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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 解析密信謀智取?忘年好友說家信

夜風拂帳,嘩嘩直響,棉簾厚重,輕叩帳門。

大燭勁燃,嗤嗤有聲,照得中軍大帳裏一片雪亮;地上支着一盆炭火,焰色通紅,噼啪作響,熱氣四散,令帳內溫暖如春。

蕭之藏將谷口的遭遇娓娓道來,末了,擡手摸向袖袋,掏出之前藏在蠟丸中的那一小卷紙條,站起身來,上前兩步,呈遞給李三娘。

接過紙條,緩緩打開,李三娘就着燭火一看,只見上面全是工整的蠅頭小楷,字跡清晰,排列縝密,文末一方小篆紅印煞是顯眼,仔細一看,乃是“梁王密敕”的字樣。

李三娘擡頭,笑道:“蕭學士神機妙算,讓對方的信使自投羅網,連梁師都的密信都落在了咱們的手裏!”

“殿下,”蕭之藏神色平靜地說道,“伏擊對方,截獲密信,實屬偶然;但信中所言之事,干係重大,咱們不能等閒視之,當早作防範吶!”

李三娘聽聞,濃眉一蹙,再次低頭,將目光移到密信上,仔細讀道——

“索周將軍:

紅墩界捷報,大快人心,論功行賞已有明諭,將軍當倍加戳力,再立戰功!然而,稽胡北蠻,可同患難而不可共富貴,且李唐於彼有族滅之仇,戰局一旦向好,彼勢必南下,一雪會盟之恥!我軍新挫,軍械馬匹未備,汝當謹爲防禦,扼守紅墩界,滯留稽胡,務與南下,壘中所儲軍資鏖戰半年足矣!孤已與突厥議定,明春草長馬肥之時,即大發兵,一舉蕩平關中,傾覆李唐!”

看罷,李三娘眉頭緊鎖,神色凝重,將密信攥在手中,遲遲沒有言語,只盯着面前炭火熊熊的鐵盆,思量着戰事的起伏,陷入了沉思之中……

難怪紅墩界難以攻拔,除了地勢險要之外,對方的軍資儲備竟達半年之久!看來梁師都早有預謀,要在這戈壁灘中拖住自己,然後等待時局變化,伺機反撲!

也許,這是此番北征的轉折之戰,若拿下紅墩界,梁師都便無險可守,剩下一座朔方孤城,只能坐以待斃;若被阻於戈壁,遷延不進,一旦春暖花開,突厥參戰,那麼朔方城會變得遙不可及,北征將以失敗告終!

想到這裏,李三娘悵然若失,無聲嘆息。

面前的炭火通紅一團,焰苗如舌,貪婪地舔噬着,舞動着,偶爾冒出一股細煙,嫋嫋而上,轉眼間便消散在半空中。

躍動的火苗勾起痛苦的記憶——故壘下煙焰漲天的戰場,哀嚎逃奔的士卒,焦炭一般的屍首,刺鼻嗆人的血腥,那不是戰場,分明就是人間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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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帳內溫暖怡人,但此時此刻,李三娘卻後背發涼,不寒而慄。

“不能這麼打了……”李三娘兀自冒出一句話來,但聲音細弱,似乎只有她自己能聽清楚。

“殿下,您說什麼?”蕭之藏立直腰身,從旁問道。

“我說,這仗不能這麼打了!”李三娘提高聲音,擡手捋了捋鬢髮,斬釘截鐵地說道。

蕭之藏點點頭:“紅墩界之戰,只可智取,不能強攻。”

“對!”李三娘黑眸一閃,目光炯炯,繼而眼簾緩緩垂下,露出迷惑的神色,“可是,’智取’這篇文章,當從何處下筆呢?”

“就從這封密信下筆,”蕭之藏笑了笑,兩道淡眉輕輕一揚,嘴角微翹,露出一排細白的牙齒。

“從這封密信……”李三娘一邊回味

着蕭之藏的話,一邊打開攥在手中的捲紙,再次掃視,喃喃道,“你是說,這裏面有文章可做,梁師都,朔方城,紅墩界,稽胡人……”

“稽胡人!”瞬間,靈光乍現,猶如雲開霧散一般,李三娘驚呼道,“從稽胡入手!他們來助戰,想法與梁師都不盡相同,不同就是差異,就是矛盾,咱們可以利用這一點,分化他們,離間他們,瓦解他們,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

蕭之藏聽聞,一彈袍角,站起身來,拱手賀道:“殿下睿智,洞察事機,蕭某佩服!”

李三娘擺擺手,笑道:“若非蕭學士開導,我哪能想到這一層啊!還是你這個’軍中張子房’有謀略,不過,”李三娘話鋒一轉,收起笑容,“時間緊迫,咱們得速速謀劃,想必蕭學士已有打算了吧?”

“殿下,”蕭之藏立直腰身,垂抱雙手,答道,“在趕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此事,反間計自是不二選擇,但需要有人去聯絡稽胡,策劃運作,令索周大起疑心,而咱們的軍將之中,唯有一人能堪此任!”

李三娘莞爾一笑,應道:“何潘仁。”

蕭之藏也笑了起來,再次彎腰拱手。

李三娘指指椅子,示意蕭之藏坐下說話,“看來蕭學士已成竹在胸了,願聞其詳!”

