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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青春花開兩枚(4)

張駿坐在我身旁,可心思卻全不在我身上。他凝視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似乎思考着什麼很爲難的事情。他今天晚上一直心事重重,直覺告訴我,和見到我們的小學同學有關。

難道他打算向我坦白他對關荷的感情?

我想了想,決定等他先說完,我再說。

他不說話,我也不吭聲。他撿了幾個石頭,往河裏丟着,只聽着一聲又一聲的“撲通”。

好一會兒後,他纔好像下定了決心:“琦琦,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情。”

“你說。”

“你……你還記得小學的趙老師嗎?”

我沉默着,不知道該回答是記得,還是不記得。那個時候,我還沒喜歡他,如果說記得,那就意味着當年所有的屈辱是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上演,那就是屈辱之上再加屈辱。

不知道怎麼回答,我就決定打太極:“怎麼了?怎麼突然提起她?”

張駿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周芸的鋼筆是我偷的,偷了之後,順手扔到操場旁邊的荒草裏了。”

我以爲親耳聽到他告訴我,他曾真正喜歡過關荷會是今天晚上最糟糕的事情,沒想到竟然還能有更糟糕的事情。我連訓練有素的微笑都掛不出,只能震驚地盯着他。

“趙老師很蠢,不知道偷東西只要膽大心細,一個照面就能辦到,不需要特意留在教室裏等待作案時機,還搞什麼搜身!真要貪圖東西,要偷也該去偷個貴點的鋼筆,幹什麼拿一支一塊多的破鋼筆……”他眼裏有很多難受,卻不知道怎麼告訴我,只能一反常態,絮絮地說着話,卻說到後來,自己都說不下去,聲音倉促地斷在了喉嚨裏。

夜色在沉默中透着異樣的不安。

“琦琦,對不起!”張駿低着頭,低聲說,好似被難受和自責壓得已經連看我的勇氣都沒有了。

我忽地仰着臉,對着他笑:“其實,我早就猜到是你了。”

“啊?”他詫異地擡頭,眼中沉重的自責難受淡了一些。

“你不會不知道自己小學時候的惡名吧?打架、抽菸、喝酒、追女生、偷東西……”我笑嘻嘻地看着他,邊說邊扳着指頭算,“我們壓根兒沒交情,可你莫名其妙地對我那麼好,主動借作業給我抄;遲到的時候,替我承擔罪名;下雨時,特意買好傘等我一塊兒放學,還說什麼要保護我。哼!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真以爲我是傻妞啊?看不出端倪?”

他尷尬地看着我,眼中沉重的自責難受開始慢慢消散:“原來當時你就知道了?其實我好幾次都想和你說的,可每次都開不了口。”

我笑着問:“小學畢業那天,你是不是就是想告訴我這個?”

“是啊!”他開始真的相信我早已經知道,表情變得輕鬆,“你是不是就是因爲猜出是我做的,纔不理我了?”

“是啊!那你以爲能是什麼原因?”我突然發現,謊言一旦開始,就如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完全不能由自己控制。

他長長吐了口氣,似乎慶幸終於吐出了這麼多年壓在心上的石頭:“我以爲你嫌棄我,覺得和我做朋友很丟人,所以我後來才特不服許小波,他又沒比我好到哪裏去,沒想到……可是,你怎麼一點都沒表現出你知道了呢?”

“我怎麼沒表現?你還記得嗎?數學競賽後,我突然流鼻血,你給我遞紙,我一下就打開了你的手。”

張駿想了一會兒,才隱隱約約地記起來:“是啊!當時嚇了我一跳,那麼兇!”

他看着我笑,有釋然和輕鬆,以爲我早已經懲罰了他很多年,我也微笑着看他。

我假裝突然想起來,看了看錶:“呀!十一點多了,我得回家了。”

他忙站了起來,送我回家。

到我家樓下時,我笑朝他揮揮手:“再見,做個好夢。”

他叫:“琦琦。”

我回頭看着他,他說:“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我還是要說,對不起!”

