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夢

晚上七點。

項塵獨自一人坐在黑漆漆的房間裏，燈也沒開，就那麼發着呆。在這狹小的空間，不必再面對任何人，項塵終於卸下了全部的僞裝，像受傷的幼狼般，獨自舔舐傷口。

好半晌後項塵纔回過神，想着白天張博和姬松石對自己要去荒野的反應，忍不住自己嘟囔了起來。

“有那麼誇張嗎，不到準武者，出城必死？”

“都忘了拾荒者孫寶來是怎麼崛起的嗎？”

拾荒者孫寶來，這是個傳奇式的人物，傳說中他在連準武者都不是的時候就跑到荒野去了。

人如其名，他運氣好到爆棚，第一次出城，就在一個廢棄的小村子中撿到了一隻金色小老鼠的屍體。他運氣很好，第一次出城活着回來了。

結果，沒人能想到，連他的同伴都沒料到，這隻金色小老鼠竟是a級異獸黃金鼠！

因爲異獸的種類繁雜，除最頂級的異獸以外大體被分爲a至g七個等級，每一級又可被分爲普通種和精英種，以此對應人類的兩顆星級。

即g級普通種相當於一星武者，精英種實力則大體相當於2星武者，f級普通種對應3星武者，以此類推。

當然也不代表低級別的異獸對於高階武者就沒有威脅。比如異獸食金蟻，本身並未如階，單個的食金蟻哪怕是普通人拿着武器都能拍死，但食金蟻潮襲來下，哪怕是人類的頂尖高手也要暫避鋒芒。

而a級異獸黃金鼠，那是足矣媲美人類13星武者的高階異獸！

黃金鼠雖不以戰鬥力聞名，但他黃金般的身體集硬度、韌性、傳導性、美觀等等於一身，是異獸材料市場上極爲搶手的存在。

這隻a級異獸黃金鼠的屍體，孫寶來賣了個天價！換來無數修煉資源。等到同小隊的其他人知道消息，孫寶來早就卷着海量的修煉資源消失了。

等孫寶來幾年後再出現時，已經一路飆升到了8星武者，直到現在，已經成爲貴陽安全市的頂級強者之一。

孫寶來的傳奇之路也激勵了大量的淘金者，盲目地認爲荒野遍地是寶，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此時的項塵毫無疑問也成爲了其中之一。

他此時滿腦子都是孫寶來的事蹟，卻忘了，孫寶來終究只是個例，其餘99%以上的盲目者，都化爲了荒野中的枯骨。

但他到底是忘了，還是在刻意麻痹自己，沒人知道。

大哥的失蹤、武道的停滯、道場的辭退，這些壓力對於一個18歲的青年來說，或許太過於沉重了。

身心俱疲地項塵一頭栽倒在牀上，不想再去想那麼多，他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

或許在夢裏，他就不必去面對殘酷的現實了。

……

踏、踏、踏、踏。

此時已過萬家燈火時，繁華的城市經過一整日的喧囂，在凌晨三點過後，徹底陷入了寂靜之中。所有人都已結束一天的疲憊，進入被窩，洗刷着一天的疲憊。

相比較仍被路燈點亮的街道，陰暗處，交錯的小巷中一片漆黑，連原本的一絲月光也不湊巧地被烏雲遮住。

踏、踏、踏、踏。

垃圾箱旁蜷縮着幾個流浪漢，此時正值秋冬交際之時，溫度不斷驟降，僅裹着一層破布的流浪漢們在寒風中動也不動，沒人知道他們是否還活着，活着，又是否能扛過，這近在咫尺的寒冬。

踏、踏、踏、踏。

不斷響起的拖沓腳步聲，最終還是闖入了小巷。

小巷盡頭的陰暗處，一個男孩穿着睡衣睡褲，慢悠悠地走來。男孩看着15歲左右的樣子，睡衣左側的小兜上還被繡了一個小人。

小人被繡得七扭八歪，只能從它的一頭長髮看出，這繡的應該是個小女孩。

“汪，汪，汪汪！”

腳步聲和男孩身上清香的氣味驚醒了垃圾堆中的流浪狗，流浪狗從垃圾堆中竄出，衝着這個不速之客狂吠着，宣告着這裏是誰的領地。

小巷的寂靜就此打破。

但幾個流浪漢對流浪狗的叫聲仍然無動於衷。

耳邊的犬吠聲讓男孩產生強烈地錯亂感，一陣寒風颳來，男孩打了個冷顫。

眼神漸漸清明，茫然片刻後，他驚恐地環顧着四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帶來無邊的恐懼，他不明白自己爲何會從溫暖的被窩裏來到這裏，但恐懼感促使着他立刻加快了腳步。

他要趕緊離開這裏。

嗖！

一道破風聲急速傳來，隨之而來的是一道蒼鷹般的黑影，黑影從天而降，精準地落在了少年的身邊。

儘管小巷中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男孩還是能感覺到，自己身前突然出現了一個人，他甚至能感覺到對方呼吸時吐出的熱氣。

嚇了一跳的男孩下意識地想張嘴大叫，被對方一把捂住了嘴。

“噓，小塵，別叫！是我，你大哥。”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稱謂，男孩緊繃的身體立刻放鬆下來。

