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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9章 主動請纓

素衣哀服,焚香祭拜。

開元觀中,當王容在金仙公主靈位前拜祭之後,忍不住伏在蒲團上飲泣了起來。一想到當初師尊和司馬承禎玉真公主玉奴一塊到雲州的時候,還身體康健談笑宛然,可如今時隔六年自己歸來時,所見卻只有冰冷的靈位。尤其想到當初自己成婚時,金仙公主和司馬承禎及玉真公主奔前走後,爲了促成他們夫妻倆的姻緣不遺餘力,可她甚至未曾報答師尊萬一,便再也見不着這位長輩了,她更是悲慟欲絕。

“玉曜,起來吧。若是阿姊見到你這樣子,肯定也不忍心的。”玉真公主看了一眼一身白衣的杜士儀,想着他今天能夠不顧人言,親自帶着妻子和兒女來到這開元觀拜祭,她看着那天子親書的靈位,心中忍不住閃過了一個大不敬的念頭。

興許,如果是阿姊泉下有知,大概更願意讓杜士儀來寫那靈位吧!好在阿姊的神道碑是杜士儀親手擬的,到時候再由她親書,也可聊慰逝者在天之靈了。

杜士儀上前去扶起了王容,又遞上了一塊手帕。見妻子眼睛紅腫,而玉真公主手中抱着的方纔不滿週歲的杜仙蕙,正好奇地看着這陌生的地方,他不禁再次對着金仙公主的靈位深深一揖。等他來到玉真公主面前,見她抱着小小的孩子又是稀罕又是欣慰,他便開口說道:“觀主近來可有玉奴的消息?”

“她倒是隔些日子就會給我寫一封信,可上頭盡寫一些她很好,讓我不要擔心的話,甚至還送來過一本她手抄的道德經。這孩子素來天真爛漫,父親去世恐怕打擊不小。她沒有嫡親兄弟,只有兩個阿姊一個妹妹,如今寄居在洛陽的叔父楊玄珪家。我打算等她服滿之後,便接了她過來住。叔父到底不是嫡親父親,萬一做主給她選了一門亂七八糟的婚事,那不是糟蹋了人?沒道理阿姊和我給玉曜找了你這個最好的夫婿,卻讓太真所託非人。”

“所幸有觀主一再幫忙,這孩子纔不至於被我連累了。”杜士儀這話纔剛出口,就只覺得自己的手被人給緊緊握住了。側頭見是妻子,他的下半截話不禁斷在了嘴中。

“你老是說自己連累別人,怎知若沒有你,別人就一定會過得更好?我若沒有你,興許仍在搪塞各方覬覦王家財產之徒,也不會拜入師尊門下;玉奴若沒有你,她的阿爺不過一鬱郁不得志的小官,而且未必如今就一定還在世,而她也不會拜入無上真師叔門下。我雖不信佛,可佛家一個緣字着實絕妙。緣起緣落,緣生緣滅,都是彼此的緣分,若是再退回當年太原飛龍閣上,我一定會去主動邀約你。”

說出最後一句話的王容,臉上赫然流露出了難以名狀的懾人神采,杜士儀不由得看呆了。而這時候,兩人面前的玉真公主終於忍不住撲哧笑了一聲。

“阿姊在天之靈,聽到你們小兩口在她靈位前說這種情話,一定會和我現在一樣,高興得笑出來!”說到這裏,玉真公主便將手中的杜仙蕙遞還給了王容,這才依舊帶着笑容下了逐客令,“好了,你們今天能來拜祭阿姊,我雖然高興得很,但也不用停留太久了,免得回頭被人說閒話。阿兄還特意告誡過我,我可不想回頭又被他耳提面命。”

杜士儀自然聽出了玉真公主這聽似玩笑話背後的深意,他沉默片刻片刻便輕聲說道:“能有幸和觀主相識相知相得,我之幸事。今裴相國去世,韓相國入主門下省,我今日已經上書自動請纓,請前往鄯州,主持大唐與吐蕃赤嶺立碑事。”

“什麼?”玉真公主頓時大喫一驚,竟是失聲驚呼道,“你瘋了?好好的中書舍人知制誥不當,卻要去那種地方?雖說如今吐蕃人屢屢兵敗,不及我大唐強盛,可萬一他們玩個花招,那時候豈非羊入虎口?蕭嵩分明極其器重你,你留在朝中不日即可超遷侍郎,到時候拜相亦是指日可待……”

“觀主,除卻和當年的太平公主有私因而拜相的崔湜,我大唐哪裏還找得出年不滿四十而拜相的?”

此話一出,玉真公主登時沉默了。沒錯,就算杜士儀如今已經是中書舍人,看似距離相位只有兩三步遠,可這兩三步卻鐵定要耗費杜士儀十年時光。大家可以接受年不滿三十的中書舍人,可要接受年不滿四十的宰相,那是決計不可能的,就連天子也要考慮各種因素。身在長安就代表着有各式各樣的傾軋角力,杜士儀如今固然看似遊刃有餘,可把有限的精力放在這種事情上,他分明是已經厭倦了!

