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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那些鮮豔色彩(1)

蓉兒,你還是那麼伶俐美麗嗎?

靖哥哥,你還是那麼傻頭傻腦嗎?

長大的我們,能否回到過去那樣的單純和美好?

1

簡單生活

每個人性格的成因都可以追溯到他出生、成長的家庭。

這世上,只有不良的家庭,沒有不良的孩子。

從高一的第一天開始,我的生活就變得很簡單,我每天都重複着學校到家裏,家裏到學校的兩點生活。

寒假中,我每天睡一個大懶覺,起來後,泡一杯清茶,讀半小時到一小時的英文,然後再喫早飯、看書、看電視,反正不出門,活動空間不是客廳,就是臥室。

妹妹練電子琴的時候不喜歡關臥室門,以前我不在家待着,影響不了我,如今卻很影響我,我也不和她吵,從另一個角度來解決這個問題。據說孫中山在年輕時代爲了訓練自己的集中力,專門找鬧市讀書,那麼我就把這個當成一種訓練好了,只要自己夠專注,耳朵所聽到的會自動被大腦屏蔽。日子長了,即使開着搖滾樂,都不會影響到我做幾何證明題,注意力被訓練得非常集中。

初中時,我幾乎天天早出晚歸,如今的生活和初中判若兩人,我媽媽不但沒覺得欣慰,反而有點擔心,找我談話,勸我多出去玩玩。我爸爸也說孩子就是應該多和同學朋友一起玩。

我覺得很逗,他們大概是唯一勸孩子多出去玩的父母。我告訴他們,不用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媽媽和爸爸只能保持一個比較遠的距離給予我適當的關心,不是不寂寞的,幸虧他們還有一個小女兒,有着一切正常孩子都有的毛病。學電子琴會偷懶;想看電視不想做作業;羨慕同學穿的漂亮衣服;嫌棄自己的鞋子不好看;要零花錢的時候會討價還價;幫媽媽買醬油的時候,會把剩餘的錢貪污掉;媽媽替她定了鬧鐘,她會自己偷偷摁掉;每天起牀都要三請四催,不到最後一分鐘絕對不起,搞得每天出門上學都和打仗一樣……爸爸和媽媽在她身上體會着做父母的喜悅和挫折。

而我,則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案例。

有一次,表姨媽到我家住,睡我的屋子,我去和妹妹暫住。

恰是冬天,正好停電,又停了暖氣,家裏又黑又冷,所有人都縮在被窩裏。我卻沒有因爲停電就給自己藉口,讓自己不早起三十分鐘,所以依舊早起,點着蠟燭開始背誦英文。

表姨媽大概因爲擇牀,很早就醒了,聽到說話聲,打開了客廳的門,看到我披着我爸的棉大衣,站在陽臺上,呵着冷氣,湊在蠟燭底下讀英文。

當時的一幕,大概深深地震到了表姨媽,以至於多年之後,她仍念念不忘,總是說,從來沒有見過那麼懂事、那麼乖的孩子。

其實,在我看來,我只是堅持了自己給自己定下的遊戲規則,停電停暖氣這種事情太渺小,不足以讓我打破自己設定的規則,可表姨媽不會這麼想,她把這件事情在親戚中廣爲宣傳,一傳十、十傳百,我成了親戚長輩眼中的“好孩子”。

妹妹有時候很嫉妒我,討厭我贏得了那麼多的讚譽,我看着她像蘋果一樣的臉,幾分迷茫,在我的記憶中,應該是我嫉妒她的,大人們應該都不喜歡我的,怎麼好似一瞬間就一切都變了樣子?

時光,真是一個殘酷又奇妙的東西!

大年初三,我有雷打不動的習慣:給高老師拜年。

高老師結婚了,丈夫是技校的副校長,一個戴着黑框眼鏡的男子,很熱情地歡迎我,倒好飲料後,主動迴避到書房,將客廳留給我和高老師。

高老師細細端詳我:“琦琦,你變了。”

我笑:“其實心裏頭沒有變,只是看世界的眼睛變了。”

“張駿也變了。”

我理智上告訴自己保持沉默,嘴巴卻不受控制:“他一直以爲自己少年老成,比別人聰明,其實淨做傻事。”

高老師嘆了口氣:“這些年我一直擔心他,生怕他走到歪路上去,現在總算鬆了口氣,他也挺不容易的。”

