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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酉矢之殤 第四十四章 魚死網破

大晴的早晨,永安街上的一處燒燬的酒肆前。

古鑰翻動着廢墟里的那些碎木屑,想要找到一絲影衆的足跡。良久無果,他的眼隨着破敗不堪且早已成了焦土的酒肆遠望過去,空蕩蕩的只殘留着一些碎酒罈子。他的設想一直都錯了,影衆的頭目並不只是區區一個柳無宿而已,他的背後仍有更深的主子。由此看來,古鑰對影衆的瞭解,淺顯至極。

數十個衙役蹲伏在酒肆的各處,打點清理地上的那些燒焦的碎屍與棄置的銖兩。有不少人圍着街肆探頭朝裏張望,眉眼裏是止不住的惶惑,他們不知道爲什麼一個小小的縱火案子,可以讓官府的人與呂府的監察司都過來查案。

“古司長,這裏有兩樣東西,請您過目。”一個衙役恭恭敬敬的將遮着布蓋的托盤呈在古鑰的面前,欲言又止。

“東西?”古鑰一愣,將遮布褪去,看清了裏面的東西。是一顆骰子,兩本用以記錄點數的賬簿。

“小人以爲……這有些奇怪……”

“奇怪?”古鑰放下那已經幾近成爲了焦炭的骰子,看了衙役一眼,“是有些奇怪,一個酒肆里居然會有骰子跟賭坊裏才能用到的賬簿,這本就不合理。”

“是……是這樣沒錯,”衙役擦了擦汗,身子壓得更低了,“小人是說……那些燒死的人,其實有接近半數不是被燒死的,而是之前就已經死了,又經歷了一次火災。那些人的身上有着十分齊整的切口,絕非燒傷而造成的。”

“又是影衆……”古鑰的拳狠狠地攥緊了,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裏。

廢墟里,負責收拾死人的仵作慢慢揭下了嘴上用以遮蓋的破布,走近了古鑰,低聲說,“古司長,可以確定死者數量了,一共十八人。目前可以確定的……有八個是昨夜沁殊閣裏發生暴亂而死的賭徒。而且根據那些賬簿以及骰子來看,有兩人是沁殊閣一層裏的坊主。”

“沁殊閣裏暴死的賭徒?”古鑰皺緊了眉目,“那些消失在沁殊閣裏的屍體,都被大肆丟棄在了這裏,陪同着酒肆裏的人員一同被燒死了?”

“小人……也是這樣以爲的。”仵作低眉順眼的回答。

“可爲什麼一層的坊主會被殺掉……難道坊主不是影衆的成員麼?”古鑰沉吟着,“這絕不可能……”

仵作還想朝下說些什麼,只是古鑰已經沒有再聽了,他踱着步子,踢開了地上大片堆集的木屑焦炭,走進了廢墟里。仍在忙活着的衙役與收拾屍體的仵作見到了古鑰親自走進來觀察,都有些非常的誠惶誠恐,他們急忙放下了手裏的活計,站起身向古鑰敘說發現的一些情況。可那些都已經無關緊要了,酒肆是就是影衆們燒燬的,可是他們爲什麼單單挑中了這家酒肆?

這些影衆已經滲透了太多了,難道就連自己常去的酒肆都已經摸清了。想必這報復性的縱火,也是在挑釁自己。

“古司長您先行在外候着……這裏面的焦臭味太重了。”另一個蒙着破布的仵作欠着身子說。

“不必,你們收拾你們的。”古鑰接着朝裏走,眼裏朝着那條曾經常去的長廊望過去。只是櫃檯已經被燒的只剩了一塊小小的臺子,一經按壓,就不堪重負的折斷了。

古鑰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攔住了仵作將要把架子裏擺放的屍體擡出去。

“這上面是誰?”

