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強練叫住劍伯：“莫大幾個終究是粗人，日後印坊也會陸續添加人手，合到一處喫飯，主僕不分，對謙之這個家主的威信有損。趙兄，不如買幾個僕從小廝回來，也好方便安排。”
劍伯沒說話，轉頭看向一臉微笑的少主。
趙開擺擺手，道：“先生吩咐的，我等照辦便是。依我看，直接劃撥兩個院子給先生自行安排，工坊和前鋪的書局分開，各起爐竈。”
想了想，趙開笑道：“這回叫莫九做回惡人罷，以你的名義，把院子對面的房子也買下來，兩邊院子打通，圍牆加高後，就不怕旁人窺視了。”
長安市集的規劃，都是前鋪後院，他們院子的北邊，是另一條街上鋪子的後院，各有圍牆，只隔了三尺寬的窄巷。對面樓上要是有心，能把趙開這邊的院子看個大概。
強練愣了一下，笑道：“謙之新入三萬貫，財大氣粗了。對街賣的是傢什百貨，你讓莫九去買，是想掩人耳目，實際上卻把雕版核心的工藝放到對面的院子去”
劍伯也聽明白了，臉上露出一絲讚許：“少主思慮周全，便這麼辦。莫九兄弟，我陪你去一趟對街，買下三個鋪子來。”
莫九正合幾個師兄交流第一塊雕版的心得，聞言喜道：“這麼快便要給我們手藝人置辦家業了麼那老漢便去一趟。”
趙開攔住劍伯，乾笑道：“此事就莫氏兄弟自己去辦，不能與我書局扯上關聯。另外，對面的鋪子既然是賣傢什的，那就繼續營業，莫先生隨便打些傢俱，想來也是喫香的。”
莫氏兄弟便咧嘴直樂，以他們良造的手藝，都是出入王公府邸雕樑畫棟的，平日根本不屑做這樣的小活。但趙開的意思他們都明白，便點頭應是。
強練揮揮手：“謙之想得周全，那你們便去罷。少花錢，多辦事，不能比這邊的貴了，用用手段也無妨。”
說這話的時候，閒淡如謫仙一般的強練不怒自威，顯露出上位者的威嚴來。
莫氏兄弟斂容行禮，自去了。
趙開心頭一凜，笑道：“先生這是怕買貴了，我會心疼麼”
強練橫他一眼，輕哼道：“你叫莫九去做這個惡人，難道不是因爲你太窮了麼”
謝嫣然掩嘴憋着笑，跑廚房洗碗去了，留下趙開與劍伯大眼瞪小眼，一臉尷尬。
劍伯很是知機地抱個拳：“相鄰四個院子的契書都拿到了，老奴還須去一趟京兆府，請官老爺過印上稅哩。”也匆匆跑了。
趙開仰天打個哈哈：“先生自便，我過幾日便要入宮，得溫習一下週禮纔好。”
強練看着趙開連滾帶爬的背影，嘴角浮起一絲笑意，自語道：“機智百變，秉性醇厚，是個上位者的好苗子。只是心不狠手不辣，缺些手腕，老夫還須多帶契一番纔好。”
次日清早，趙開才賴了一會兒牀，莫九便在書房裏叫喚：“公子，房契拿到了”
趙開正在羞惱，昨夜一場春夢了無痕，醒來才發現畫地圖了。傷勢一恢復，他這十七歲精壯的少年郎，無緣無故便會擎天一柱，久久不退。
手忙腳亂地換下了褻褲，趙開隨口說道：“先生辛苦，需要多少錢財，自去找劍伯開銷便是。”
隔壁書房裏響起一聲悶笑，莫九回道：“沒花錢，送的”
哐噹一聲，趙開直直推開房門，衣衫不整，狐疑道：“先生莫不是拿劍去搶了低調一些好”
莫九嘿嘿乾笑，昂然道：“老漢還真是帶着斧子去的，本想秀秀手藝。結果去了一看，這三個鋪子的店家是一個人，剛好是莫大的徒孫，直接就送了。不僅如此，連同夥計幫工十七人，全部接收了。”
趙開皺眉道：“他們算是墨徒麼是否可靠”
莫九斟酌着道：“不算，公子有所不知，墨家收徒極爲嚴苛，一般是十中取一，甚至更少。但這些不入墨家的外門弟子，也是信徒，遵循十人養一士的原則，以作備選。只要不涉及機密，可靠程度不成問題。”
“十人養一士”趙開訝道：“那是不是也能理解成，一個正式的墨徒背後，至少有九個夥伴隨從”
莫九愣了一下，似乎覺得說得太多，喏喏地道：“這個，這個人數差不多，不過很是分散，平日裏各有手藝活計，甚少來往，大家只聽鉅子一人調度。”
趙開來了興趣，追問道：“那你們分散在長安的墨徒有多少人”
莫九遲疑了一下，掙扎道：“公子，這個你還是問先生罷，老漢不知道哩。”
趙開雙眼眯了起來，直直地盯着他，一字一頓地道：“我待你們以誠，就該得到如此回報麼”
莫九連退兩步，挺直腰脊，垂手不語。
強練的聲音從書房門口傳來：“謙之莫要爲難他，長安城中有三百墨徒，大都是遊俠兒身份。莫氏兄弟學的是機關器械，沒見過幾個。”
強練飄然走進書房，後面跟着莫大三人，臉上含笑。
趙開展顏一笑，對着莫九揖禮，道：“原來如此，那是小子誤會先生了。莫怪莫怪”
強練不待莫九回答，便肅容道：“莫氏兄弟聽令，趙開是老夫選定的墨家二十七代鉅子，凡墨家之事，可知無不言，不得隱瞞。莫大，即日起，通過渠道把老夫這個消息傳給墨家弟子，免得產生一些不必要的摩擦誤會。”
莫氏兄弟躬身應是，又齊齊轉向趙開，鄭重地跪倒拜禮：“參見少主”
趙開卻是快速避開了，搖手道：“慢來，慢來先生，天下沒有強按牛頭喫草的道理。以你墨家上萬人的勢力，又組織嚴密，值此戰亂之際，哪怕佔個一州一城，也是易如反掌。爲何偏偏看上我這麼一個無權無勢之人，你要是不說清楚，我心難安。”
強練一副早知如此的樣子，笑道：“莫大，你來說說吧。”
莫氏兄弟跪伏不動，莫大的聲音卻清晰傳來：“稟少主，昨夜我等與鉅子商討良久，得出一個結論，這天下間沒有人比你更適合繼承鉅子之位了。無論是天下圖、還是刊印法，都是利國利民的傳世利器，無不透露出少主胸懷天下，心繫窮苦百姓的念頭。我等認定，只有你，才能讓墨家精神傳承不滅。”
趙開挑了挑眉，笑道：“這麼草率的麼先生，你可不要跟我說星象預測，我不信凡事都已註定，那還要努力作甚，混喫等死就好了。”
強練咳嗽一聲，道：“你們先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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