“他有什麼不容易的?家裏唯一的兒子,家境富裕,爸媽嬌寵,相貌出衆,天資聰穎,要什麼有什麼,真正條件艱苦的人都好好的,偏偏他交了一幫狐朋狗友,淨幹一些偷雞摸狗的事情。”雖然我說的也是實情,可我似乎偏偏要和自己的心反着來,語氣極盡嘲諷。

高老師起身幫我添了一杯果汁,忽然笑起來:“當年帶你們的時候,我中專剛畢業,才十七歲,每上完一堂課,手心全是汗,你和張駿都人小鬼大,我一直不敢拿你們兩個當小孩子,一直把你們當朋友一樣尊重。”

我笑着沒有說話,心裏卻默默說:“你是我一輩子的恩師。”

高老師說:“張駿的三姐夫和我愛人是大學的同班同學,現在是實驗中學的副校長。張駿出事的時候,他姐夫還和我愛人通過電話,我愛人是你們老校長的學生。”

難怪張駿犯了那麼大的事情都沒有被開除,留校察看處分也很快就取消了,明顯只是走個過場。小波如果有家人,結果肯定完全不同,也許他已經……

只能說,人和人的命運截然不同。

高老師看到我的神色,似乎猜到我在想什麼,便說:“等你再長大些,你就會明白,上天是很公平的,人得到一些,註定就會失去一些,有時候失去是爲了得到,有時候得到意味着失去,這世界上沒有人什麼都有,所以,永遠不要羨慕他人所有,而是要學會珍惜自己所有。”

“那張駿得到的是什麼,失去的又是什麼?”

“他有比別人更好的物質條件,可他沒有完整的家庭。”

我不解地看着高老師:“我聽說張駿有四個姐姐,他是父母辛苦盼來的兒子,父母在物質上對他予取予求,非常嬌寵他。”

“這只是表象。張駿的爸爸是個非常能幹的男人,就是有點愚孝,張駿的奶奶有很傳統的香火觀念,認爲兒媳如果不能生兒子,就是給他們張家斷子絕孫,所以當張駿的媽媽一胎又一胎地生女兒時,她一直不停地鼓動兒子離婚,甚至在張駿媽媽生完四女兒坐月子的時候,就押着張駿爸爸去相親。到最後,第五胎終於是個兒子,可張駿爸媽的婚姻也走到了盡頭。”

“他們離婚了?”

“沒有,不過和離婚差不多。張駿的大姐因爲年紀比較大,目睹了母親遭受的一切,所以很早就參加了工作,工作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改了姓氏,從母姓,又把媽媽接到身邊,鼓勵媽媽離婚,可一方面她爸不願意,一方面她媽也不願意,所以就對外說,媽媽身體不好,需要女兒照顧,接到女兒身邊住,其實是夫妻變相分開了。你肯定不能理解,但是他們那個年代的人就那樣,已經沒有辦法一起過日子,可就是不肯離婚。”

“那張駿從小就沒有媽媽了?”

“差不多吧,他出生後一直跟着奶奶生活,奶奶去世後,才接回爸爸身邊。可他爸爸辦了停薪留職,自己在外面接工程做,我聽他三姐夫講,一年中能有一個月在這邊就不錯了。”

有我自己的例子,他的事情並不難理解。張駿的奶奶應該很寵他,可老人一去世,他就一下子變得娘不親、爹不近、姐姐厭。因爲心理落差太大,他小時候才那麼叛逆,抽菸喝酒打架偷東西,全部沾染上。

高老師嘆了口氣:“他三姐昨天到我家,和我提到張駿,還說現在大了,想起小時候的事情很過意不去。張駿小時候跟着奶奶住,被奶奶灌輸了很多他媽媽的負面思想,對媽媽不太尊敬,她就很討厭張駿,老是和四妹偷偷打他掐他,搞得小張駿一見幾個姐姐就和受驚的小貓一樣,被逼得很快就學會了打架,八歲的時候,就能把四姐打得哇哇哭。”

我忽然就想起了,我被趙老師推打到黑板前的一幕,他當年也是被逼到角落裏後,纔開始奮起反抗的吧!

我說:“張駿跟着奶奶長大,自然要幫着奶奶了,他又不知道媽媽和奶奶之間的恩怨,他姐姐怎麼能怪他呢?”

