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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騎將論戰意不同 牆頭低語神色憂

日近午時,熱風如焚,穿堂過戶,令人焦躁。

馬三寶接到帥令時,正在營房中同妻子秦蕊兒擦拭佩劍,倆人你一言我一語,正談論着軍帥柴紹的病情,猜測着要在這陽山城裏停駐多久。

此時,看着傳令官匆匆別去的背影,秦蕊兒有些不解,側頭問道:“當家的,軍令從帥府傳出,難道霍公恢復得這麼快,可以起身處置軍務了?”

馬三寶搖搖頭,若有所思,沒有吭氣。

“喛,你倒是說話呀,”秦蕊兒性急,瞪着丈夫說道。

馬三寶眨眨鼓突的雙眼,不急不徐地答道:“謝郎中說,霍公憂勞成疾,心肝血虛,至少需要靜臥半個月,我看吶,多半是……”馬三寶咂咂嘴,有些猶豫的模樣兒。

“多半是什麼?”秦芯兒迫不急待地問道,“多半是公主殿下的指令?”

馬三寶皺起雙眉,點了點頭。

“那你還不快去!”秦蕊兒催促道。

馬三寶轉過臉來,有些憂慮地說道:“若是殿下的指令,那……那未必是好事啊!”

“咹?”

“這便意味着,”馬三寶一邊轉身換衣裳,一邊嘟噥道,“一是霍公病重,未見好轉;二是軍情緊急,殿下掛帥了!”

秦蕊兒一聽,繃起臉來,快步走到楠木架子前,幫丈夫取下軍袍,不再說一句話……

馬蹄踏風,頃刻而至。

馬三寶來到帥府議事廳時,馮弇、丘英起已經就座,就在這一瞬間,馬三寶明白了爲何被召見——定然與騎兵有關!

擡頭再看時,主位上果然是女帥坐鎮,只見她不苟言笑,神情肅然,馬三寶連忙拱手行禮,一躬身,快步入座。

李三娘簡短地將前方交兵的情形作了交待,末了,說道:“霍公臥病不起,我已答應他,暫時領兵,稍後再召集衆將喻說此事,而眼下……”李三娘掃視三人,頓了頓,“而眼下最要緊的事兒,便是如何迴應郝齊平,以騎兵增援黑沙河大營。”

三人彼此看了看,互有謙讓之意,見馬三寶、丘英起都將目光落到自己身上,馮弇這才嚥了口唾沫,朝着帥位一拱手,說道:“殿下,末將以爲,當務之急是拿下稽胡騎兵,只要擊敗了他們,不但黑沙河安全了,就算是紅墩界故壘,咱們也可以再次攻擊啊!”

“馮將軍,”李三娘有些疑惑地盯着對方,“在故壘之下,你不是同稽胡騎兵交過手嗎?如何能擊敗他們?”

“殿下,前番乃是倉促之下投入戰鬥的,嗯,確切地說,是迫不得以的救援之戰,且沙塵突起,天時地勢皆不利於我,如果……”馮弇咬咬牙,“如果能在沙丘曠野展開隊伍,同稽胡正面對決,我軍仍有勝算!”

“正面對決?”

“對!”馮弇使勁地點頭,“就算對方出動重甲駝隊,咱們也無所畏懼,他有他的打法,我有我的打法!”

“怎麼說?”

“殿下,”馮弇坐直身體,有些激動地答道,“駝隊偏重於一個’重’字,厚甲長刀,沉緩如山;而咱們的騎兵偏重於一個’快’字,行動迅速,分隔殲敵——一若能以我之長,克敵之短,咱們是有勝算的!”

李三娘聽聞,沒有說話,目不轉晴地盯着案桌上的令箭桶,陷入沉思之中。

馮弇見狀,有些着急,看了看旁邊的丘英起,補充道:“若能得到玄甲軍的策應,出奇不意,攻敵側冀或出敵陣後,則更有把握!”