我低下了頭,眼中有淚水,語調卻輕快地說:“嗯,我知道。”

我快速地跑上樓,衝到三樓,就已經沒有了力氣。躲在角落裏,身子緊靠着樓道的牆壁,蹲在了地上。

黑暗中,雙臂緊緊環抱住自己,眼淚無聲而落。我曾以爲那是一個無比浪漫的開始,甚至曾以爲他對我也是有一點點好感的,卻怎麼都沒想到這中間是這樣的因果關係。

第二天,張駿給我打電話,約我出去玩,我說:“馬上要期中考試了,我今天要去找一下林依然,向她請教幾個問題。”

張駿知道我向來把學習看得很重要,所以一點沒起疑:“那你去吧,回來後給我打電話。”並且非常體諒地說,“這周你若想專心複習,我們可以不見面,不過,一定要每天給我打一個電話。”

“好的。”

“學習固然重要,身體也很重要,你不要太拼了。”

“嗯。”

我能感覺到他很捨不得掛電話,可我假裝一無所覺,他終於還是掛了電話。

我沒有生他的氣,我也能完全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偶然,他並不是想陷害我,這只是命運和我們開的玩笑,可一時之間,我情緒上轉不過彎來,又不想讓他看出來,所以只能選擇暫時不見面。

大概因爲照顧張駿的阿姨臨時回老家了,張駿不懂得照顧自己,再加上期中考試的忙碌緊張,一向健康得像頭牛的張駿竟然重感冒了。可他一直沒告訴我,直到期中考試後,我才知道。

我去看他時,發現黃薇在,正在噓寒問暖。如果換成關荷,我肯定會喫醋,卻不會表現出來,一定會故作大方地微笑,可對黃薇,我沒有一點喫醋的感覺,沉默地坐到一旁,冷眼旁觀,反倒讓人覺得我十分介意。

張駿看到我來,非常高興,不停地和我說着話,沒幾分鐘黃薇就主動離開了。

我質問張駿:“你爲什麼不告訴我你生病了?卻告訴黃薇?”

張駿取笑我:“羅琦琦喫醋了,羅琦琦喫醋了。”

我喫醋的次數多着呢!只不過,我真正喫醋的時候,你都不知道,因爲真喫醋的時候,反倒越發去掩蓋,絕不肯暴露自己的陰暗。

我笑着說:“你別自我感覺良好,我不是喫醋,我是純粹不喜歡她。”

“你又和她不熟,難道不是因爲我纔不喜歡她?”

“你若喜歡我,自然喜歡;你若不喜歡我,我自己會走開,和別人有什麼相干?喜歡你的人多了,難道我還挨個兒去討厭?我討厭她是因爲她明知道你有女朋友,不但不避諱,反倒故作曖昧,她這樣既不尊重別人,更不懂尊重自己,任何一個自尊自愛的女生都做不出來,就這一點,我不喜歡她。”

張駿江湖習氣重,一向維護朋友,趕忙替她辯解:“你誤會她了,她認我做哥哥了,我們是純潔的兄妹情誼,她是看我病了纔來關心一下。”

我冷笑,也不知道從哪裏學的,如今男生拒絕喜歡自己女生的方法就是認她做妹妹,而女生追求不容易接近的男生的方法就是先認他做哥哥。

我去廚房給張駿倒水,看到一個燒得變形的水壺:“張駿,這個水壺是怎麼回事?”

張駿看着電視,不在意地說:“我前天晚上燒水,稀裏糊塗睡着了,水就燒乾了。”

“你燒着水睡覺,不怕煤氣中毒啊?”