高老師點頭:“是啊!小孩子哪裏懂得大人之間的是非恩怨呢?”

“那現在……張駿和他姐姐的關係緩和了嗎?”

“大家都長大了,很多事情都能彼此理解了,要不然張駿出事時,不會爸爸媽媽四個姐姐都趕了回來,我想張駿也應該明白家人都很關心他,肯定會忘記過去的不愉快。”

高老師一定在一個很幸福的家庭長大,所以她不明白,不管現在多美好,童年的那些缺失

早已與成長交融,變成性格中的一部分,會永遠刻在記憶中。我們只是學會了如何去忽視掩埋,永不會真正遺忘。

高老師說:“你現在對張駿的印象有沒有改觀一點?張駿真不是外面說的那麼壞。明年一起來給我拜年吧!我記得你們小時候還挺要好的,經常一起回家。”

“我從來沒有認爲張駿是壞人。”

高老師詫異地說:“沒有?張駿可和我抱怨說,是你先不理他,嫌棄他,不和他一起玩。”

我愣了一下:“他什麼時候說的這話?”

高老師說漏了嘴,和個小孩子一樣,尷尬地笑:“我一直讓他叫你一塊兒來給我拜年,他總是不吭聲,我就教訓他男孩子應該大度一點、主動一點,他被我說急了,告訴我不是他不理你,是你不理他。是不是真的?”

我死鴨子嘴硬,堅決不承認:“哪裏啊?他不理睬我纔是真的。”

再不敢說張駿,和高老師聊起了我的學習,果然,對這個話題,她更加關心。

她說:“照你這個成績,名牌大學應該沒什麼問題。”

“我的目標首先是班級第一,然後是年級第一。”

高老師吃了一驚:“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

“沒有壓力,就沒有動力。”

高老師說:“盡力就好了,不要太逼迫自己,這個世界第一隻有一個。”

我們又聊了一會兒後,我起身告辭。

走在路上,想着自己剛纔的豪言壯語,我真能做到嗎?連關荷都只是在年級第十一到十五之間晃悠。

看到小賣鋪前面停着一輛摩托車,和張駿的摩托車很像,我不禁慢了腳步,明知道他昨天已經來給高老師拜過年,這不可能是他的車,可還是忍不住停在了摩托車前面。

現在,站在時光這頭,看時光那頭,一切因緣都變得分明。

那個時候,他和我很相似,我們都因爲成長環境的突變,很孤單,只不過,我還沒學會掩飾,而他小小年紀已經學會了掩飾,也許因爲理解,他給予了我一點點溫暖和照顧,卻不知道令我此生都不能忘。就如同,高老師並不是對我最熱情、最好的老師,隨着我的成績變好,隨着我性格變得隨和,有越來越多的老師對我寵愛呵護,遠勝當年的高老師對我,可是,不管他們對我多好,我都壓根兒不會在乎他們,我唯一記住的只有高老師。

定定地凝視着摩托車,想着張駿,也想起了小波,那騎着摩托車,飆馳在風中的日子遙遠得好似在一萬光年之外。我們都已收起了叛逆的棱角,開始在人生軌道中努力。

站了很久後,我轉身離去,看到路口有賣羊肉串的,去買了十串,囑咐他多放辣椒。

喫着辣得嘴顫的羊肉串,迎着寒風微笑。

2

第一件大事

當我們的眼睛不再黑白分明如嬰兒時,

我們眼前的世界也開始不再黑白分明。

真誠的冷漠,虛僞的善良,褒與貶模糊,黑與白交雜,

同學之間的關係開始複雜,不再是簡單的你和我好,你不和我好。

我們的一隻腳猶在林黛玉式的好惡隨心中,

一隻腳卻已踏入了薛寶釵式的圓滑世故中。

我們已經意識到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也是一門學問,

但,我們還未明白這其實是一門遠比考上大學更艱難、更深遠的學問。

寒假過完,新的一學期開始。

這個學期有兩件大事,第一是學生會主席的人選,第二是文藝會演。

我們班有童雲珠,文藝會演本來應該沒有任何問題,可童雲珠剛做了急性闌尾炎的手術,不能參加今年的文藝會演,沈遠哲只能自己張羅。

沈遠哲頭痛得不行,晚自習召開臨時班會,向大家徵詢意見,可我們班除了童雲珠,真沒有文藝人才了,一幫男生七嘴八舌,全是餿主意,逗得大家前仰後合,班會開成了笑林堂。

我對沈遠哲有異樣的感情,總是有一種欠了他什麼的感覺,看不得他爲難,明明自己也是文藝白癡,卻絞盡腦汁地想辦法。

我舉手:“我有個想法。”