仵作有些發怔,他擡的東西無非是個死人,還能是誰,只是他手裏的勁力卻越來越小了,架子被他慢慢放在了地上。

“我是說,他生前在這裏或是在沁殊閣是什麼身份?”古鑰又詳細的說了一遍。

這次仵作聽懂了,他指着架子上蓋住布匹的死人,話音變高了,“這個人生前許是這酒肆裏的掌櫃,翻動他身上燒焦的衣物時,發現了一塊鐵質的牌子,上面寫有酒肆的名字以及他自己的名字。能擁有這種腰牌的人,應是掌櫃的沒錯了。古司長對這個人的身份……有什麼問題麼?”

“沒有,只是有些好奇罷了。”古鑰深深吸了一口氣,“去吧,擡下去吧。”

仵作低着頭又擡起架子慢慢朝酒肆外去了,途徑了也走進來的司空羲時,司空羲狠狠地抽了一口鼻息,他的手裏抱着古鑰的長刀,似乎仍能聞到空氣裏傳來的焦臭味,“剛纔被擡出去的屍體,就是這裏的掌櫃?”

“沒錯,”古鑰的聲音靜靜地,聽不出一絲漣漪,“昨晚這裏還很熱鬧,他親自給我上了一罈陳釀好酒,期望我犁庭掃穴,他最後的賭注全都壓在我身上了。”

司空羲聽出了古鑰話裏的落寞,他不知道昨晚的那個掌櫃的到底跟古鑰是什麼關係,只是那個掌櫃的在面對影衆的威嚇時,最終想到的還是古鑰能夠救他。可是古鑰也沒能救下他,還有那些平民。

“影衆想用這種方法來激怒我,而且不僅於此,這只是他們報復的第一步,正如前陣子想用一顆小小的翠糖蠱惑你的少年,他們無所不盡其極。”古鑰走出了廢墟,遠望街肆外,“不得不說,他們成功了。”

司空羲跟着走出了廢墟,懷裏的長刀抱的很緊。

“去把衙役們都叫過來。”古鑰低聲說。

司空羲有些好奇古鑰會怎麼處理這件事,可是他沒有多問,他看到了那雙冷靜的眼裏,就要幾近崩潰了。廢墟里的衙役們聽到了司空羲的傳訊,很快就放下了手裏的活計,他們有點後怕,也許古鑰會將他們問罪,這麼大的事情,身爲衙役沒能及時的發現,很難保證會不會被一個辦事不力的理由狠罰一頓,甚至是撤職。

“古司長,您有什麼事要傳訊……”爲首的衙役躬身站在古鑰的身後,身形有些顫顫巍巍,他是一衆衙役的管事,故而有着最大的責任。

“明確的死亡人數,不要寫在卷宗裏。還有,盡力壓下這件事,”古鑰接過衙役遞過來的卷宗,眉目緊皺,“去告知你們主簿,放最大的力度去追查影衆,一旦發現了影衆的足跡,即刻通知監察司!”

“遵命!”衙役跟仵作們皆是站的筆直了,他們聽到了古鑰話裏的憤怒,故而不敢再怠慢些。

司空羲正是從那刻起,真正的發現古鑰的眼裏,漸漸黯淡了。

“我早該先控制住程畢的,而不至於因爲一時的貪賭錯失了挾持他的機會。”古鑰望着那些已經開始驅趕羣衆的衙役,慢慢閉上了眼。

“你不可能所有的事都瞭如指掌。”司空羲盯着古鑰。

“而那些平民已經死了。”

回到呂府的時候,司空羲剛進了校場,迎面撞上了立在校場門口的呂驁,他惶惑的看着眼前這個散發着可恐氣息的男人,想要逃出去,只是古鑰又重重又將他踢了進去。

“都……督。”司空羲小聲說,“您在這幹什麼呢?”

古鑰又狠狠踢了他一腳,趕緊躬了身,“淨廢話!”

“我在這裏幹什麼,你們會不知道?”呂驁瞪着司空羲。

“誒!都督您等等!”司空羲急忙閃過了身,“小子我知道跟着師兄去賭坊賭錢是不對,可是您昨晚都已經罰過我們了呀……”

“罰過了?你這小子倒是越來越沒大沒小了,昨晚那只是壓壓你們的銳氣!”呂驁看着眼前的這兩個小子還在做着小動作,愣是被氣笑了。這個兔崽子是真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還是嫌自己罰的不夠狠?

