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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小師叔

趙巖四下巡視了一圈,卻始終沒有見到與記憶中相符的人,反倒是顧九身邊站了一個約莫五十左右的老叟,這會兒看向自己的神情裏,帶着十分明顯的淚意。

他的心驟然一顫,試探着看向那老叟,只是那嘴張了張,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小師叔。"

最終,還是莊子期先開了口。

三個字一出,趙巖頓時有些站立不住。

他幾乎是快步踉蹌過來,想要去抓莊子期的手,可又有些不敢似的,哽咽的問道:"你是,小七?"

莊子期強忍的情緒頓時有些控制不住,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勾出笑容來:"小師叔,是我呀。"

眼前男人不復記憶中少年的意氣風發,讓趙巖再也忍不住。老淚縱橫。

"你……你還活着,真好,真好。"

他翻來覆去的只剩下了這句話,而眼前老人哭得難以自持,莊子期也覺得滿腹心酸。

"小師叔,我還活着吶,您別哭啊。"

趙巖可以說是看着他長大的,這樣一個如同父親一般的人物哭成這個樣子,讓莊子期再也忍不住,雖然在哄對方,可自己卻也跟着紅了眼。

那些在看診的病人也都紛紛看了過來,幾個徒弟更是立刻圍上來,關切道:"師父,您這是怎麼了?"

他們的聲音不大,只隱約聽到幾個字眼,現下見到自家師父抓着那老先生的手哭個不停,也都跟着有些慌神兒。

趙巖這才反應過來,因擺手道:"我沒事兒。小七,咱們去房中說吧。"

見狀,莊子期自然是點頭同意,不過在看到顧九在一旁眼圈紅紅的模樣,又拉着她的手,道:"走吧,一起進去。"

顧九點頭應了,扶着莊子期一同去了房中。

將房門合上之後,趙巖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問道:"你這些年可還好?先前我回去莊家。見……我還以爲……"

那些話,他怎麼都說不出口,一想到當時的情形,更覺得話說出來都不吉利似的。

反倒是莊子期不在意,簡略道:"當時我運氣好,起火的時候跑了出來。"

哪裏是跑出來,分明是他們以性命,將自己給送出去的!

那夜的火光映照着血色,成了他此生最大的夢魘。

日日不敢忘,夜夜受煎熬。

親人以性命救了他,所以他不能死。

可他蹉跎半生報仇無望,所以他連活着也是一種罪。

而此時跟趙巖說起來的時候,莊子期更覺得自己像是重回了那一夜似的,神情裏都滿是愴然。

他說的簡略,趙巖卻覺得沒那麼簡單。

只是現下他明顯不願意說,趙巖自然也不會逼迫他,只應聲道:"逃出來好,活着就好。"

說這話的時候,趙巖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當時看到莊家情形的時候,復又覺得心血翻涌着,咳嗽了一聲,喟嘆道:"我這些年,連最美的夢裏,都沒有奢望過還能見到你--你既還在,爲何不來找我呢?"

他的家在鄧縣,這是莊子期他們都清楚的事情。趙巖這麼多年兢兢業業的救人,未免也有些想要揚名的意思。

只是他揚名,卻是爲了希望有朝一日,若是舊人們想起來自己,過來找他的時候,隨便在街上拉住一個人就可以詢問到消息。

然而他等了這麼多年,揚名做到了,可卻始終沒有一個人來過。

這也是爲什麼,趙巖覺得,他們怕是已然不在人世了。

否則,怎麼會一個人都沒有來過,且他也打聽不到任何與之相關的消息呢?

那些過往太過悲傷,困擾了趙巖一生。

直到現在見到莊子期的時候,爲他活着高興的同時,他又有些不解。

分明,當時他們的感情是很好的。

聞言,莊子期卻是苦笑着搖頭道:"不瞞小師叔說,我當時磕斷了腿,後來就想着,我是一個累贅。何必去連累旁人。"

他是在撒謊。

驕傲且天真的少年,一夜之間歷經鉅變,從親人疼寵,變成了孤身一人。

他孤零零的活在這世上,連死亡都成了一種奢望。

那個少年何嘗不想有親人來做他的支撐?

