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舊事重演

週六，宋學明騎自行車回家。

宋學明的家在雙望鄉路上村，離柳川中學十幾公里，騎自行車要40多分鐘。

騎了十幾分鍾，路過一個村子。

這村子有個很美的名字：叫做“晚斜陽”村。

宋學明一直都想不明白，這村子爲什麼會起這樣一個名字。

斜陽嘛，每個村都有，不是這個村獨有。

“晚”只是一個時間概念。

爲什麼就叫晚斜陽呢

宋學明想着就分了神，前面岔路上突然跑出來一個孩子。

宋學明趕緊剎車。

已經來不及了，車子撞上了孩子。

宋學明沒有緊張。

這一幕前一世也曾發生過。

同樣是這個地點，這個時間。

馬上孩子的父親就會出來，衝着自己大罵。

接着就是孩子的爺爺。罵得比孩子父親更兇。

最後屋子裏會出來一個救兵孩子的姑姑。

劇情一幕一幕重演，跟從前一模一樣。

宋學明不停地說着對不起，臉上故意露出又害怕又內疚的表情。

實際上心裏一點也不害怕。

因爲孩子根本沒事，就是受了驚嚇，哭得兇了點。

孩子父親罵着罵着就向宋學明要賠償。

宋學明估摸着，孩子的姑姑該出場了。

上一世也是在這個時候，孩子的姑姑出場了。

果然，屋子裏出來一個留着半長頭髮的姑娘，面容清麗，年紀看起來比宋學明大不了多少。

這個姑娘看上去居然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宋學明暗暗奇怪。

上一世宋學明被罵哭了，根本沒有留意姑娘長相。

“你們幹什麼這樣兇幹什麼寶寶又沒事，犯得着這樣嗎他還是個學生，又不是故意的，怎麼能讓他賠償呢”姑娘觀察了一下孩子，就這樣衝着自己的父親和哥哥叫。

孩子這時已經不哭了，正站在那裏看熱鬧。

孩子爺爺瞧瞧自己女兒，再抱起孫子瞧瞧，可能自己也覺得過分了，就偃旗息鼓，進屋去了。

孩子父親也訕訕地跟着進去了。

一場禍事消弭於無形。

上一世，宋學明對這個姑娘是非常感激的。

他想這個家庭對她一定是寵愛得緊，所以她說話管用。

後來他還特意來過孩子家，見孩子沒事才走了。

幾年後他回想這件事，覺得那個姑娘真是特別善良，可惜自己連她名字也不知道，更不曾對她說聲謝謝。

參加工作後，宋學明還專門去過晚斜陽村，可是在一大片房子中，他根本記不起來哪座是她家。

這是他心頭一件憾事。

這一次，宋學明不會讓這件事成爲遺憾了。

“謝謝你。”宋學明說。

這一句29年前就該說的謝謝放在現在說出來，有一股特別真誠的味道。

可惜姑娘不是這樣看的。

她剛剛見宋學明那樣害怕和窘迫，才挺身出來解圍。

沒想到自己父親和哥哥一進屋，他立刻就平靜了，沒事人一般。可見剛纔那些害怕和內疚，都是裝出來的。他根本沒把孩子的安危當回事。

“這個人不老實。”這是姑娘對宋學明的第一印象。

姑娘臉上的表情變化逃不過宋學明一雙眼睛。他略一思索，就知道自己前後情緒變化太快，讓人家誤會了。

當下也不方便解釋，只得向姑娘點了點頭，騎上車走了。

一路上宋學明都在苦笑，這件事弄成這樣，還不如上一世呢。

到家還是早上。妹妹宋小雪已經從學校回來了。

宋家就兩個孩子。哥哥宋學明，妹妹宋小雪。

宋小雪在樂雁中學讀高一。

樂雁中學是本縣唯一一所省重點中學。

上一世的宋小雪考上了重點大學，畢業後分配在遙遠的外省，最終嫁給了外省人，連家也很少回。

但是宋學明沒有埋怨她。因爲宋小雪過得也不容易。而且家鄉習俗，供養父母從來都是兒子的事，不是姑娘的事。

“哥，你回來了。一模考得怎麼樣”宋小雪一見到宋學明就問。

“爸媽呢”宋學明問。沒有回答妹妹的問題。

“爸媽出去了。可能是去要債。”

其時甌城市盛行“呈會”，宋家父母也捲進去了，把畢生積蓄投入進去不說，還從別人那裏借了錢。結果“會主”跑了，投進去的錢一分也要不回來。

宋學明兩世爲人，這點兒事自然清清楚楚。

他知道這錢是要不回來了。也勸過父母認賠算了，但他們聽不進去。

畢竟是大半輩子的血汗錢，要認輸不容易。

只有等待時間來慢慢撫平創傷。

宋家父母回來的時候，飯菜已經熟了。

桌上一盤球菜，一盤炒雞蛋，一盤烏賊膏，中間一碗紫菜湯。

最香是烏賊膏。

那個年代消費很有意思。烏賊膏居然沒人喫。

宋學明去街上買菜，攤主是熟人，就白送了他一盤烏賊膏。

宋家父母見飯菜熟了，都非常驚奇，問：“誰做的，學明還是小雪”

宋小雪搶着說：“都是哥哥做的，忙了一上午。我哪會做菜。”

宋學明說：“小雪也是幫了忙的。這幾個菜，球菜是園子裏現摘的，紫菜、雞蛋是家裏現成的，烏賊膏是前屋加獻伯送的。一分錢也沒有花。”

宋母任秋芬眼淚都下來了：“我們兩個大人在外面不幹正事，倒叫你們兩個小孩子燒菜做飯，真是苦了你們了。”

家裏虧了那麼多錢，任秋芬自己心痛不說，還覺得特別對不起兩個孩子。兒子這一桌菜讓她既感動又傷心。

宋父宋選平本來情緒很不好，看見兒子女兒變得這樣懂事，心情平復了一些，心中想：“只要兒女成器，現在苦一點算什麼。將來總會好起來。只是不知道學明什麼時候學的燒菜”

一家人圍着桌子喫飯，嘗一嘗菜居然味道很不錯。

宋小雪頻頻給哥哥送大拇指。

一雙筷子不住那盤烏賊膏裏伸。

吃了半碗飯，宋選平問：“怎麼時候學的燒菜”

宋學明早想好了說詞：“平時有看媽媽做菜，試一試就會了。”

宋選平點點頭。

又問起一模的事。

宋學明放下碗筷，說：“爸，媽，我想考中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