“唔唔、唔唔唔！”被捂住嘴的男孩唔唔地想說着什麼，激動得連恐懼都忘記了。他已經好久沒見過自己的大哥了。男孩一家兄妹三人，就屬大哥神龍見首不見尾。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會在這裏相遇，但好不容易逮住大哥，男孩有好多想說的話。

他想告訴大哥，自己的身體素質又有提高了，他有信心半年以內再進一步，這樣他或許能在高一下半學期的時候，就正式成爲一名準武者！

他想告訴大哥，妹妹女大十八變了，不再是一年前的那個小胖妞，現在剛上高一就有了一大堆追求者。

他想告訴大哥，自己也能賺錢了，是家裏的男子漢。

他也想告訴大哥，好久沒見，他也很想他。

男孩有好多想說的話。

但黑影捂着男孩嘴的手並沒放下，反而更用力了。

男孩的臉被按得生疼，不解的他有點想哭，他不能理解，爲什麼一直很溫柔的大哥突然如此大力地捂住他的嘴。

“噓！接下來，我說，你聽，我時間不多！”黑影在男孩耳邊小聲但快速地說道。

“我要離開了，會離開很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久！”

“這把刀，你拿好，你務必，務必！隨身攜帶！記住，人在刀在！還有，雖然會很苦，但不要計較一時的得失，七星連珠之日，你將迎來蛻變。”說着，他單手解下背後一直被着的一把太刀，塞到男孩的手裏。

男孩身高還不算太高，一米六的樣子，這把太刀立起來，算上刀柄，甚至比男孩還要高一點點。男孩被捂着嘴，但還是接過刀，太刀裝在刀鞘中，男孩握着刀鞘，感覺刀鞘上還裹着一層破布。

破布手感並不好，握起來感覺材料很劣質，還有些殘破。

“七星連珠，什麼七星連珠？”小男孩秀氣的大眼睛滿是疑惑，他想發問，但根本張不開嘴。

“小塵，照顧好爸媽和妹妹。”交代完最重要的一件事，黑影的聲音有些不捨，他多想再跟弟弟多呆一會，但時間不允許了，他們要追上來了。

感受到黑影語氣中離別的意味，男孩不明白怎麼剛見面就要離開，慌亂地伸出手去，抓在黑影身前的衣服上。

好黏，怎麼，溼乎乎的？

伸回手放在眼前，鼻子抽動了幾下，男孩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血、血腥味！是血，是血！！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男孩劇烈地掙扎起來，但在黑影鐵鉗一樣的手掌下毫無作用。

“記住，我們自烈焰的盡頭而來，也終將自熒惑中尋找答案。這是我對你，最後的囑託。”說完，黑影伸出另一隻手，手指點在男孩的腦門上。

“睡吧，夢帶着你前來見我，夢也將讓你銘記這一夜。”

聽到黑影的話語，男孩感到外界聲音好像理他越來越遠，眼皮也越來越沉。

看着沉沉睡去的男孩，黑影沉默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將這重擔放到你肩上…但這是我，唯一的辦法。”這位自7歲以後，再也沒流過淚的錚錚男兒仍不住留下了淚水，這淚水中有不捨，但更多的是心疼。

匆忙擦乾眼淚，黑影抱起男孩，掀開垃圾箱，顧不上惡臭，把他塞進了垃圾堆之中。

他沒注意到的是，在他把男孩塞進垃圾堆後，同被塞進垃圾堆的太刀上閃過一抹微不可見的妖異紅光，紅光掠過男孩，他的眼皮微顫了一下。

關上蓋子後，看向垃圾箱周圍的流浪漢。

“抱歉，不敢渴求你們的原諒。”黑影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但還是狠下了心，他不敢賭。一切可能暴露男孩蹤跡的存在，都不可留。

輕揮了幾下手，隨着幾聲輕微的切割聲，流浪狗和流浪漢們的頭滾落下來。

黑影竟在揮手間，捏死螞蟻一般終結了數條生命！

遠方隱約有呼喝聲傳來，黑影不再猶豫，再次騰飛而起，劇烈的動作也讓他身上極深的傷口再次開裂，留下一地的血水。

十幾秒後，小巷中再次迎來幾位蒙面的不速之客。

“哼，跑得真快！”領頭的蒙面人掃視了一圈巷子中的無頭屍體，冷聲道，“不愧是夜遊神，爲遮掩蹤跡還真是不擇手段！”

而不巧的是，一直藏在烏雲後的月亮再次冒了出來，月光下，一路北去的血跡清晰可見。

領頭的蒙面人怪笑了一聲，他的笑很特別，彷彿烏鴉啼哭般難聽。向北揮了揮手，幾道人影再次追擊而上。

他們沒注意到，垃圾桶中，一個男孩把蓋子撐開了一個縫，正用力地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聲。

即便他渾身都在顫抖，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們離去的身影，男孩咬着牙，藉着月光死死地盯着幾個蒙面人的手臂。

那裏，一頭猙獰大象的標誌格外顯眼，大象的腳下踩着一片骷髏頭，彷彿腳踩着整片屍海。

鮮血、叮囑、太刀、蒙面人、烏鴉般的笑聲、大象、骷髏頭，交織成那個地獄般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