那個時候,莊子期發了瘋似的想來找趙巖。

他知道,只要自己出現在趙巖的身邊,小師叔一定不會不管他的。

可是他不能。

莊家、傅家,兩大家族,百餘條人命,能在一夕之間消失無蹤,可見背後人的手段通天。

他們都死了,唯有自己活了下來。

他是不祥之人。

這個不祥之人,不能再給趙巖也帶來災難。

所以他忍住了。

即便他無數個夜裏都近乎自虐般的發瘋,覺得自己都要撐不下去的時候,也沒有真的來找過趙巖。

只是他沒有想到,趙巖會這般掛念自己。

二十五年,時光漫長,可他的小師叔,仍未放棄過尋找自己。

念及此,莊子期的聲音又多了幾分笑意:"不過這些年來,我倒也過的還行,如今還收了徒弟。"

他說到這兒,復又拉過來顧九,笑着跟趙巖解釋:"這是我的徒兒,想來小師叔您是知道的。"

趙巖聽他這麼輕描淡寫的將斷腿的事情給帶了過去,心裏越發覺得酸澀了幾分。

現下見莊子期明顯不願意說此事,他便也點頭道:"嗯,這次毒可以解得如此快,還要多虧了秦夫人。只是沒想到,他竟然是你的徒兒,可見這天下實在是小。"

說到這裏,趙巖還有些慶幸。

先前的時候,府衙的人來請他,說是這邊爆發了會傳染的病症。當時他的徒弟們都紛紛勸他不要去,且他們都願意替自己過來。

還好當時他堅持着來了,否則,豈不是又一次錯過了尋找莊子期的機會?

念及此,趙巖又覺得有些後怕。

命運乃是一個玄之又玄的東西,好在,他堅持了下來,也幸好,他如今找到了莊子期。

聽得這話,顧九不由得笑着行禮道:"師爺好,您別這麼誇我。這次還得多虧了您呢,畢竟要不是您施針救人,只憑我那三腳貓的功夫,怕是這事兒全都得搞砸了。"

"秦夫人太過謙了,您有一顆仁心,鄧縣百姓要謝謝您纔是。"

雖說這是莊子期的徒弟,可她是秦崢的夫人,此番這般不計苦累的幫百姓們看診,趙岩心中是十分佩服的。

聞言,莊子期頓時笑着道:"咱們也不必客套來客套去的了,阿九叫您一聲師爺,小師叔若再這樣,這小丫頭就該不知如何自處了。"

這話一出,顧九頓時連連點頭道:"師父說的極是,我先前不知您就是師爺,還替師父隱瞞,阿九得給您陪個不是。"

她三言兩語將事情解釋了,頓時引得趙巖笑道:"是應該的,你當時的顧慮也對,萬一我是壞人,豈不是害了他?"

只是他雖然這麼說,心裏卻又多了幾分狐疑。

若是當年真相真的如莊子期說的那麼簡單,他又怎麼會警惕到這個地步也?

但他們才相認,現下這個氣氛,實在是不宜再說那些沉重的話題,因此趙巖陪着他們寒暄了一會兒,便笑着道:"今晚就在這兒喫飯吧,我讓他們去做些鄧縣的特色菜,你那時不是最喜歡喫我做的面麼,待會我親自給你做。"

那時候他做的燴麪,澆上燉的軟爛的羊肉,還是半大少年的莊子期一次能喫兩大碗。

趙巖這一句話,頓時引得莊子期想起往事來,忍着心中的痛楚,點頭笑道:"得嘞,就聽小師叔的。"

