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冬日小說網>贅婿>第一〇七九章 蜉蝣哪堪比天地 萬象去罷見衆生(十)
閱讀設置

設置X

第一〇七九章 蜉蝣哪堪比天地 萬象去罷見衆生(十)

“……武建朔九年之後,女真人第四次南下,一路過來的場面,大夥兒都知道了。”

孟著桃的聲音響在寬闊的庭院裏,壓下了因他師弟師妹成親而來的些許喧鬧。

“大軍過徐州後,武朝於江北的軍隊匆匆南逃,成千上萬的百姓,又是倉皇逃離。我在山間有寨子,避開了大道,因此未受太大的衝擊。寨內有存糧,是我在先前幾年時間裏處心積慮攢的,後來又收了流民,因此多活了數千人!”

“至於俞家村的百姓,我先一步喚了他們轉移,百姓當中若有想做事、能做事的青壯,孟某在山寨之中皆有安置。當然,這中間也難免有過一些爭鬥,一些強人甚至是武朝的官兒,見我這邊準備妥善,便想要過來搶奪,因此便被我殺了,不瞞大家,這期間,孟某還劫過官府的糧倉,若要說殺人,孟著桃手上血跡斑斑,絕對算不得無辜,可若說活人,孟某救人之時,比許多官府可稱職得多!”

他的話說到這裏,人羣當中不少綠林人已經開始點頭。

有人道:“官府的糧,即便留下,後來也落入女真人的手中了。”

又有人道:“孟先生能做到這些,確實已經極不容易,不愧是‘量天尺’。”

亦有人說:“莫非做了這些,便能殺了他師父麼?”

孟著桃對於這些年的救人舉動,顯然也是頗爲自豪,此時頓了頓,目光掃過周遭。

“孟某與家師的分歧,倒有兩項,也不是不能說與大家聽。”

他道:“其中一項,乃是家師性子耿直,女真人南下時,他一直希望孟某能率兵出擊,進攻金國軍隊,仗義死節……”

這句話一出,人羣中便又是一片轟響,均覺得這凌生威着實過於強人所難。金人殺來時,武朝百萬大軍尚且不斷潰退,孟著桃一個小山寨,若真的殺出去,無非是在女真陣前死了,復有何用?

孟著桃搖了搖頭:“家師的理念,是極好的想法,孟某極能理解他的心情。只是這世上各人的選擇,在那等情況下,已經說不清對錯了。孟某有自己的堅持,而且在這一點上,與幾位師弟師妹的想法不同,凌老英雄雖然曾經有過勸說,但對我的想法,也是理解的……”

“可與此同時,師父他……一直覺得孟某有些時候手段過重,殺人過多,其實事後想想,有時候或許也確實不該殺那麼多人,可身處前兩年的亂局,許多時候,分不清了。”

女真離去之後,留下江南的這個爛攤子,隨後是公平黨的大規模起事,殺富民,奪喫食,在此期間,揚旗而起的各路梟雄又何嘗不是勾心鬥角、相互廝殺。這裏頭的腥風血雨,孟著桃雖然並不明說,衆人幾乎也能聞到那滲人的血腥味。

只聽孟著桃長長地嘆了口氣。

“師父他老人家不願隨我上山,後來……江北情況惡劣,山下已易子而食了,我寨中的東西不多,手底下……出過一些亂子。師父他每次找我分說,大大小小的事情,已經攪合在一起,最後是沒法說了……師父說,我輩武人,以武爲道,既然嘴上已經說不清楚,那便以武藝來衛道吧。”

“……我們打過一場,是堂堂正正的比鬥。凌老英雄說,這是謝師禮,從此,送我出師。。”

孟著桃在那兒靜靜地站了片刻,他擡起一隻手,看着自己的右手。

“諸位英雄,孟某這些年,都是在激流中打拼,手上的武藝,不是給人好看的花架子。我的尺上、手上沾血太多,既然如此,功夫必定暴戾極端。師父他老人家,使出鋼鞭之中的幾門絕藝,我收手不及,打傷了他……這是孟某的罪孽。可要說老英雄因我而死,我不同意,凌老英雄他最後,也並未說是我錯了。他只是說,我等道路不同,只好分道揚鑣。而對於凌家的鞭法,孟某從不曾辜負了它。”

“殺了凌老英雄的,是這個世道!”

