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中古屋

五十六號星球，永市下城區，四月二十八號。

晚九點，加班結束。

粟易和女財務一起離開。

香氣幽幽，脣色斬男，栗色的長髮在樓道燈光下像一幅暈開的畫。

粟易不自覺放慢腳步，綴在後頭，目光求索，見柳腰搖曳，肥瘦均勻，四月底的南方城市的夜晚，還是有些涼意，卻擋住不細高跟和修長美腿的熱情。

粟易搭話：“又是約了哪位公子啊”

言語裏有些都市落後漂泊青年的酸意和豔羨。

年輕的女財務回眸瞟了他一眼，脣角有絲好笑：“今兒姐妹局，怎麼，有空想一塊”

粟易趕緊搖頭，他是實誠人，兜裏沒兩錢，真不敢摻和漂亮姐姐妹妹的局。

女財務停下步子，回過身，青蔥白玉似的手指搭在脣前，細細打量粟易。

這還是她頭一回如此正經地打量對方，意外發現對方的眸眼格外清澈，像一潭清池，似乎可以清楚看見裏面遊曳的細小魚兒，還有倒映着的她自己。

莫名有些心動，眉眼間多了絲嫵媚，惹得粟易背脊一緊，三步並兩步走到電梯口，上面貼着張紙，暫停使用。

穿着藍灰衣服的師傅從另一頭出來，憨憨道：“全都用不了，得等半小時。”

粟易憤怒，憋屈，無奈，老老實實往樓梯走。

十二樓，不算太高。

樓道里迴盪高跟鞋的踢踢踏踏，而後唯有運動鞋略顯沉重的步子。

女妖怪趴在背後，雖無軟玉在懷，卻也心猿意馬。

軟濡的熱氣在頸後瘙癢。

“真不去今天可有女老闆請客，全程免費，不花一個子兒”

“哎，我和說你，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我聽姐妹說，還有個實習的小姑娘，可水靈了，不想去瞅瞅加個聯繫方式也是好的嘛你們這畢業兩三年的年紀，不都喜歡學校裏的小姑娘嘛“

“恩，爲什麼你這麼覺得”

女財務張口便道：“還算單純，消費也不高，關鍵經歷的人事也少點。你還沒到三十幾歲大叔的境界，嫌棄我們這些玩得開的女人，所以不肯去，我懂，理解萬歲。”

忽然被扣了一頂帽子的粟易逆來順受，不過女人慣有的手段，直接認慫道：“我腎不好，醫生叫我下班回家多休息。”

“還讓你多喝熱水，有利排尿”

“恩。”

“那醫生有沒有叫你把飯做軟了喫”

“額我是腎不好。”

女財務橫眉冷笑：“我看你不光腎不好，胃啊、脾啊、肝啊、膽啊，都不好”

粟易沉思，說道：“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我以前覺得自己膽子不小，後來去了趟遊樂園，體驗了兩個項目，才發現原來只是我站得不夠高，膽子其實真不大。”

