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鬧市處 俏嫣然

趙開擔心崔琬反悔，從內院一路匆匆溜到了公主府大門，腳步輕浮，有些狼狽。門房由禁軍千牛衛小隊把守，值守郎官認得他，抱拳行了禮，很客氣地攔住了。

“駙馬新婚燕爾，如何大清早地就匆匆出門可要末將爲你備馬”

趙開眼睛轉了轉，臉上換上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哼，你等可知，本駙馬昨夜酒醉後，竟被賊人以鈍器敲破了腦袋，扔在柴房裏睡了一夜這樣的公主府，趙某哪裏還能待着去也，去也，我自回去抄書去”

值守郎官呆了呆，臉上浮起一層怒氣和害怕：“竟有此事請駙馬少歇，末將自去勘察緝拿惡賊，給公主和駙馬一個交待”

趙開斜眼瞪着他：“你敢攔我公主都已允了你等抓到賊人後，自去與她稟報，公主不親自來請我，我豈能咽得了這口氣撒開”

值守郎官猶豫了一下，退開兩步：“末將不敢駙馬既有傷處，且讓人備個馬車”

趙開打斷他的話，氣哼哼地道：“趙某不要公主府的一針一線，我自己走回去”說罷，拂袖而去。

門口另三位千牛衛面面相覷，待趙開走遠一些，忍不住笑將起來：“駙馬洞房夜，昏睡在柴房，有趣今夜的下酒菜有了，哈”

值守郎官面色一沉，呵斥道：“不知死活的東西，你等以爲這是好事麼公主府的臉面丟大了，我們也得跟着喫掛落”

府外是寬達四丈的朱雀長街，是達官貴人府邸和宗廟集中的區域，街上車馬往來頻繁，步行之人大都是僕役，也大都拖着驢車之類。趙開出府之後，就故意放慢腳步，隱約聽到了門衛的譏笑聲，才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折入到對面的一個小巷裏，回首望向公主府大門。

約摸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崔小小手裏挽着一個不小的包袱，一步一回首，哭哭啼啼地走了出來，到了門外，不知嘴裏叫了一聲什麼，跪着向府內磕了三個頭。門衛將軍從不過問府內女眷之事，只是看着，也不多話。

崔小小在地上愣愣地坐了一會兒，爬起身來，神情恍惚地往南邊而去。不一會兒，府裏跟出兩個僕從，慢慢地跟在了她的身後。

趙開放下心來，嘀咕道：“這位公主倒是拎得清，做事很果斷，只盼你能早些斷了情思，別被那宇文乾嘉牽連，也算我救了你一命。既然如此，你應該也不會怪我，借你的公主名聲成全我做個隱士的小手段吧”

他等了一陣，才從巷子裏走出來，挨着擦身而過的馬車，施施然向北而去，與崔小小背道而行。他本就沒有追蹤兇手的打算，敢在公主府上行兇的幕後之人，稍微推理一下，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除了丞相府的那位六公子，長安街上第一紈絝的宇文乾嘉，還能有誰面對權勢滔天的宰執之家，就算證據確鑿，以他如今的身份，又能拿人家怎麼樣呢

何況，以趙開現在的心態和見識，還想感謝一番這位貴公子呢，不僅給了他重生的機會，更讓他找到了與權臣撇清關係的絕佳機會。否則幾年之後，宇文護一家的男丁被誅殺得乾乾淨淨，他這個名義上的女婿，不死也得脫層皮吧

“贅婿的身份實在太輕賤，駙馬這個稱號對我只是緊箍咒。只有在崔琬和宇文乾嘉之間造成一絲裂痕，我再趁機慢慢擴大，讓這姑娘偏向於我，纔能有些機會。崔家，可是典型的世家大族啊”趙開邊走邊想着心事，他雖然重生了，拿到的卻是一手爛牌，求個生存都有難度，更別說飛黃騰達了

“崔琬這個小妮子，可真是看不上我都打破頭了，都沒一絲同情的，夠狠不過這樣也好，大家相互利用，也沒什麼負擔。”趙開苦笑一下，現在他琢磨過來了，實際上腦袋受傷不重，原來的他，應是酒後無力，被敲暈後丟到水溝裏氣悶而亡。昨夜所謂的失憶，原本是趙開的權宜之計，現在既然已經兩世融合，裝瘋賣傻就不合適。

當務之急，趙開要做的，是把自己與公主府決裂的消息儘快地傳出去。這便是他在公主府門前演那麼一場戲的緣故，哪怕會被人當做笑柄，也在所不惜。

他知道，此刻正是大周用人之際，有才學的世家子弟，不愁沒有出路，只是未來十幾年裏，城頭變幻大王旗，站好隊很困難，一不小心就是殺頭之禍。無論怎麼選，他都不會站在滅了趙氏全家的宇文護一方。可是，究竟該選誰呢