孟著桃轉身,緩緩走上屋檐下的臺階,隨後又轉過來,朗聲道。

“諸位,我與凌老英雄的分歧,是武道的分歧。老英雄他想要慷慨而死,孟某心中敬佩,可孟某的道路,是爲了讓更多的人活下來……孟某讓這些人,活下來了。”

他將手指指向庭院中央的四人。

“在山中,孟某讓寨子裏的人,活下來了……在俞家村,孟某讓俞家村的人活下來了……女真人殺過來時,孟某讓數千百姓,活下來了……此外還有公平黨的數萬人,孟某讓他們活下來了。”

“你若說着活下來的過程裏有沒有人無辜者死去,孟某想說,那不僅有,或許還很多……這樣的世道,你讓一些人活下來,另外便必然有一些人,活不下去。爲什麼?這是因爲女真人肆虐之後,這天下的米糧,已經不夠吃了——”

“這樣的時刻,有些人一人家中依然存了十人的口糧,你說他有罪嗎?他無罪卻又有罪!這無糧的十人眼看着就要餓死,我們便只能奪出這一人的口糧,令十個人能夠活着。諸位英雄,公平黨爲不了無米之炊,整個江南,千百萬人要死了!我們只能採取一些手段,讓死的人能稍微少一些!等到事態稍微緩解,再盡力的,讓更多人,甚至全部的人,活下來!”

“我方纔聽人說起,孟著桃夠不夠資格執掌‘怨憎會’,諸位英雄,能不能執掌‘怨憎會’,不是以情理而論。那不是因爲孟某會做人,不是因爲孟某在面對女真人時,慷慨地衝了上去然後死了,而是因爲孟某能夠讓更多的人,活下來,是因爲孟某能在兩個壞的選擇裏,選一個不是最壞的。”

“各位啊,怨憎之會,只要做了選擇,怨憎就永遠在這人身上交匯,你讓人活下來了,死了的那些人會恨你,你爲一方主持了公道,被處理的那些人會恨你,這就是所謂的怨憎會。而不做選擇之人,從無業障……”

孟著桃望着下方庭院間的師弟師妹們,院子周圍的人羣中竊竊私語,對於此事,終究是難以評判的。

若孟著桃自稱是個道德無缺的君子,那或許還能指責一番。可對方自承手上染血無數,他是亦正亦邪之人,與凌生威因做事分歧分道揚鑣,並非是完全說不過去。最重要的是,他方纔這一番說話,表面上從容大氣,實則內蘊強硬無比,一時間卻沒有幾人敢就此開口,拿簡單的道德來“審判”於他。

幾名師弟師妹面色變幻,那位去了師妹的四師弟此刻倒是咬着牙,憋出一句話來:“你如此巧舌如簧,歪理無數,便想將這等潑天仇怨揭過麼?”

“並非如此。”

孟著桃搖了搖頭。坦然道:“我與凌老英雄的分歧,乃是說給天下人聽的道理,這對對錯錯,既不在凌老英雄身上,也不在我的身上,比武那日凌老英雄送我出師,心懷暢快,爾等何知?你們是我的師弟師妹,過往我將你們視爲孩子,但你們已然長大,要來複仇,卻是理所當然,情理之中的事。”

他道:“俞斌,你們往日裏想着過來尋仇,卻又瞻前顧後,擔心我指使手下人隨隨便便就將你們如何了,這也實在太小看你們的師哥。武者以武爲道,你們若心性堅定,要殺過來,師哥心裏只有高興而已。”

“那麼,今日,此刻,你們要來尋仇,是一人來,還是四人其上,孟某也只一人接下便了……如何?”

