口詢問鳳鳶發生何事時,只見屋裏傳來了柴紹怒氣衝衝的聲音“主子仁厚,你們就蹬鼻子上臉,越發的沒有規矩了,連個茶碗也端不穩”

李三娘擡腳進屋,只見滿地皆是瓷碗碎片,水沫兒與茶片兒四處濺落,一地狼藉,柴紹氣呼呼地坐在正位上,一邊摸着自己通紅的右手背,一邊瞪着雙眼,怒不可遏。

李三娘立刻明白髮生了什麼。

朝門外的兩人揮揮手,示意她們離去後,李三娘轉身從屋裏的立櫃中拿出燙傷藥膏,走到丈夫身邊,彎下腰去,握住他的右手,默不作聲地將藥膏輕輕地抹在燙傷處。

柴紹嘆了一口氣,看着自己通紅的手背,說道:“哎,夫人,咱們平時是不是對下人過於寬厚了難道真是印證了老句老話慈不掌兵”

李三娘立起身來,一邊將藥盒蓋好,一邊笑道:“這是家裏,又不是在軍中,何有此說”

柴紹搖搖頭,動了動自己的右手指,又是一聲低嘆。

李三娘將藥膏放回櫃中,隱隱約約地感到丈夫心緒不佳,便走到他身邊,尋個椅子坐了,輕輕一笑,打趣道:“怎麼了我的驃騎大將軍,戰場上刀來劍往且不眨眼,今日一個小小的茶碗竟讓您如此動怒非要把它摔個粉碎才解氣。”

柴紹往椅子裏一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了出來,這才說道:“外面的事兒不順心,回到屋裏還要受這個窩囊氣,怎不令人心煩”

“哦,是嗎外面是誰如此大膽,讓當朝霍公受氣不快,”李三娘捂着嘴兒,偷偷笑道。

柴紹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也自嘲地一笑,繼而轉過頭來,目光沉沉地看着妻子,說道:“上午接到廷報,齊王戰敗了,現已撤回黃河,劉武周在東岸兵勢甚盛啊”

李三娘聽聞,收斂笑容,垂下眼簾,略一思索,問道:“也就是說,咱們在黃河東岸的土地已全部淪陷”

柴紹點了點頭。

“那朝廷如何打算呢”

“照目前的情形,自然是另派重將,奪回東岸,畢竟,晉陽是龍飛之地,所在的幷州更是富庶糧倉,豈容他人盤踞”柴紹擡眼看着門外,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會不會讓二郎領兵呢”

“這個”柴紹有些猶豫,面露難色,收回目光,說道,“這事兒讓人頗感糾結啊東岸戰事不利,眼看敵軍就要殺到黃河邊上了,非智勇之帥不能挽回頹勢;然而,平薛之戰後,秦王功高,又應有所迴避,以免招來妒意,我先前也曾致信委勸。哎,真是兩難,兩難啊”

李三娘聽聞,濃眉倒豎,把臉一沉,陰陰地說道:“國難思良將,家貧思賢妻,爲何非要等到出現了國難家貧的窘況,纔會想到讓賢者出來解困呢,平常時刻都做什麼去了真是令人費解”

柴紹坐在椅中,默不作聲。

李三娘站起身來,走到楠木門邊,喚來侍女銀釧兒,收拾這滿屋的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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