“兩點多時,我忽然醒了,覺得屋子裏味道不對勁,及時關了。”

他說得渾然沒當回事,我卻聽得出了一身冷汗,這人是不是因爲從不做家務,所以對煤氣的危險性沒有任何認識?我記得我第一天學做飯,我媽就一再強調煤氣閥門一定要關好,否則會爆炸,會中毒,會死人。

我關掉了電視,嚴肅地看着他,他以爲怎麼了,嚇得呆呆地看着我,結果我開始給他普及一氧化碳中毒的知識,以及各種家庭爆炸事故,他邊笑邊點頭:“記住了,小囉唆!”

我們聊了一會兒天,我看快要十點,準備回家。

他拽着我的手,不說話,眼睛卻可憐兮兮地一眨一眨,像小鹿斑比一樣地看着我。

我說:“要不然你搬去你姐家住幾天,等病好了再回家。”

張駿放開了我的手:“就一感冒,我自己能照顧自己,過兩天就好了,你到家後給我電話。”

我想了想說:“你有多餘的鑰匙嗎?給我一把,方便我明天來看你,你病好了就還給你。”

他二話不說,立即先把自己的鑰匙給了我。

我笑着拍拍他的頭:“好好休息。”

都走到門口了,他還大聲說:“記得打電話。”

爸爸媽媽平時的作息很規律,即使週末,仍然十一點就洗漱睡覺了。

我洗漱完,在臥室裏換上平常晨練時穿的運動服,梳好頭髮,戴好棒球帽,一直等到十二點,聽到爸爸打鼾的聲音,我一骨碌爬起來,把一個枕頭塞進被子裏,僞裝成有人在睡覺。

提着鞋,躡手躡腳地走到客廳,打開了大門,先把鑰匙插進門裏,把鎖頭旋轉進去,然後慢慢地用力拉上門,再慢慢放開鑰匙,這樣就可以悄無聲息地將門鎖上。

貼在門口聽了一會兒,確定家裏沒有任何異常聲音後,虛掩好防盜門,穿上鞋就往樓下跑,一口氣跑到張駿家,用他給我的鑰匙輕輕打開了門,在黑暗中摸索着去開燈。

張駿還沒有睡,正躺在牀上看書,聽到響動,赤着腳,拎出長年放在牀下的鐵管子,輕手輕腳走出來,剛打算揮棒子,客廳的燈亮了。

我和他都嚇了一大跳,看清楚彼此的樣子,又都指着對方大笑起來。

他驚喜地問:“你怎麼來的?”

“溜出來的,以前老聽妖嬈她們講如何溜出家玩通宵,聽了好多方法,好不容易有機會實踐一次。”

“你爲什麼不和我說一聲?我去你家樓下等你,你一個人晚上過來,也不怕碰見壞人?”

我怕提前告訴他,到時候我又溜不出來,讓他空歡喜一場,但不想告訴他這個原因,只笑眯眯地打量着他說:“你不就是壞人嗎?”

他呵呵乾笑兩聲:“咱已經改邪歸正了,如今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好人。”

走進他臥室時,發現英文書倒扣在牀頭,顯然,他剛纔正在看英語,沒想到他這麼用功。

我怕他尷尬,裝作沒看見:“你怎麼還沒睡?”

“白天睡多了。”

他撓着頭,打量了一下四周:“我打地鋪,你睡牀。”

我沒客氣,督促他喫完藥後,穿着衣服就躺到了牀上,他睡在地上。

這是我們第一次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兩個人都很激動,不停地說着話,後來我怕他休息不好,裝作困了,不再說話。

他在感冒藥的作用下沉沉睡了過去,反倒是我一直計算着時間,沒怎麼睡好。

早晨五點多,我躡手躡腳地起來,幫他做了一份簡單的早點,留字條提醒他吃藥,安排好一切後,匆匆往家跑。

到了家門口,先將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動靜,肯定一切安全後,用鑰匙輕輕打開門,躡手躡腳地迅速溜回自己臥室,鑽進被窩。

快八點時,爸爸媽媽陸續起牀,我聽着他們的說話聲,偷偷對自己做了一個鬼臉,安穩地睡了過去。

睡醒後,給張駿打了幾個電話,他向我彙報有好好喫飯,有按時吃藥,姐姐、姐夫來看過他,給他做了一堆好喫的,爸爸也有打電話,囑咐他多休息。電話裏,他語聲柔柔的,乖得令人心疼。

晚上,和昨天一樣,等爸爸媽媽睡後,穿好運動服,戴好運動帽,偷偷溜出家。

到了樓下,張駿突然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彎下身子,翩翩行禮:“公主殿下,您的騎士在這裏,請問需要什麼服務?”