孟著桃說到這裏,朝着前方攤了攤手。

圍觀衆人興奮起來,知道雖然先前過了口舌,但孟著桃心底實則是動了怒,此刻終究還是會有一場打鬥。

這凌家的四人武藝或許並不高強,但若是四人齊上,對於作爲八執之一的“量天尺”孟著桃的武藝到底有多高,大夥兒便多少能夠看出些端倪來。

孟著桃的話語落下,庭院當中沉默了片刻,那過來尋仇的四人雖然言語慷慨,但對於孟著桃直接的約架,卻是微微的有些猶豫了。

人羣之中一時間竊竊私語,二樓之上,平等王麾下的大掌櫃金勇笙開口道:“今日之事既然到了這裏,我等可以做個保,凌家衆人的尋仇堂堂正正,待會若與孟先生打起來,無論哪一邊的死傷,此事都需到此爲止。即便孟先生死在這裏,大夥兒也不許尋仇,而若是凌家的衆人,還有那位……俞斌小兄弟去了,也不許因此再生仇怨。大家說,如何啊?”

“天刀”譚正道:“自該如此。”

李彥鋒、果勝天等人也隨之出聲:“我等也可作保,誰若是沒完沒了,便是不給今日過來的衆多英雄前輩面子!”

衆人的話說到這裏,人羣之中有人朝外頭出來,說了一聲:“阿彌陀佛。”在場諸人聽得心頭一震,都能感覺到這聲佛號的內力渾厚,彷彿直接沉入所有人的心中。

只見此時出來的是一名鬍鬚斑白,穿着破舊灰袍,持月牙鏟的高大和尚。這和尚走出人羣,朝着場地中央過來,場地中央的四人便彷彿找到了救星,各自合十見禮。只見這年紀在五十上下的和尚向着前方豎起單掌,笑道:“孟施主,可還認得我麼?”

“原來是曇濟大師。”孟著桃抱拳行禮,“許久不見了。”

“十年前見凌施主時,你的武藝已然不俗,老衲當時便斷言,你必有一日能令凌家鞭法大放異彩,卻想不到,十年之後你我再見,卻是這樣的狀況了。”

那和尚一笑之後,面容肅穆起來:“不久之前,你的這幾位師弟師妹找到老衲,要老衲爲凌施主的死主持公道,老衲憶及十年前所見,知道施主素有見識,因此今日讓他們幾位先行出面,激施主出來說話,辨明原委。此時看來,倒真是……一場孽債。”

聽他如此說完,那邊的孟著桃也微微地吐了一口氣:“原來如此,我本察覺幾名師弟師妹行得此事,背後或許有人指使,擔心他們爲壞人利用。想不到是曇濟大師過來,那便無事了。”

“要說無事,卻也未必。”

“……大師此言何意?”

孟著桃的神色,微微錯愕。

對面那位曇濟和尚豎着單掌,微微嘆息。

“阿彌陀佛,老衲出家之前,與凌生威施主便是舊識,當年凌施主與我徹夜論武,將手中鞭法精義不吝賜告,方令老衲補足胸中所學,最終能殺了敵人,報家中大仇……孟施主,你與凌施主道路不同,但即便如此,你坦坦蕩蕩,老衲也不能說你做的事情就錯了,因此對大道,老衲無話可說……”

“可除此之外,之於私怨這樣的小事,老衲卻囿於因果,有不得不爲之事……”

……

老和尚的目光,略帶疲憊地望向了那邊的孟著桃。

……

孟著桃目光復雜,微微地張了張嘴,如此持續片刻,但終於還是嘆息出聲。

……

“……罷了。”

******

夜色迷濛,火光照耀的金樓庭院之中,一衆綠林人朝着後方靠去,給預備生死相搏的兩人,騰出更大的地方來。

陳爵方、金勇笙、譚正、李彥鋒等人此時也從樓上下來了。

原本以爲接下來的打鬥便是孟著桃欺負幾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朋友,誰知那位老和尚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