……

當夜的時候。莊子期直接睡在了世安堂。

顧九倒是回了府衙。

宴席散的時候,莊子期已經喝醉了。

他身體不好,這些時日林安時時的看着他不准他多喝酒,可今夜卻不同,顧九隱約覺得這次相認觸及到了莊子期心裏的某個痛處,是以並未阻攔他。

趙巖因着年歲大了,所以只跟着小酌了幾杯,現下倒是清醒的很。

知道顧九要走的時候,還笑着挽留她:"天色已晚。且世安堂裏也有空閒的地方,秦夫人便住在這裏吧。"

雖說顧九叫他一聲師爺,趙巖卻不敢託大,依舊叫她秦夫人。

聞言,顧九搖了搖頭,笑着回絕道:"不必了,多謝師爺好意,師父還勞煩您多多照應,我便先回去了。"

見她執意要走,趙巖便也不阻攔,只是着人好生將她給送了回去。

到了府衙的時候,正跟白無淵打了個照面。

白無淵鼻子很是好用,只一個照面便聞到了她身上的酒味兒,不過倒是不動聲色的笑:"秦夫人回來了。"

顧九點了點頭,見是白無淵,行禮道:"白大人。"

二人互相打了招呼,她纔要走,卻被白無淵叫住:"夫人且先等等。"

聽得這話。顧九頓住腳步,回頭看向他問道:"大人有何指教?"

白無淵搖頭道:"指教談不上,只是有些東西,需要給您看一眼。"

他將顧九請到了書房中,揮退了下人,爲了避嫌,將房門大敞開。

做完這一切,白無淵方纔正色道:"那些毒的來源,有眉目了。"

自從先前顧九跟他說完這毒來自於外邦之後,白無淵便加緊步伐的調查,而那結果,卻是讓他大喫一驚。

第一個被染上毒的人,是災民不假,可是卻跟礦場無關,而是被人爲惡意的喂毒的。

喂毒的人,是那裏的監工。

白無淵順着這條線索排查下去,才發現那監工的來歷有些蹊蹺。

那些府衙的人口供中說,那兒的監工都是李武的親信。可是白無淵排查之後,才發現那裏面多了一個人。

而那人的相貌畫出來後,卻是無一人認得。

其後白無淵又詢問了被關在那裏的災民們後得知,這個監工是後來去的。

而日期……

正是他們到達鄧縣的前一日!

無間之毒發作的快,無緣無故的,沒人會給一羣毫無用處的災民下這些毒。

便是爲了保守祕密,直接殺了便是了,何必要用下毒這麼冒風險的事兒?

李武接連喊冤,白無淵也相信,這事兒並非李武所爲,而是另有他人。

而這個猜測,更是讓白無淵出了一身冷汗。

若此事不是巧合的話,那隻能說明一件事。

他們從離京的時候,就已經被人盯上了。

不管是這個毒,還是下毒的人,都是衝着他們來的!

只是他們的目的,白無淵暫且摸不透。

聽得他說完之後,顧九的手也忍不住緊緊地攥着帕子。

她到底是個深宅女子,縱然有些聰慧,可驟然聽到這些陰謀,還是有一瞬間的慌亂。

然而也只是一瞬間。

下一刻,便聽得顧九問道:"我夫君這兩日可還有信傳回來麼?"

先前秦崢說要自己去林縣,顧九雖然答應了,可也提了好幾個要求,其中之一,便是需得他日日跟自己彙報平安。

也難爲秦崢寵她,連這麼無禮的要求都答應下來了。

這幾日,他每日都會傳信來,可因着顧九待在保和堂,所以這信件都是白無淵代爲閱覽的。

聞言,白無淵點了點頭,走到桌案前,從抽屜裏拿出一疊信件來,遞給顧九道:"原本早上就要交給你的,只是後來事務繁忙忘記了,秦夫人請過目。"

顧九依言道謝。接了過來,見上面的確是秦崢的字跡,方纔心裏踏實了幾分。

她握着這些信件,彷彿心裏也有了底似的。

顧九緩和了下情緒,方纔繼續道:"大人方纔跟我說,此事迷霧重重,可這事兒您不該直接上報給皇上麼,爲何要告訴我?"