想到這裏,玉真公主便看向了王容:“玉曜,你

就看着君禮一意孤行?”

王容聽出玉真公主的口氣彷彿有所鬆動,當即微微笑了起來:“無上真師叔,杜郎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旦決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雖然長安是我的故鄉,可是,有他,有兒女的地方,纔是真正的故鄉。所以,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聽他的。”

“你呀,想當初好一個任事自主的女子,如今竟然什麼都聽他的!”

嗔怪歸嗔怪,可玉真公主還是無奈接受了這樣一個事實:“若只是去鄯州主持赤嶺立碑事,不過數月就能回來,可你應該不滿足於如此吧?”

“知我者,觀主也。”杜士儀見玉真公主沒好氣地飛來一個白眼,他便輕描淡寫地說道,“機會是要主動出擊的。”

代裴光庭爲相的人竟然是尚書左丞韓休,這出乎很多人意料。李林甫在裴光庭去世之後不是沒動過那等心思,可是,他和裴光庭交往太密,蕭嵩當然不會容忍他有機會收攏裴光庭舊部,更何況吏部此前還捅過些簍子,因而他不敢通過武惠妃給天子吹枕頭風,只能通過這位在後宮中幾乎等同於皇后的寵妃以及高力士,刺探誰會代裴光庭入主門下省的消息。可當他終於打探到訊息而趕往韓休家裏的時候,不意想韓休竟然已經知道此事,他自然明白這是給杜士儀搶了先。

他本以爲杜士儀是藉機向韓休示好,從而有所圖謀,可他怎麼都沒想到,就在韓休拜相數日之後,當天子在朝會上提及派員前往鄯州,主持赤嶺立碑事時,杜士儀竟然在當天上書自動請纓。別說他看不透這一舉動了,消息一經傳出,竟是滿朝爲之譁然。

放着好好的中書舍人知制誥不當,竟然願意主動去主持那種事?歷來雖有不少朝官因爲建言邊事,甚至主動出使吐蕃突厥,從而獲取政治上的資本,回朝之後升官進爵,可杜士儀已經名聲煊赫,用不着再這麼鍍金了!

這其中,最不明白杜士儀爲何會做出此等選擇的,不是別人,正是中書令蕭嵩。他已經受夠了裴光庭,再加上李元紘和杜暹相爭多年,最後雙雙罷相的前車之鑑尚在,若不是裴光庭突然病卒,他很難想象他們兩人是否也會落得李元紘和杜暹的下場。故而此次天子竟然徵詢他何人可拜相,他斟酌來斟酌去方纔選擇了王丘,可王丘那個老實的糊塗蛋竟然還不願意,卻對他推薦了韓休。

想想韓休這許多年也沒什麼知己僚友,性子雖孤直,可這樣的人天子反而容得下,他就順勢舉薦,果然李隆基同樣一眼就相中了韓休。可即便如此,他也希望自己能多幾個臂助,誰想杜士儀竟然主動請纓要前往鄯州!

杜士儀在中書省時雖然常常進出蕭嵩的直房,但蕭嵩位於佈政坊的私宅,他卻還是第一次來。蕭嵩乃是初唐宰相蕭瑀的曾侄孫,其父蕭灌的仕途平平,最高也不過只當到渝州長史,早在永淳元年就去世了,而及至蕭嵩拜相,其父蕭灌追封吏部尚書,其母韋氏追贈魏郡夫人,這座蕭氏舊宅也赫然經過一番改造,如今門前列戟,車水馬龍,赫然是長安城中首屈一指的名門。

今天他第一次登門,被引進蕭嵩的書齋後,就被蕭嵩恨鐵不成鋼地指着責問了起來。

“君禮啊君禮,你這到底是怎麼想的!就算你不想繼續爲中書舍人,被張子壽壓一頭,轉任御史臺御史中丞也並無不可!”

“蕭相國,實在是因爲你此前交託我和裴侍郎的事,我思來想去於心不安。”杜士儀沒有顧左右而言他,直接就一言點出了正題,見蕭嵩遽然色變,他就沉聲說道,“裴相國昔日任用之人,確有昏聵無能之輩,但也有二三有用之人。而今蕭相國在裴相國剛剛故世之際,就羅織罪名將這些人全數驅逐出京,外人將如何評判於蕭相國?不說嫉賢妒能,至少也會說,那是泄憤!”

“夠了!”

蕭嵩的這一聲大喝,並沒有嚇退杜士儀。他平靜地直視着蕭嵩流露出森然怒意的眼睛,誠懇地說道:“因此,與其雞蛋裏挑骨頭,挑他們的舊日過錯一併左遷,不如以我主持赤嶺立碑事爲名,將左拾遺唐明,侍御史苗晉卿,以及另兩個裴相國任用過的門下主事一併帶出去,屆時事已畢則與我一道就地委外官。當年聖人曾經以山東旱災,選臺閣名臣爲刺史,出中書侍郎崔沔,黃門侍郎王丘等十五人。如今關中水災谷貴,朝堂甚至又有遷回東都洛陽之議,相國若要左遷裴相國昔日拔擢之人,即先由我出外,如此相國令名自然無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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