這位出身五臺山的曇濟和尚在綠林間並非寂寂無名之輩,他的武藝高強,而最重要的是在中原淪陷的十餘年裏,他活躍於黃河兩岸敵佔區,做下了不少的俠義之事。

武藝加上名氣,令他成爲了在場一衆豪傑都不得不尊重的人物,即便是譚正、金勇笙等人,此時在對方面前也只能平輩論交,至於李彥鋒,在這裏便只能與孟著桃一般自稱晚輩。

這一次凌家的三男一女抱着牌位出來,表面上看乃是尋仇和求個公道,但身處八執之一的位子,孟著桃擔心的則是更多有心人的操縱。他以一番話術將俞斌等人推到比武決鬥的選擇上,本是想要給幾名師弟師妹施壓,以逼出可能的背後推手,誰知道隨着曇濟和尚的出現,他的這番話術,倒將自己給困住了。

是他自己承認對方尋私仇的合理性的。

此時的場地當中,譚正等人使用話術稍作勸說,或是說兩位都是有用之身,要保留力量爲抗金攜手,或是說冤冤相報何時了,那凌生威老英雄畢竟也不算是孟著桃打死的……然而曇濟作爲和尚明心見性,平日裏又是打慣了機鋒的,如何會被這等簡單話術說動,衆人勸說間,也只是無奈地搖頭笑笑。

他與凌生威的交情太過特殊,凌生威死後,他也不得不爲私仇就此出手了。這並非大義,卻只能說是勢在必行。

孟著桃於場地之中站定,拄着手中的鐵尺,閉目養神。

他的身材高大健壯,一生之中三度投師,先練棍法、槍法,後又練了鋼鞭的鞭法,此刻他手中的這根鐵尺比一般的鋼鞭鐗要長,看起來與鐵棍無異,但在他的體型上,卻可以單手雙手輪換使用,已經算是開宗立派的偏門兵器。這鐵尺無鋒,但揮砸之間破壞力與鋼鞭無異,回收時又能如棍法般抵擋進攻,這些年裏,也不知砸碎過多少人的骨頭。

曇濟和尚轉身與凌家的幾人叮囑一番,隨後朝孟著桃這邊過來,他握着手中沉重的月牙鏟,道:“老衲練的是瘋魔杖,孟施主是知道的,一旦打得起興,便控制不住自己。今日之事只爲私怨,卻是不得不爲,實在慚愧。”

孟著桃睜開眼睛:“大師若是死了,我該將你葬在哪裏?”

“且燒做灰塵,隨手撒了吧。”

“……罷了。”

孟著桃嘆了口氣。

曇濟陡然間執起月牙鏟,在大喝之中,呼嘯而來!

……

夜幕之中的這一刻,金樓外頭的街道上,嚴雲芝穿着一身蓑衣,正看着聚集的人羣朝前涌動。

“要打起來了,要打起來了……”有人激動地說道。

“原本不就在打麼?有什麼了不起的!”

“這次可不同,乃是曇濟大師與‘怨憎會’的孟著桃做生死鬥,要不死不休了——”

街邊的好事者都屬於想要混進聚會卻因爲武藝低微資格不夠的那些,此時的話語之中充滿激動。

嚴雲芝蹙眉往前,她對於‘怨憎會’的孟著桃並無太多概念,只知道里頭接風洗塵,爲的是迎接他。但對曇濟大師在中原所行的義舉,這些年來卻聽父親嚴泰威說過多次。

正疑惑間,只聽得那院子裏頭便是一聲暴喝響起,吶喊之聲震盪四周,隨後便是“嘭——”的一聲巨響,也不知是兩根鐵器以何等大力的互擊,才能發出這樣的響聲來。街邊的人羣裏,當即又是一片驚呼……

******

同樣的時刻,城市另一端,五湖客棧附近的街道,一隊人馬在夜色中靠近了這裏。

“……說的就是前頭。”

帶路之人回頭報告。

這支隊伍的領頭者,便是揹負長短雙刀,衛昫文麾下負責抓人的小頭領盧顯,盧顯身邊的副手年紀稍大,乃是帶着盧顯出道,衆人居住村莊裏江湖最老的李端午。

接了衛昫文的任務後,盧顯每日夜間裝模作樣的巡查,白日裏則放出人手四處打探尋找,如此過得幾日,便找到了疑似那龍傲天與孫悟空居住的地點。

從城市外頭進來的人,想要照規矩尋個像樣的住所,可供選擇的地方畢竟不多。李端午乃是老捕頭出身,帶出來的弟子盧顯也是經驗老到,嗅到兩名少年身上露宿的臭味不多,便就此縮小了排查的範圍。