女財務氣笑，雖無波瀾壯闊，卻也翻江倒海。

好不容易等到海定波寧的一刻，樓下到了。財務啪地一聲落地，掏出手機和粟易加某信。

兩手插兜，鼓鼓囊囊的粟易詫異，咱倆不是既有好友麼

女財務翻了個有點好看的白眼，豬嘛，那是工作賬號，現在這是私人賬號

粟易沒敢拒絕，列表裏多出一個“西湖小白菜”，頭像上晴光瀲灩，小白菜長勢喜人，又白又嫩，一點也不小。

一輛女司機開的紅色寶馬載走了西湖小白菜，新三系，好不好開另說，貴是真的貴。粟易原地踱步片刻，來到公交站臺，回頭依舊可見辦公大樓。

燈火星落，沉默無言。

街道上霓虹招展，車水馬龍，夜裏的站臺清冷了些，但依舊喧鬧。

粟易回到家，像萬千個漂泊大都市的普通年輕人一樣，所謂的家不過一間租的臥室。

整體格局是個三室一廳的房子，主臥帶廁所，租客是一對情侶，另一間臥室是兩個大四的畢業生，在附近的一家互聯網大廠作實習。

除了早上洗漱偶爾和這兩個男生有交集，其餘時候，粟易和這房子裏的所有人都是陌生人。

側臥的房門虛掩着，傳出兩個男生的聲音，下路，打野，留心上路大龍別被偷。

粟易會心一笑，在這個信息時代，人類的悲歡終究有些相通。

最早畢業的時候，他也是和大學室友同居，喫飯、逛街，開黑、推劇，儼然一對好基佬，可惜對方先離開了，迴歸位居百強縣頭十名的十八線小縣城老家的懷抱去了。

粟易難免惆悵，脫下襯衫，有點不捨得丟進洗衣桶，上面仍有幽香淡淡，甚至還留了點紅色脣印，於是決定等個陽光燦爛的週末，親自手洗晾曬。

換上寬鬆居家的棉質長袖，粟易倒在牀頭，打開手機刷了會，鬼使神差，又盯着小白菜的頭像出神，不明白，對方這個段位的小姐姐，何必對自己有所青睞

一張照片彈出，正是西湖小白菜。

酒杯搖晃，脣眼迷離，半褪的吊帶下是一片光怪陸離的深淵。

粟易趕緊把屏幕切換，銀行餘額短信就像高僧的靜心咒，讓一切妖魔鬼怪斂跡遁形。

其實餘額不算太少，好歹上了五位數，但這卻是粟易的全部身家。

在去年年底送走爺爺後，粟易徹底成了孤家寡人。這一萬多塊，就是他在這個學習工作生活了七八年的陌生城市的所有依靠。

至於今年之前的積蓄，全部在去年底的兩個月裏，給了醫院。

唯一的安慰，是爺爺走的還算輕鬆。

在死亡不可避免的日子裏，高昂藥物帶來的，無非是死神鐮刀揮舞時的最大鎮痛。

粟易滿意且無悔，在這座城市裏第一次過年，而後換了現在這家公司，開始九九六的福報，努力打拼，盡力攢錢，等以後滾回老家縣城，買套小居室，娶個女人，成家立業，好歹清明告乃翁時，不是形單影隻的一個人，平白讓老人泉下也不安寧。

時間已過十一點，粟易前往浴室洗漱。

當午夜來臨時，粟易熄燈，黑暗卻未如期降臨，窗外依舊有濛濛的光，伴隨汽車的轟鳴，學生的笑鬧，女人的叫喊，男人的無奈。

粟易只覺煩躁，人類的悲歡還是不相通的。

他閉上眼，約莫在一兩點徹底入睡，夢境則再度光臨。

這本是尋常不過的事，也許你記得，也許你忘了，但你的睡眠中少不了夢。

只是當夢境重複，且愈發清晰時，你便很難以等閒視之。

粟易望見有高山流水長，仙子青衣舞，隱約聽見了古剎銀鈴笑，老藤寒鴉鳴。

明媚的光與陰寒的風怪異地出現在同一地。

粟易已不復最初時的驚訝，閉上眼繼續睡眠，卻在不久後發現夢境依舊存在。

這就不同以往了，在這小半年裏，這樣的情況還是第一次出現。

包括眼下這間坐落在山腳下的古屋。

四周籬笆圍成小院，柴扉半掩，走進去，一口淺井，半老梧桐，葡萄枝自掛東南，形成一片陰涼，惹來二三鳥雀棲息漫步。

粟易來到門前，心中驚訝無以加復。

一切都太真實了，卻又時刻提醒自己，這都是夢。

灰舊的門沒有鎖，推開之後見到牆上掛一把劍，劍穗很長，與蛛網連成一片。

接着是一張牀和一把老藤椅，靠牆的地方擺一個書架，上面的書目看不真切，牀上的被褥亂成一團，零散的紙張皺巴巴塞着。

粟易往前走了走，窗前擺着桌椅，書籍資料堆積如山，在陽光下泛起帶着淡淡細塵的煙。

粟易拉開椅子坐下，目光有些渙散，而後漸漸聚焦，翻開一張紙，盯着方纔被掩蓋的木質模型。

勃朗寧軍用手槍，始於十九世紀末，由fn國營兵工廠製造。

粟易覺得腦子有些亂，他認得它，是因爲對方名氣大，且遠早於他的時代。

可在這裏，在這沒有一絲現代氣息的夢境世界裏，爲什麼會有它出現

難道因爲這是他的夢，而他是個現代人

粟易想不明白，將這手槍模型拿起，手指扣動本該固定的木質扳機的瞬間，清楚聽見一聲槍聲，在心底砰的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