“你……你……”我又是開心又是心疼,“你究竟有沒有生病?我看你可是好得不得了,我回家了。”

他趕緊裝着咳嗽了幾聲:“病着呢,病着呢!”

我們手牽着手,漫步在凌晨的街頭,說着漫無邊際的閒話,卻覺得幸福無比。

晚上睡覺時,仍然一個牀上、一個牀下,聊着天,一直聊到凌晨三點,聊得我嗓子都有些啞了。明明我不是話多的人,他也不是話多的人,可我們倆聚在一起,總有很多話說,也不知道我們哪裏來的那麼多廢話。

我看時間太晚,讓張駿趕緊睡覺。張駿翻了個身,滾到牀邊,聲稱要握着我的手,他才能睡得更香,而睡得更香,他才能病好得更快。

我用握住他的手回答了他的無賴請求,他看着我,高興地笑着,突然直起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我的臉頰上親了下,然後迅速躺倒,閉上眼睛,裝作已經沉睡,握着我的手卻一直很用力,似乎生怕我溜掉。

我愣了愣,慢慢地笑了出來,心裏有很充盈的幸福。

我不是林依然那樣的女生,我早已經瞭解女生夜不歸家會發生什麼,也知道這個年齡男生的放肆大膽,混賬起來什麼都幹得出,張駿不是純潔男生,他肯定知道很多種方法來得到他想要得到的,絕不會比我知道的溜出家的方法少,但他什麼腦筋都沒動,只給了我最單純的笨拙的喜歡。

我微笑着閉上了眼睛,張駿握着我手的力量纔算鬆了,感覺到他動了幾下,溫軟的脣貼在了我手上,溫柔地親來親去。

我緊張地一動不敢動,心咚咚狂跳,一面是來自身體內自然而然的歡喜,一面卻是不知名的害怕,可他只是反反覆覆地親着我的手,並沒有進一步的舉動,我慢慢地放心了,卻也不敢睜開眼睛,就一直甜蜜地裝睡。

清晨六點多,我從張駿家匆匆趕回家,躡手躡腳走進屋,爸爸卻半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從衛生間出來。

我的血液都嚇得要逆流,卻很鎮定地叫:“爸爸。”然後鎮靜地走到冰箱旁去拿飲料喝,好像剛跑完步的樣子。

爸爸睡眼惺忪地看了我一眼,看我穿着運動服,額頭冒着汗,自然而然地問:“這麼早就去跑步了?”

“嗯,我們下半學期要體育達標,我體育差,怕八百米考不過,所以提前練一下。”

我邊喝飲料,邊走進臥室,關了門,才擦着額頭的冷汗,暗呼僥倖。

幸虧妖嬈她們的經驗豐富,這種大清早撞見父母的事情有人碰到過,我也算有一定心理準備。

張駿的身體素質非常好,一個週末,病就基本上好了。

星期一去上學時,兩個人在樓道里碰到,視線相撞時,都既不好意思,又很甜蜜。連着兩個晚上,睡在同一個房間,小小的親吻,親密的接觸,讓我們好似擁有了一個所有其他同學都不能擁有的小祕密。

隨着他病好的,還有我的心病。不過,我既然不打算告訴他我因爲他一個無意的叛逆舉動所經歷的一切,自然也就不會告訴他我這兩週的心情變化。

過去的一切,就讓它全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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