沈遠哲示意大家安靜,聽我說話。

“我們班男生多,可以出一個男生大合唱,合唱雖然有些土,但畢竟是一個正式的節目。”

無爲而治的班主任終於出聲了:“我可以請學校合唱團的老師給我們上幾堂課。”

沈遠哲說:“演出服也可以直接問他們借。”

男生們七嘴八舌議論了一會兒,敲定了這個簡單可行的方案。

“第二個節目呢?誰還有想法?”

我又舉手,沈遠哲有些喫驚,笑着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初中的時候有個朋友很會跳舞,我發現舞臺表演在某些時候對服裝和道具的藉助很大,尤其是我們這種演員業餘,評委業餘的。前幾天我正好在電視上聽到一首歌,叫《說唱臉譜》,我特別喜歡,覺得特朝氣蓬勃,當時就很動心,所以去圖書館借了本關於京劇臉譜的書看。”

我把這兩天正在看的畫冊給大家看了一眼,接着說:“一中似乎從沒有人表演過和京劇有關的內容。流行歌不能上,現代舞需要把握尺度,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教導主任刷掉,所以大家老是翻來覆去地表演民族歌舞,我們正好抓着這個新鮮。”

沈遠哲說:“想法很好,但是實施的困難很大,京劇的行頭都很貴重,肯定借不到。”

我說:“這個我也想過了。能不能用班費買一些白色大布,把《說唱臉譜》中的臉譜都畫出來,然後配合歌,用隊列變換,或者其他方式表現出來,這個我們可以集思廣益,反正目的就是展現出京劇中的臉譜文化。”

“這工作量非常大,找誰畫呢?”

我笑着說:“我學過畫畫,可以畫一點,還有王茜也會畫畫,如果她能有時間幫忙,就最好了。”我上繪畫班的時候曾經見過她,老師說過她很有天分。我把書遞給同學,讓他們傳給王茜。

班裏靜了一會兒,全都激動起來,都覺得這個點子很新鮮,也可行,而且主題非常健康積極,簡直屬於教導主任一看見就喜歡的調調。

馬力大聲說:“我會翻跟頭,打臉譜的時候,我可以從臉譜前翻過去,像電視上那樣。我小時候練過武術的,後來怕喫苦放棄了,可翻幾個跟頭還是沒問題的。”

我看着他笑,他瞪了我一眼,衝我揮了下拳頭,一副“當時沒打你,可不是怕了你”的樣子。

班主任很高興:“那就這樣辦,我去學校主管影像資料的老師那裏問一問,如果有京劇的錄像,可以借來給你們借鑑一下。”

王茜已經粗略翻過幾個臉譜,笑着說:“這些臉譜繪製起來不難,最重要的是要保證顏色在燈光下出彩,我保證順利完成任務。”

我說:“《說唱臉譜》中有一段是用年輕人的口吻說唱,這一段,我們可以由幾個同學打扮得摩登一些,用一種比較痞,比較生活的方式表演出來。”

男生們笑:“這還用表演嗎?請馬力和吳昊這兩位有錢少爺直接上去就行了。”

全班都鬨堂大笑。

我笑着說:“還需要一個人扮演老爺爺,看看能不能借到老式的長衫和白鬍子,這樣和年輕人的摩登有突出對比,舞臺效果就出來了。”

同學們都仔細想着,趙苗苗羞澀地慢慢舉起手,細聲細氣地說:“我外婆和媽媽都是裁縫,家裏有很老式的服裝。”

沈遠哲笑說:“謝謝你,幫我們解決了個大難題。”

趙苗苗大概是第一次看到全班同學都衝着她笑,她低下了頭,聲音小小地說:“我家可以拿到比外面商店便宜的白布。”

班主任和沈遠哲異口同聲地說:“太好了!”

服裝解決了,白鬍子呢?

馬蹄笑着說:“我家有個白色的老拂塵,我看挺像鬍子的,實在不行,就把那個剪一剪,想辦法掛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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