已經寫在史書裏的記載告訴他，選皇帝宇文邕，十多年後便會被楊堅滅門；選未來的隋文帝楊堅，開國功臣基本在十年內被殺光了。這是很大的難題。

兩相權衡，趙開現在希望的，還是能投靠到楊堅手下，抱上未來皇帝的大腿，起碼能多活幾年，不是麼可是該怎麼入手呢

走在已有近五百年曆史的長安街上，趙開心裏五味雜陳。作爲一個考古專業的研究生，能親眼見到漢建長安城，足可驕傲一生了。

北周建朝之初，國力最弱，直接沿用了兩漢留存的長安城，保留了十二座城門和八條主街，主幹道朱雀大街全長十里，貫通南北。城內的宮殿、貴族宅第、官署和宗廟等建築約佔全城面積的三分之二，集中在城市的中部和南部，有長樂宮、未央宮、桂宮、北宮和明光宮等。其中未央宮是皇帝居住和處理朝政的地方，如今的大殿改名爲麟趾殿。居民區分佈在城北，劃分爲一百六十個個閭里。市場在城市的西北角上，稱爲“長安九市“。城西有面積廣大的上林苑，如今基本被世家豪門劃用，皇家已不再前往。

趙開已然知道，這一年，是公元567年，北周建國的第十個年頭。

宇文家族的發跡地，是長安東北二百里處的同州，依據黃河西岸而建，與長安城互爲犄角，是大周抵禦北齊的最後門戶。權臣宇文護的霸府便建在同州，還專門建了一個巍峨的晉城，常年居住在那裏辦公，所有的軍政令章都在霸府簽發。皇帝宇文邕在長安城裏，往往是最後一個知道消息的，很是憋屈。當然，宇文護每個月都會回來長安住幾天，敲打一批，勉勵一批，牢牢把握住朝政的大小事務。

趙開融合了記憶，再結合自己跨越千年的知識體系，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邊走邊看，感受更爲深刻。他眼中的長安城，雖有八水環繞，但歷經長期戰亂，年久失修，恰恰顯得破敗狹小，哪怕是富貴人居住的區域，也能常常看到倒流的污水，在各處角落裏散發出陣陣惡臭。

“難怪隋朝開國後，馬上就新建了大興城，這裏直接被廢棄了。長安啊長安，我能見證你最後幾年的輝煌，也是一種榮幸哩”趙開輕輕地搖了搖頭，站住了腳步，四處觀測了一下方位，轉向西北的街道而去。

他的店鋪兼住所，便在西北的九市之一，玄武閭書市。

循着腦海裏的記憶，趙開進入西市後，更感受到了長安接踵摩肩的繁華與熱鬧，沿街的店鋪，流動商販、雜耍賣藝、遊俠書生、西域胡人、婦女兒童，無所不包，充滿了市井的喧囂。

趙開饒有興致地穿梭在人羣中，在肩扛劍鞘，袒露前胸的遊俠兒身上梭巡着，落眼到露出半邊酥胸的鮮卑女子身上，恍惚中以爲回到了北京三里屯蹲着看美女的時光裏。那被打量的異族女子也不着惱，驕傲地挺了挺，還對着他這俊俏的書生拋了個媚眼。

可不得驕傲嗎鮮卑族如今統治着大周的天下，她的前胸，也同樣牽着着衆多男人的心呢。

趙開沒心沒肺地笑起來。他愛死這個奔放狂野的長安了

“公子、公子你怎麼一個人跑回來了”

一個脆生生的甜糯聲音在耳邊響起，把趙開從心猿意馬中拉了回來。他尋聲望去，側首兩步外，一位嬌小甜美的小姑娘俏生生地站在那裏，約摸十五六歲，頭上挽着兩個環形髮髻，一身翠綠衩裙，已經漿洗地有些破損，但仍頑強地遮蓋着盈盈一屋的細小腰肢，宛如風中的一杆翠竹，一雙水汪汪的杏眼看着趙開，滿是驚喜和擔憂。

“你是嫣然，謝嫣然”沒來由地，趙開心中涌起無盡的親近，跟看到久別重逢的戀人一般，興奮地衝了過去。

“嫣然，我回來了再也不走了你可想我”趙開不收控制地脫口而出，說完自己都愣了。心底暗暗懊惱，這小子殘留的旖念竟如此巨大，那你還如去入那勞什子的贅幹啥

“嗯，嫣然自然也想公子的，我們回家吧”

“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