“掛的是公平黨下頭農賢的旗子。”李端午仔細看了看,說道。

“農賢趙敬慈是個不管事的,掛他旗子的倒是少見。”盧顯笑了笑,隨後望向客棧附近的環境,做出安排,“客棧旁邊的那個橋洞下頭有煙,柱子去看看是什麼人,是不是盯梢的。傳文待會與端午叔進去,就裝作要住店,打探一下情況。兩個少年人,其中小的那個是和尚,若無意外,這消息不難打聽,必要的話給些錢也行,傳文多學着些。”

他如此說完,名叫柱子的年輕人朝着客棧附近的橋洞過去,到得近處,才見到橋洞下是一道人影正艱難地用溼柴生火——他原本的火堆可能是滅了,此刻只留下小小的餘燼,這跪在地上衣衫襤褸的身影將幾根稍微幹些了小柴枝搭在上頭,小心翼翼地吹風,火堆裏散出的煙塵令他不停的咳嗽。

另外還有一道虛弱的身影,躺在橋洞裏的上風處,病懨懨的睡着。

名叫柱子的年輕人走到近處,或許是攪亂了洞口的風,令得裏頭的小火苗一陣抖動,便要滅掉。那正在吹火的乞丐回過頭來,柱子走出去抽出了長刀,抵住了對方的喉嚨:“不要說話。”

小小的火光抖動間,那乞丐也在恐懼地發抖。

柱子仔細看過了這在長刀前顫抖的乞丐,隨後前行一步,去到另一邊,看那躺在地上的另一道身影。這邊卻是一個女人,瘦得快皮包骨頭了,病得夠嗆。眼見着他過來查看這女子,吹火的乞丐跪趴着想要過來,目光中滿是祈求,柱子長刀一轉,便又指向他,隨後拉起那女人破爛的衣服看了看。

江寧城內如今的情況複雜,有的地方只是常人聚居,也有些地方外表看來尋常,實際上卻是兇人聚集,必須謹慎。盧顯等人目前對這邊並不熟悉,那柱子觀察一陣,方纔確認這兩人就是普通的乞丐。女的病了,昏昏沉沉的眼看快死,男的瘸了一條腿,發起聲音來結結巴巴含糊不清,見他拿着刀,便一直流淚一直求饒。

柱子看得心煩,恨不得直接兩刀結果了對方。

過得一陣,河道上方有人打來收拾,喚他上去。

他小跑着跟隨過去,卻見盧顯等人也在黑暗的街道之中奔跑,名叫傳文的年輕人肩上扛了一個人,也不知是什麼來歷。衆人行至附近一處破屋,將那昏迷了的身影扔在地上,隨後點起火光,一番說話,才知道那五湖客棧當中發生了什麼。

“孃的……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客棧,裏頭的人也不多,誰知道這小二竟頗爲警覺,我們問他兩個少年人的下落,他說不知道,但看他的樣子就有些問題……端午叔拉着我出去,然後就折返回來,看見這小二往裏頭去,便是要報訊。我們趕快在走廊上截住他,一拳打暈了,找了個帶窗戶的房間跳出來……”

那名叫傳文的年輕人口中絮絮叨叨,吐了口口水:“孃的,那裏一準有事……”

有人點起了燈火,李端午俯下身去,搜索那店小二的周身上下,此時那店小二也恍恍惚惚地醒來,眼看着便要掙扎,周圍幾名年輕人衝上去按住對方,有人堵住這小二的嘴。李端午翻找片刻,從對方腳上的綁帶裏抽出個小布袋來,他開打布袋,皺了皺眉。

“瞎貓碰上死耗子,還真的撈着尖貨了……”

李端午喃喃說着,將手中的東西交給盧顯,只見那布袋中掏出來的,卻是兩本手抄版的小冊子。

盧顯蹙起眉頭,望向地面上的店小二:“讀書會的?”隨後抽了把刀在手上,蹲下身來,擺手道,“讓他說話。”

堵住對方嘴的那名跟班伸手將小二口中的布團拿掉了。

盧顯與對方對視了片刻,那小二口中喘息着,目光驚疑不定。盧顯嘆了口氣:“這次過來,本不是爲了找你們……看了幾本書而已,何必反應那麼大,將那龍傲天、孫悟空兩人的消息告訴我們,放你回去便是。何苦呢?”

