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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太歲湯(我要鬧了。...)

爲了洗去臉上那些墨跡,羅玉靜在溪邊坐了半日,苦生都沒敢催促她。

“我什麼都沒做錯,誅邪劍,你說是也不是”

“我沒扔下她不管,還爲她做了安魂香”

“在臉上畫符有何不對,我從前誅鬼不都是如此做的,你說對嗎誅邪劍”

“”

他蹲在附近一個高高的大石上,背對着下面溪邊清洗的羅玉靜,對插在自己腳邊的誅邪劍唸叨。

突然,他擡手拔出誅邪劍揮出去:“誅”

誅邪劍飛射而去,扎中一塊大石的縫隙處,那處陰影中扭曲一陣,冒出黑煙,消散在空中。

誅殺了一隻躲藏在陰影裏尋機噬人的山妖,誅邪劍嗡嗡震響,被苦生召回手中。

他將誅邪隨手插回鞘中,繼續接着先前話題說道:“那墨跡非是洗不乾淨,只是需要多洗幾次罷了,衣服雖被撕破,我也爲她買了新衣,還有甚好氣”

“誅邪劍,你好好管教她,像之前威脅我那般威脅她。都是你對她太過縱容,纔會變成這模樣”苦生指責誅邪劍。

這場沒有迴應的指責結束於羅玉靜把自己洗乾淨站起來。

“終於可以走了”苦生跳下大石,看見羅玉靜臉色蒼白,在山風中顫抖。新衣服是在錦川添置,那裏最多的就是素色衣衫,因此她還是一身的白。不怪許多人都將她認作女鬼,着實是因着她身上看不到生氣。

“你”苦生遲疑一下,“滿臉死氣。”

羅玉靜冷冷地說:“哦,恭喜。”

這個“冷冷”並非指她的語氣,而是指她這個人此時的狀態――初冬時節,這地界天氣寒冷,在山間清洗這麼久,可不就是快要凍死了。

苦生一噎,轉頭尋個地方,生起火堆讓她緩一緩。

裹着被子瑟縮在火堆前的羅玉靜,面色仍然難看。苦生皺眉點上一根安神香,蹲在她面前說:“拿着。”

羅玉靜遲鈍地接過那根香,嫋嫋白煙飄在她周身,往她鼻子裏鑽去,那股淡淡香味讓她逐漸停止不自覺的顫抖。

“你在此處等我。”將誅邪劍留下,苦生扭頭大步走出去,沒過多久,他頭髮亂糟糟,帶着一身草屑,提着一個奇形怪狀的白蘿蔔回來。

苦生在那越積越多的雜物堆裏翻找,翻出鍋和米等物,那根被丟在他腳邊的白蘿蔔忽地一翻身爬起來,顫抖着白胖水靈的身體,想要逃跑。從它扭動時靈活的姿態來說,很難說這究竟是不是蘿蔔。

羅玉靜:“”

提上那扭動的蘿蔔再度走出去,而後苦生又風風火火端着鍋回來,將鍋往那火堆上一放。

羅玉靜看見那鍋裏有什麼在動,想要將鍋蓋頂開,兩根白嫩根鬚從鍋縫裏鑽出來,又被苦生粗暴地塞了回去。那動靜和煮沒綁的螃蟹也沒甚區別,他從袖中摸出兩道符將鍋蓋貼上防止逃跑。

饒是吸安魂煙,吸得整個人不由自主變平靜的羅玉靜,都有點維持不住自己哀莫大於心死的神情,心中生出些不好的預感,主動問道:“你在煉丹煉藥”

苦生說:“我自然是在給你做喫的。”

羅玉靜說:“我知道了,你是在封印妖魔鬼怪。”

苦生說:“我在給你做喫的。”

誰要喫這種東西她剛纔可是眼睜睜看着那怪東西還在扭動,就連現在它還在那裏敲鍋蓋羅玉靜蒼白的面容上浮現一絲激動的紅色,她咳嗽一聲說:“我不喫。”

苦生怒道:“我放米前洗過手,洗了兩遍”