李三娘嘴脣囁嚅,欲言又止,停頓片刻,才扭頭看着丘英起,問道:“丘將軍,你意下如何?”

這名二十出頭的少年將軍,俊朗的臉龐上一雙黑眸熠熠生輝,如同清澈的潭水,波瀾不驚中透露出勃勃生機,只見他一扯戰裙,端正身姿,說道——

“殿下,玄甲軍受秦王訓導多年,本就是摧折敵陣的奇兵,若配合馮將軍作戰,自當竭盡全力;不過,末將有些疑問,不可不言。”

“好,但說無妨,”李三娘嘴角輕揚,掠過一絲微笑。

“秦王常說,用兵之要,奇正變換,因地制宜,故能常勝不敗!玄甲軍縱然驍勇,可秦王多作奇兵使用,藉助山林沙坡的掩護,在敵人最料想不到的地方,給予他們致命一擊!”

李三娘饒有興趣,點頭贊同。

“可如今在這戈壁荒灘裏,”丘英起眉頭微皺,繼續說道,“一眼望去,寂寥無邊,難有隱蔽之地,騎兵稍有調動,便黃塵高揚,遠近皆知,實難達到突襲的目的啊!”

李三娘聽聞,鼻翼翕動,無聲感嘆。

馬三寶扭頭看了看丘英起,正想開口說話時,卻被馮弇搶了個先——

“丘將軍所言不謬,然而,既有’因地制宜’之說,也有’因時制宜’之論——戈壁寥廓,誠然難以隱蔽;但是,若我以主力騎兵纏鬥稽胡,待對方精疲力竭之時,丘將軍再出陣搏戰,沖垮對方,不也是一支奇兵?”

丘英起搖搖頭,說道:“示敵於無形,攻敵於無備,我既現身於曠野,敵豈能無備?若對方也保留預備隊伍,則我方毫無’奇兵’可言,那將演變成硬碰硬的對戰。”

“就算如此,”馮弇腮幫一鼓,堅定地說道,“咱們也要同稽胡拼一拼,當年在臨川崗,面對隋軍的虎狼之師,咱們不也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

“可是,馮將軍……”丘英起還想辯駁時,馬三寶立即打斷了他,說道,“二位不必再爭了,稽胡鐵了心地幫着梁師都,已成爲咱們北征道路上的絆腳石,無論如何,咱們都要挪開這塊石頭!”

說着,馬三寶轉過臉來,往帥位上看去;馮、丘二將也不再言語,只將眼珠一轉,目光立即追隨馬三寶。

帥位上,李三娘蹙額沉吟,神色嚴峻,正在掂量着衆人的話語。

片刻之後,只見她端正髮髻,緩緩擡頭,說道:“的確,稽胡已成爲一顆絆腳石,強攻也罷,奇襲也罷,不將此敵除去,朔方難以掃滅,然而,”李三娘頓了頓,看看將軍們,“然而,究竟取何法作戰,容我思量思量,今日暫不作定論。”

……

未時已過,日頭向西,熱風拂面,令人厭厭。

陽山城東北角的堞樓上,戰旗呼呼作響,練帶隨風飄揚,站在此處眺望,前方一馬平川,褐色的戈壁灘裏星落棋佈地點綴着片片綠草,其間,偶爾夾雜着一些不知名的紫色小花,搖曳風中,翩翩起舞,煞是好看。

城樓上,一名將軍佇立良久,極目遠眺,眉頭緊鎖,卻毫無賞景的心情——馬三寶從帥府出來後,心事重重,無意回營,索性拾階登樓,找個安靜的地方獨自思索。

“你怎麼午飯也不喫,跑到這裏來了?”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馬三寶回頭一看,原來是妻子秦蕊兒也登階上樓了,邊走邊嗔道:“我到處找你,帥府說你們早就離開了,軍營中也沒見蹤影,你一個人跑這裏來幹嘛?”