她跟白無淵打過交道,知道這人是個七竅玲瓏心。可正是因此,她纔不得不防。

省的一不留神掉到對方的陷阱裏。

不過這一次,白無淵壓根沒想算計她。

只是見她這表情,白無淵又忍不住嘆了口氣,笑道:"白某自認做事尚且算是俯仰無愧於心,不想在秦大人夫婦眼中,竟是個這般沒有信用的形象。"

他一時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在不經意見算計了二人,卻沒有想起來的?

唔……雖說。他當時的確算計過二人。

白無淵在心裏過了一遍,自認沒有對他們造成損害,便不算是算計,因此便心安理得的將那些過往的事情拋在了九霄雲外,一面正色道:"Z和次,白某的確是有正事想要請秦夫人幫忙的。"

大抵是他這眼神太過誠懇,所以顧九到底是點了點頭,問道:"不知白大人,你想要我幫什麼忙?"

"借人。"

白無淵這二字一出。顧九倒是真的愣住了。

她詫異的看着對方,問道:"問我,借人?"

她一個小姑娘,無兵無將無下手的,跟自己能借什麼人?

白無淵脣邊笑意不斷,淡淡道:"大理寺的人。"

這話一出,顧九倒是後知後覺的明白了過來。

合着,白無淵是想算計她身邊的人手啊。

當時秦崢走之前,除了留下借來的駐軍在鄧縣,還給顧九額外留了幾個人。

那幾個人,名義上是大理寺的人手,可是顧九卻心知肚明,這裏面怕是有天狼衛。

秦崢不放心她,所以便將最忠心的下屬留在自己身邊。

因着大理寺的人數衆多,外人甚少能完全分辨清楚面孔,所以秦崢在她身邊放的安心。

他擔心顧九會出事,將人放在她這裏,若是真的出了什麼差錯,這便是一道保命符。

只是不想,如今這些保命符還沒等顧九自己用上呢,反倒是先被白無淵給盯上了。

念及此,顧九一時有些失笑,睨了他一眼問道:"白大人倒是眼尖得很,怎麼連我這幾個護衛都給盯上了?"

這話一出,頓時聽得白無淵毫無負擔道:"白某手中實在是無可用之人,若非如此,自然也不敢起這個念頭。"

他說到這兒,又正色道:"此番白某的確是別無他法,那毒藥無間之事迷霧重重,手上的人自然是不敢用,也是不中用的。白某空有滿腹計謀,卻無人可用,這般困局,唯有秦夫人才能救我。"

眼見得白無淵神情鄭重,顧九卻是有些遲疑。

她打量了一會兒白無淵,見對方神情坦蕩,復又問道:"不知白大人您要讓他們做什麼?"

"很簡單,幫我查案便可。"

白無淵格外誠摯道:"我如今實在是無人可用,可此事又事關重大,必須要查明纔是。自然,我用他們做的一切事情,夫人可以隨時過問,白某保證絕不會有絲毫隱瞞。"

他跟秦崢現下是合作關係,這事兒若是查出來,秦崢必然也會的得了信兒的。

白無淵也正是因爲不會瞞着秦崢,纔會這麼自信的打包票。

反正,秦崢的人,遲早會知道,顧九提前知道了又如何,只要他能將此事查清楚便可。

得了白無淵這話,顧九又思索了一會兒,方纔點頭道:"好,那我便應了白大人。只是有一點,我需得告知夫君此事,想來您不會介意吧?"

官場上的事情,顧九知道的不多,想來想去,還是得讓秦崢知道纔行。

對此,白無淵自然毫無異議,當下便笑着點頭應道:"如此,便多謝秦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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