羅玉靜聽到鍋裏那東西敲鍋蓋的動靜越來越響,忍無可忍大聲道:“是你手的問題嗎那東西根本不能喫,那是妖怪對不對你讓我喫妖怪”

“有毒的蘑菇、帶石頭沙子的米、毒蛇蜈蚣、屍油這些就算了,你現在連妖怪都想讓我喫”

用手指堵住耳朵,苦生道:“這並非普通妖怪,冷靜莫讓戾氣衝腦迷失神智”

羅玉靜:“你不讓我喫這種東西我就很冷靜,只要你不折騰我,我都冷靜的不說話”

苦生又點了兩支安魂香,將煙氣朝她那邊扇,把這地方弄得活像是個吸菸室,羅玉靜又慢慢安靜下來。連鍋裏的蘿蔔妖怪都安靜了,可能是已經被煮熟。

“吸菸”的羅玉靜神情超脫,還說道:“我不會喫的。”

苦生抱着胳膊,老大不高興的樣子,等到鍋裏飄出一股奇特的香味,他撕開符咒,打開鍋蓋。鋪天蓋地的濃香瞬間與熱騰騰的白汽一同涌出,普普通通的白米湯竟然煮成了金色。

將木勺伸進去攪動,濃郁靚麗的金色盪漾起漣漪。苦生往鍋裏撈了撈,將那根小一圈的“白蘿蔔”從鍋底撈出來,丟進一邊的水盆裏。

“不喫你,趕緊走。”苦生臭着臉說。

水盆中的白蘿蔔從水盆裏翻出來,噠噠噠跑出去。羅玉靜看着這妖怪跑走,目光移動到那鍋不知該稱作“蘿蔔湯”還是“妖怪洗澡水”的東西上。

苦生給她盛了一碗,先前決定無論如何都不會喫的羅玉靜,被那股奇特的食物香味吸引,接過碗,埋頭喝了一口。

一瞬間,她死去多時的味蕾被喚醒,她口中迸發出從未有過的鮮香滋味。

從那些事發生後,她一度無法喫下任何東西,食物失去了滋味,爲了不讓姐姐擔心,她努力想要喫東西,但最後往往都是在姐姐離開後又吐出來。

來到這裏,不管苦生給她喫什麼,她都無所謂,因爲什麼她都嘗不出滋味。

這一刻,她清晰感覺到飢餓,忍不住更大口地吞嚥這一碗湯。隨着湯落進腹中,她不知不覺流下眼淚,並非痛苦的眼淚。一些細微的快樂和滿足感從身體裏涌出,這都是她已經失去了很久的情緒。

等到回過神,羅玉靜發現那一鍋湯已經快被她喝完,苦生正將最後一碗倒進她的碗裏。她的身體不再僵硬和冰冷,彷彿沐浴着陽光。

“這是什麼”她聽見自己漂浮的聲音。

“太歲湯。”苦生將鍋丟進水裏刷刷,“太歲不是普通妖怪,是一種靈物。雖無傳說中延年益壽百病全消的效用,但對凡人也有益處。”

現如今厲鬼越發少了,這種本就稀少的靈物自然更加難找,先前巧合在溪邊察覺到太歲氣息,本不想擾它,若不是看這人樣子實在可憐,他也不會折騰這一遭。

羅玉靜忽然明白先前誤會了他,這大約是珍貴的藥。她將手中最後一碗湯推到他面前:“你喝。”

苦生:“我面上戴着封印,喝不了。”

羅玉靜第一次用心平氣和的語氣,主動問起他:“不能暫時取下來”

苦生:“誅殺厲鬼一千三百,功成圓滿才能取下。若現在取下,豈不是功虧一簣。”

羅玉靜:“你不用喫東西,也不會餓”

苦生奇怪道:“誰說我不會餓,只是一直餓着已經習慣了。”

羅玉靜:“”

苦生將東西收拾好放進隨身雜物堆,抱着胳膊蹲在羅玉靜面前,說:“每日自己吸安魂香,控制自己的戾氣,不許再大哭大叫,不許再濫用我的誅邪劍若你配合,日後再給你做太歲湯。”

羅玉靜聽着這話,隱約覺得耳熟,似乎還是她讀小學的時候,姐姐跟她說過這類似的,什麼“好好學習,下次再考前三名,就給你做好喫的。”

她有點恍惚,怎麼還有人會對她說這種話。

.