蕭之藏退後兩步,落坐椅中,雙手按膝,徐徐說道:“儘管細節尚未考慮完備,但大致輪廓如此,首先,咱們應當……”

夜風呼嘯,篝火躍動,衛士肅穆,握刀環立,中軍大帳的燭光一直閃亮,與天邊的啓明星遙遙相應,共同迎來了第二天的東方微曦。

……

人聲頻傳,車馬往來,時遠時近,絡繹不絕。

凌晨時分,蕭之藏纔回到自己的營帳中,雖然一路趕來,旅途勞頓,又連夜獻策,通宵達旦,本已十分疲憊,可不知怎的,在行軍牀上卻睡得不踏實,一兩個時辰的光景裏都是迷迷糊糊的,夢境光怪陸離,飄忽不定,一會兒是觀文殿,天策府,一會兒又是太和山,戈壁灘;一會是早朝班列,諮議時政,一會兒又是金戈鐵馬,塵土飛揚……

突然,帳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既然蕭學士一夜沒閤眼,那就不打擾了,從長安趕來,幾天的路程呢,讓他好生歇息吧!”

聽到聲音,蕭之藏已全然醒來,睡意全無,隔着帳篷把外間的情形聽得一清二楚,於是扯開蓋在身上的大氅,坐了起來,高聲說道:“請丘將軍等候片刻,容蕭某稍事盥洗!”

“呵呵,不急,不急,”外面立即傳來爽朗清脆的笑聲。

須臾,二人帳中相見,雖然只分別了近十天的時間,但此刻見面,彼此卻似有千言萬語,欲一吐爲快。

“蕭先生,您回來得正是時候啊,”年輕的丘英起滿面笑容,說道,“您的辦法多,是公主殿下的好參謀,我思量着,這紅墩界恐怕得換個打法了吧?”

蕭之藏並未回答,擡手指了指丘英起裹着繃帶的傷臂,問道:“怎麼樣,傷得重嗎?”

丘英起側頭看了一下肩膀,答道:“還好,拔出箭頭時有些骨裂,謝郎中已作了處置,休養一段時間便可以再上戰場。”

蕭之藏點點頭,鼻翼翕動,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說道:“這是不幸中的萬幸吶!紅墩界戰鬥慘烈,我軍損兵折將,馮弇將軍折戟沙場,令人扼腕痛惜

!”

提到馮弇,丘英起悲從中來,笑容不在,緊繃着嘴脣沒有說話,只把頭沉沉地埋了下去。

蕭之藏站起身來,反剪雙手,踱步到帳邊,掀起棉簾,眺望營地。

一束強烈的陽光射了進來,照亮了整個軍帳,也照亮了蕭之藏清瘦矍鑠的面龐,他高高的額頭已爬上了細紋,挺立的鼻樑卻光潔如玉,挽束向上的鬢髮顯出幾縷銀絲,在陽光下格外顯眼。

沉默片刻,蕭之藏才轉身回位,緩緩說道:“丘將軍,實不相瞞,昨夜在中軍大帳,我已向公主殿下陳說了智取紅墩界的打算,當然,最後如何實施,還得殿下來決定。”

“如此堪好,”丘英起擡頭看着蕭之藏,深有感觸地說道,“對方佔着地利優勢,天時又數不利於我,若不把人謀發揮到極致,咱們斷難越過這紅墩界,繼續北進!哎,在這茫茫戈壁裏,與對方硬碰硬,已然不行了,壘下將士的屍骸時刻都在警示着咱們吶……”

“不錯,”蕭之藏點點頭,摸着下頜說道,“全軍上下都如丘將軍一樣,有這般認識,那麼,紅墩界就不難拔除了。”

“哦,是嗎?”丘起英一聽,頓時振作起來,吊着傷臂一躬身,說道:“蕭先生足智多謀,只要有用得着英起的地方,儘管吩咐!”

蕭之藏擡手往下壓了壓,示意丘起英坐下說話,笑道:“丘將軍安生養傷就好,日後攻城拔寨,建功大唐,還要仰仗你啊!不過,眼下拔除紅墩界,卻另有人選了。”

丘英起聽聞,有些惆悵,再次扭頭看了看自己的傷臂,輕輕地嘆了口氣。

“噢,對了,”蕭之藏一邊站起來,走到行囊處取物件,一邊笑道,“此番回京,雖然倉促,但仍與令尊得以會面,令尊已拜左監門大將軍,可喜可賀啊!”

“嗯,好,”丘英起心不在焉地答道,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眨了眨眼晴,似乎還在想着剛纔紅墩界的事兒。

“朝廷上下都說,貴府一門三代爲將,既是我朝立國以來的幸事,更是丘氏家族的門庭榮耀啊,”說着,蕭之藏把一個從行囊中取出的信封遞給丘英起,“這是令尊讓我帶給您的信。”

丘英.asxs.頭致謝,接過信封緩緩撕開,一抖信紙,快速掃視,繼而笑笑,說道:“父親大人過於操心了,國尚不固,何以家爲?”

“嗯?”

“哦,父親在信中說,”丘英起笑着解釋道,“家裏在長安給我說了一門親事,說是等到朔方戰事結束了,便回去成婚。”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嘛!”

“哎,”丘英起搖搖頭,“國家初立,四面臨敵,正是我輩征戰沙場,戳力建功之時,我哪有心思回長安去做這個事兒啊?”

“哦,是嗎?”蕭之藏神祕莫測地一笑,咧咧嘴,說道,“回長安沒這心思,並不意味着在黑沙河沒這心思啊!”

丘英起一愣,怔怔地盯着蕭之藏,飛快地眨動眼睛,瞬間便釋然,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臉頰泛起紅暈。

“呵呵,這個姑娘的確不錯,”蕭之藏笑容可掬地說道,“當然了,我會替丘將軍保守祕密的,直至您願意講出來。”

“知我者,蕭先生也,”丘英起說着說着,緩緩低下頭去,靦腆地摩挲着自己的裙甲,喃喃道,“不過,這些事兒,等拿下了紅墩界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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