小二喘了一陣:“你……你既然知道讀書會的事,這事情……便不會小,你……你們,是哪邊的人?”

“平等王派出來的。”盧顯隨口道。

對方顯然並不相信,與盧顯對望了片刻,道:“你們……肆意妄爲……隨便抓人,你們……看看城內的這個樣子……公平黨若這樣做事,成不了的,想要成事,得有規矩……要有規矩……”

他說着這番話,彷彿是在對着某種切口,盧顯皺了皺眉:“我們不是來抓你們的,我們打聽的是那兩個人,一個叫龍傲天,一個叫孫悟空,孫悟空是個小和尚,你若是知道,便告訴我們,這事情就結了,成不成?”

“……我不知道什麼小和尚……我以爲、我以爲你們是在抓我的……”

盧顯站起來,嘆了口氣,終於道:“……再多問問。”他望向一旁,“傳文,過來學學手藝。”

夜色中的街道上,過了一陣,有壓抑得猶如鬼哭般的慘叫聲發出。江寧城自大亂後廢墟衆多,這樣的聲音似真似幻,原也算不得什麼出奇的事情了……

******

金樓。

庭院之中,曇濟和尚的瘋魔杖呼嘯如碾輪,縱橫揮舞間,交手的兩人猶如颶風般的捲過整個場地。

沉重的打擊聲不停的響起來,瘋魔杖力大勢沉,進攻當中幾乎有進無退。而孟著桃手中鐵尺爆發出來的威力也是超乎了一般人的想象,他雙手持尺時,能夠將對方月牙鏟的猛砸正面擋開,而若是他單手持尺,如鋼鞭鐗般揮砸時,爆發出來的大力則更是驚人。

雙方交手的前半段,孟著桃似乎還有心想讓,被曇濟和尚追得以守勢居多,但到的中期,打開了性子,他的鋼鞭揮砸之勢便愈發沉重。曇濟和尚以瘋魔杖進攻,孟著桃好幾次竟揮舞鐵鞭與其對攻,剛猛的揮砸之間,竟然幾度將對方進攻的勢頭給生生砸退。

場地邊上一根裝飾性的石柱被兩人兵器打中,爆出漫天石粉來,一張擺放在旁邊的桌子在隨後的呼嘯中也被直接砸成破爛。場地兩旁圍觀的人一時間都忍不住朝後方退去,知道若是捲入這兩人的剛猛打鬥中,一般人的血肉之軀,絕對挨不了一下重擊。

這樣的打鬥裏,衆人也是暗暗心驚,均道偌大的名聲果然名不虛傳。曇濟和尚成名多年,也就罷了,這孟著桃三十多歲,尚未至四十,竟能與對方比鬥隱隱佔據上風,也難怪他能成爲一方梟雄。他雖入了淩氏門下,但包括凌生威在內,這整個門派加起來,恐怕都不夠他打的,此時離開,也有道理。

雙方瘋狂的對打看得圍觀衆人心驚膽戰。那曇濟和尚原本眉目慈和,但瘋魔杖打得久了,殺得興起,交手之間又是一聲大喊,拉近了兩人的距離。他以鐵杖壓住對方鐵尺,撲將上去,猛地一記頭槌照着孟著桃臉上撞來,孟著桃倉促間一避,和尚的頭槌撞在他的頸項旁,孟著桃雙手一攬,腳下的膝撞照着對方小腹踢將上來!