馬三寶摸着頭“嘿嘿”地乾笑了兩聲,擡腳走到妻子身邊,說道:“我也不餓,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想點事兒,哦,對了,你這麼急找我,就是爲了午飯?”

“嗨,”秦蕊兒眼角一斜,乜了丈夫一眼,“一頓不喫,你也餓不死吧!是申珂讓我來找你,她說擘張弩與騎兵協作不夠好,在紅敦界時差點兒射傷自己人,所以想請你調動騎兵來演練。”

馬三寶笑了笑,說道:“哦,原來是這件小事兒呀!”

“你以爲呢?”秦蕊兒白了丈夫一眼。

“哎——”馬三寶長嘆一聲,收起笑臉,移步往城樓欄杆邊走去,舉目遠眺,滿目愁雲。

馬三寶天性樂觀,平日總是笑呵呵的模樣兒,今日一反常態,哀聲嘆氣,着實令妻子意外。

秦蕊兒連忙跟過去,側頭問道:“怎麼了,當家的?”

馬三寶皺皺眉,咂咂嘴,沒有立即回答,一雙鼓突的雙眼依舊盯着遠處。

“到底怎麼回事嘛?”秦蕊兒有些着急了。

“嗯,你說,到底應不應該讓馮弇對戰稽胡呢?”馬三寶側過身來,一字一頓地問道。

“你說什麼?”秦蕊兒睜大了眼睛,似乎沒聽清楚。

馬三寶扭頭看了看四周,見無閒人,這才一五一十地將上午帥府裏的事兒講了一遍。

“這怎麼能行?!”秦蕊兒雙眉一挑,跺着腳說道,“稽胡騎兵又不是軟柿子,甚至比當年隋軍的陰弘言還要難啃,戰場上萬一有個差池,他家裏還有個弱妻和嬰孩呢!”

“是啊,是啊,”馬三寶搓着雙手應道,“可他在殿下面前頗有信心,且將戰法都考慮好了,我看他是不會輕易放棄的,而且……”

“我看他是想急於立功!”秦蕊兒不待丈夫說完,便打斷道,“可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去拼啊!”

“這個麼……”馬三寶舔了舔嘴脣,字斟句酌地說道,“想立功也是人之常情,畢竟,他從延州出來追趕隊伍,本就晚了,也錯過了好幾場大戰,再往後呀,攻城拔寨是重頭戲,這騎兵對戰恐怕也沒有多少機會了,所以……”

“哪也不行,”秦蕊兒連忙擺手,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似的,不知是心緒激動還是熱風襲人,站在城樓上,秦蕊兒已是汗珠滿頭。

馬三寶擡起手來,用袖口沾了沾妻子的額頭,說道:“其實呀,這也未必是什麼壞事,馮弇若能戰勝稽胡,便除去了這顆絆腳石,也去掉了殿下的一個心病,那麼立功受獎則是必然……嗯,畢竟,駱鶯兒和襁褓中的孩子都需要他建功立業啊,這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哎,”秦蕊兒聽聞,無可奈何地嘆息一聲,轉念一想,扭頭問道,“你剛纔說什麼來着——殿下說無論如何都要拿下稽胡?”

“對!”

“那好,也不能單獨指望馮弇,申珂這妞兒的主意多,擘張弩協同騎兵,咱們也得抓緊練練!”

“好,”馬三寶笑了起來,眨眨鼓突的雙眼,問道,“我的好婆姨,現在肚子餓得慌,你帶喫的沒?”

秦蕊兒從懷中取出一個藍布小包,打開一看,是兩隻溫熱的糊麻餅,馬三寶見狀,眉開眼笑,立即伸手來拿。

“啪”地一下,秦蕊兒把他的手打縮了回去,白了丈夫一眼,說道:“我就知道你這德性,來,把手擦擦再喫!”

“好嘞,好嘞,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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