呂驁長嘆了一口氣,有些累了,“你們兩個,給我站好!”

司空羲趕緊閉了嘴,跟着古鑰站的筆直。這時,自校場外也慢慢走來了三個人。是北堂晟以及被吳鉛銖扶着的程畢。

“他們來幹什麼?”司空羲小聲問古鑰。

“他們也得受罰,你說他們來幹什麼?“古鑰狠狠的剮了他一眼,”少說兩句!”

“動作快些!”呂驁對着遲來的三人大吼。

司空羲又別過了頭對向古鑰,“師兄……你說都督他是算準了我們這時候會回來?”

“不……是我向書宛說明了情況,早晨會出去一會兒。”古鑰咬牙切齒,一臉的不可置信,“竟然被那個小妮子擺了一道!”

司空羲啞然,無力的垂下了頭,“書宛居然是個叛徒!”

“你們都跟我過來!”面前的呂驁返身朝校場內部走進,順手拔出了刀架上的長槍。

“待會兒再收拾她……”古鑰恨恨地跟了上去。

跟在呂驁後面的北堂晟似乎早就知道了呂驁想讓他們做什麼,竟是慢慢了褪去了身上的玄色甲冑,將裏面的綢衣也扔在了地上。後面的程畢跟吳鉛銖皆是兩眼發怔,喫驚的看着他。

“北堂晟,你做什麼?”程畢低聲說。

北堂晟譏諷的看了他一眼,沒有理他,遠遠地圍着校場開始跑起來。

“這……”司空羲看着跑起來的北堂晟,愣住了。

古鑰也像是明白了什麼,也圍着校場開始跑了起來,“別廢話了,跟上!”

可是這時,司空羲猛地感受到了前方的冷風忽然靜住了,一杆極長的木棍迎面甩來,他驚惶中去躲,可是木棍卻跟着變了道,這時司空羲才真正的看清了那木棍,分明的就是呂驁先前拿着的長槍。可是已經晚了,槍纂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後背上,疼得他齜牙咧嘴。

“還不快跟上!”呂驁冷着臉收回了槍纂,聲音大的像是打雷。

司空羲趕緊住了聲,緊隨着古鑰跑了起來。程畢見識了呂驁的怒火,也不敢再無病呻吟,撒開了吳鉛銖就跟了上去。

“真是一幫飯桶!”呂驁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又朝着剛剛起步的程畢屁股上重重踹了一腳,“都給老子圍着校場跑一百圈!你們不是很能耐麼?不是很能鬧騰麼!我讓你們鬧騰個夠!”

五人都傻眼了,一百圈?

“都督!您是不是搞錯了,一百圈?”司空羲扯了嗓子往回吼,他已經跑了有段路了,可是現在有些發昏,險些癱倒。

“不跑就給我滾出去!”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古鑰以不慢的速度已經跑完了三圈,身上蓄滿了熱汗,他脫下了厚重的裘衣,猶豫着接近了呂驁,“都督……這校場可足足有四十餘畝!一百圈是不是有點……”

“不跑是吧?”呂驁猛地抽出了戰刀,“不跑那就再加五十圈!”

古鑰愣了一下,低下頭又跑了起來。

慢慢地,身後的司空羲四人,也沒有剛開始的活蹦亂跳,一個個委頓的似是受了重傷。他們也許是累的不能自持,但更多的還是睏倦感,幾個時辰的不停息奔跑,疲倦似是山洪海嘯般涌向他們。

呂驁站在校場入口,捉着手裏的刀鞘,他已經站了很久了,冷風颳襲在身上像是刀子,可他渾然不動。冬至後的天很短很短,下午時分就已經隱隱的暗了下去,他看着遠處狂奔的幾人,注意到了司空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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