這兩道身影糾纏在一起,曇濟和尚捱了膝撞,當即便是一拳還擊,兩人在短距離壓住兵器瘋狂互毆,那曇濟和尚嘴一張,照着孟著桃的脖子大口咬了上來,孟著桃掙扎脫身,避開了喉嚨這處要害。他抽起鐵尺,嘗試拉開距離,老和尚抓起月牙鏟兇猛地鏟將過來,孟著桃的身形在疾退中猛地一旋,曇濟和尚揮着沉重的鏟子衝了過去,身體撞在對方肩上。

老和尚揮舞鏟子便要回擊,然而孟著桃身體旋在空中,也是同樣的一記回頭望月,那鐵尺的前端嘭的打上了老和尚的腦袋。

老和尚沒能回頭,身體朝着前方撲出,他的腦袋在方纔那一下里已經被對方的鐵尺打碎了。

孟著桃艱難地落地,也是踉蹌幾步退開,這兇猛的打鬥幾乎是在轉瞬之間便停歇下來,孟著桃一時間也有些怔住了。按照他的想法,若是有可能,自然以不殺對方爲好,可打到這等激烈的程度,他又哪裏受得住手,就如同當初跟師父最後的那次比鬥一般,他收不住出手,終究將對方打出了內傷來,這一次曇濟和尚的武藝更高,他也愈發的控制不住局面了。

圍觀的衆人一時間幾乎都沒有反應過來。

但也就在這一刻,已經有人影從孟著桃的背後躍了出來,卻是先前被孟著桃點名的淩氏二師兄俞斌,他奮起雙鞭,照着孟著桃的腦袋用力砸下。

“住手——”

“小心!”

“豎子爾敢——”

周圍的場地間,有人霍然起身,“天刀”譚正“戧”的一聲拔刀而出,“寒鴉”陳爵方朝着這邊猛撲而來,李彥鋒順手揮出了一枚果子……孟著桃身影一晃,手中鐵尺一架,衆人只聽得那雙鞭落下,也不知具體砸中了哪裏,隨後是孟著桃的鐵尺橫揮,將俞斌的身體當空打飛了出去。

“不要造次——”

孟著桃口中大喝,此時說的,卻是人羣中正要衝出來的師弟師妹三人——這淩氏師兄妹四人性情也是剛烈,先前孟著桃主動邀約,他們故作猶豫,還被周圍衆人一陣看輕,待到曇濟和尚出手未果,被衆人視作膽小鬼的他們仍舊抓住機會,奮力殺來,顯然是早就做好了的計較。

然而一切,並不只是這樣簡單。

當是時,圍觀衆人的注意力都已經被這淩氏師兄妹吸引,一道身影衝上附近牆頭,伸手猛地一擲,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朝着人羣之中扔進了東西,那些東西在人羣中“啪啪啪啪”的爆炸開來,頓時間煙塵四起。

遊鴻卓原本就在觀察周圍情況,此時陡然驚覺,那在人羣中爆開的東西乃是過去名叫“霹靂火”的暗器,實際上是當量甚少的火藥玩具,炸人不易,攪局倒是有些作用。這些霹靂火爆開的同時,一道身影從人羣中竄出,口中叫到:“殺陳爵方——”

陳爵方的長鞭舞過院落上空,空中有殺手墜下。

那霹靂火的爆炸令得院子裏的人羣無比慌亂,對方高呼“殺陳爵方”的同時,遊鴻卓幾乎以爲遇到了同道,簡直想要拔刀出手,然而在這一番驚亂當中,他才察覺到對方的意圖更爲複雜。

在那庭院的前方,譚正長刀揮出,擋下了飛來的一柄飛刀,“猴王”李彥鋒抓起棍子,呼嘯間連出數棒,封住了一名圖謀不軌的武者去路。而在衆人身側不遠處,又是一道身影趁着大亂忽然撲出,掠過了……劉光世使團正使古安河的身前。

那身影掠過之後,古安河才捂着自己的喉嚨,緩緩坐了下去。

衆人看見那身影高速躥過了院子,將兩名迎上來的不死衛成員打飛出去,口中卻是高調的一陣大笑:“哈哈哈哈,一羣可憐的賤狗,太慢啦!”