初冬,天上飄着小雪。

羅玉靜坐在藤椅上,左右兩邊都是高高堆起的雜物,恰好擋住寒風,營造出一個避風的位置。一把傘撐開,固定在藤椅上,擋在羅玉靜與苦生頭頂,只是苦生走得快,那雪斜斜飛來,都落在他身上。

苦生不在意這風雪,他最喜歡的便是大雪,尤其喜歡大雪覆在身上的感覺。

抱着一根點燃的安魂香,羅玉靜進行着每日的“吸菸”治療。每日嗅着那股淡淡香味,羅玉靜看上去確實好了許多,也會主動和苦生說話,譬如:

“前面有個田莊,快天黑了,去借宿一晚吧。”

苦生說:“晚來小雪,天氣正好,最適合連夜趕路。”

羅玉靜:“我要鬧了。”

苦生:“可惡”

前去田莊投宿,一個老翁帶兩個莊客來開門,苦生一看便道:“你莊上有邪祟,我能誅邪。”

老翁大喜,將他迎了進去,訴苦道:“我有一個女兒,這一兩年總是纏綿病榻,每日噩夢不止,吃了許多帖藥也不見好,還望道長仔細看看,究竟是何處出了問題。”

苦生手拿誅邪劍,連多的解釋也不必,感覺到這屋舍內邪祟氣息,直接找上門去。他走在前面,老翁看他無需指引,徑直衝着自己女兒的房間去,忙提着衣襬跟上。

見他一腳踢開女兒房門,老翁臉一皺,想說點什麼,又不好開口。

“這是怎麼了,爹爹”牀上滿臉病容的女子纔剛說完一句話,苦生便要將誅邪劍朝那女子刺去,駭得那老翁面色大變,撲上來按住他的手,大喊:“不可啊”

苦生皺眉,另一手捏出一道符紙仍然朝牀上打去――卻不是打那女子,而是打向她的枕頭。

只見符咒捱上枕頭,霎時間燒起來,火焰中一團黑色發球從枕中滾出來,又從窗戶滾了出去。

“放開”

聽得苦生一聲喝,發覺誤會的老翁忙不迭放開。苦生握着誅邪劍直衝窗戶,一直被他揹着的羅玉靜在他翻窗戶時,自己熟練地從藤椅上跳下來。

――若不跳下來,就會被窗沿卡住,或者被掃下來。

她不走窗戶,從門出去,在小院一角找到苦生。

那樣一個小精怪,以苦生的能力,早該解決迴轉,可他只是抱着胳膊蹲在臺階上,望着不遠處的一口石頭砌的井,分明是還沒殺死那作祟精怪。

“剛纔那東西,躲進井裏了”羅玉靜問。

“嗯。”苦生悶聲不樂。

他狠狠望着那邊的井,一步也不願意靠近。

羅玉靜清楚,那是因爲他怕井。兩人在一起相處這些時日,羅玉靜早便發現了他這毛病。她們風餐露宿,偶爾歇在破廟舊宅,總會遇到水井,他看到水井就要避開,無論如何也不會接近。

“就這麼等它自己出來嗎”

“嗯。”

羅玉靜走到井邊往下看,發現這井早已荒廢,而且比她想象中要淺許多,底下盡是落葉,那團黑髮球就在底下滾動。

她回頭喊:“誅邪劍。”

誅邪劍一陣震顫,飛到她手中,羅玉靜拿着誅邪劍跳下井。

苦生:“”

他也跳了起來,但是往前走兩步,又不敢繼續接近,抓着頭髮大喊:“做什麼誅邪劍你爲什麼聽她的”

沒等他怒多久,羅玉靜從井口鑽出來,手中誅邪劍插着那隻黑髮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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