“陳爵方!”這邊的李彥鋒放聲暴喝,“不要跑了他——”他是劉光世使團副使,當着他的面,正使被殺了,回去少不得便要喫掛落。

“誰也跑不了——”陳爵方號稱輕功天下第一,此時呼嘯着追將上去

“一個都不能放過!”這邊人羣裏還有其他渾水摸魚的刺客同夥,“天刀”譚正亦是一聲暴喝,走上前去,陳爵方離開後的這一刻,他便是院子裏的壓陣之人。

眼見那刺客的身影奔跑過圍牆,陳爵方飛快跟去,遊鴻卓心中也是一陣大喜,他耳中聽着“天刀”譚正的喝聲,便也是一聲大喝:“將他們圍起來,一個都不能跑了——”

他這句話一出,原本遭遇變故還在盡力保持平靜的衆多江湖老手便立刻炸了鍋。大家都是道上混的,出了這等事情,等着公平黨衆人將他們抓住一個個盤問?就算都知道自己是無辜的,誰能信得過對方的道德水平?

當即便有人衝向門口、有人衝向圍牆。

圍牆外的街道上,嚴雲芝混在人羣裏,只聽得牆內的打鬥在平靜一瞬後,陡然化作混亂爆發開來。她還根本弄不清到底是什麼事情,有一道身影大笑着“……一羣可憐的賤狗,太慢啦!”衝出圍牆,隨後順手一撒,又以漫天花雨的手法灑出一波東西來。

炸炮噼噼啪啪的在街道上的人羣裏爆開,這些人本就擠在圍牆邊聽裏頭的動靜,此時煙塵一起,便是數不盡的毫無頭緒的呼喊聲,那身影投入混亂的人羣,將一名迎上來的“不死衛”成員打飛。後方的牆上,陳爵方也已經衝了出來,他的斗篷在黑暗中便如一襲寒鴉,穿梭過街道上空。

那最先出來的人大笑着衝向遠處,口中道:“來呀,小烏鴉,看是你厲害,還是周侗厲害!”

圍牆上,院門口隨即又有人影撲出,其中有人高喊着:“看住這裏,一個都不能跑掉——”

街道兩旁的不死衛成員此時都已動了起來,他們下意識地跟隨着那個聲音的呼喊試圖堵住街道,阻攔別人的離開——不論事情的真相是怎樣,這一刻控制住場面總是沒錯的。

況文柏此時持單鞭在手,衝向街道的遠處,試圖叫長街兩頭的“轉輪王”成員設置路障、封鎖街口,正奔跑間,聽到那個聲音在耳邊響起來:“一個都不能跑掉!”

他還以爲這是自己人,轉過臉朝着旁邊看去。那與他並肩奔跑的身影一拳揮了過來,這拳頭的落點正是他先前鼻樑斷掉尚未恢復的面門。

況文柏的臉上便是一黑,整個人咕嘟嘟的滾了出去,砸翻了路邊的幾張破舊桌椅,滿臉的血,開始從碎了的鼻子後頭浸出來……

這一刻,“寒鴉”陳爵方似乎已經在前頭與那刺客打鬥起來,兩道身影竄上覆雜的屋頂,交手如電。而在後方的街道上、院落裏,一片混亂已經爆發開來。

嚴雲芝在混亂的人羣裏抱頭鼠竄。

距離這邊不遠的一處街道邊,名叫龍傲天與孫悟空的兩名少年正蹲在一個賣煎餅的攤位前,目不轉睛地看着攤主給他們煎煎餅。

滋啦啦滋啦啦。

“師傅你煎餅煎得真好喫……你是武大郎變的吧?”

龍傲天在發表着自己很沒營養的觀點……

上一章 下一章

足跡 目錄 編輯本章 報錯

隨機推薦: 孟婆無淚老套的炮灰穿書紅塵路,修己道成爲末世管理員誘妻之我的不良帝君鳳顧天下總裁夫人很逍適遙超級特戰兵王張峯胡欣婷焚燼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