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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曾因國難披金甲(1)

赤宸一路西進,連克九關,渡過黑河,打到了敦物山。敦物山是軒轅最後的屏障,軒轅國滅已經指日可待,軒轅城內的百姓又開始收拾行囊準備逃離,士兵們也人人惶恐。

軒轅妭臨危受命,領兵出征,將士們譁然,朝內一片反對的聲浪,連象林和尹朱都爲軒轅妭捏着把汗,不明白爲什麼軒轅王和知未會一力支持軒轅妭。

軒轅王爲軒轅妭精心準備了最好的鎧甲,是選用他和纈祖的兩套鎧甲改造而成,金銀二色交相輝映——“穿上鎧甲,用你的威嚴去震懾住你的士兵和你的敵人!”

半明半昧的晨曦中,將士們站在軒轅城下,黑壓壓一片,沉默地等待着他們的主帥。

軒轅妭身着鎧甲走上了點兵臺,知未還是有些擔心,這個女子真能像她的父母一樣嗎?真能挽救她父母創建的軒轅國嗎?

軒轅妭按照軒轅王的教導,舉起了手中的劍,將士們發出吼叫,可他們的聲音只是一種儀式,沒有激情和力量。

軒轅妭又舉了一次劍,將士們的吼叫聲大了一點,可仍然沒有激情和力量。

象林和尹朱憂心忡忡地看向軒轅王,現在換主帥還來得及,不是穿上了軒轅王和纈祖的鎧甲,就能擁有軒轅王的膽魄和纈祖的機敏。

軒轅妭沉默地看着下方,那一張張年輕、緊張、茫然,甚至恐懼的面孔,可是不管再害怕,他們依舊選擇拿起武器,爲守護家園而戰。不知道爲什麼,她第一次真正理解了爲什麼母親和父王恩斷義絕,卻從不後悔付出一切,創建了軒轅國。

軒轅妭突然用力摘下了頭盔,頭一揚,一頭青絲散開,飄揚在朦朧晨曦中,“我是個女人,即使用這個頭盔遮擋住我的面容,你們仍然知道我是個女人,一個像你們的母親、妻子、妹妹、女兒一樣的女人,應該站在你們的身後,讓你們保護,而不是站在你們前面,帶着你們去攻打另一羣比你們更兇猛殘忍的男人。”

將士們用沉默表達了同意,象林氣得直跺腳,“這孩子,這孩子真是瘋了……”恨不得立即衝過去,挽回局面。

知未按住象林,“少安毋躁。”

軒轅妭開始脫鎧甲,邊脫邊往地上扔,金石相碰,發出清脆激烈的聲音,敲碎了寂靜。

片刻後,淡金的晨曦中,一個穿着青色束身箭袍的女子俏生生地站在點兵臺上,與幾萬士兵對視。

“你們以爲我想去打仗嗎?我不想!可是,我的父親輸給了赤宸,我的兄長輸給了赤宸,就是因爲你們這些男兒一輸再輸,我纔不得不站在這裏。我不想打仗,可我更怕神農的士兵長驅直入軒轅城,軒轅城是我的家,我不想沒有家!不想我的女兒被人欺凌,不想我的侄子對敵人下跪,不想母親的墳塋被踐踏!你們今日嘲笑我站在這裏,但我告訴你們,敵人已經打到了家門口,如果你們再輸一次,你們的母親,你們的妻子,你們的妹妹都會和我一樣站到這裏!你們這些男人保護不了我們時,我們即使拿着繡花針也要保護自己的家園和兒女!”

軒轅妭悲傷地盯着下方的將士,所有的將士臉孔漲得通紅,胸膛劇烈地起伏着。

軒轅妭看向擁擠在城門附近的百姓,用靈力把聲音遠遠傳出去,“潼耳關失守了,你們逃向鎖雲關,鎖雲關失守了,你們逃向黑河……你們一逃再逃,逃到了軒轅城,如今戰役還沒開始打,你們又打算逃了,你們想逃到哪裏去呢?再往西過了草原就是戈壁荒漠,你們已經沒有地方可以逃了!軒轅、神農、高辛都在打仗,天下沒有安寧的淨土,如果軒轅城破,你們就是沒有國、沒有家的人,不管逃到哪裏,都不會有安身之所,都是被歧視、被凌辱的流民。”

揹着包裹的百姓神色哀慼,一臉茫然。

軒轅妭指着排列成方陣的戰士:“他們現在出發,把腦袋放到刀刃下,就是爲了不讓你們再逃,能有一片安身之地,可你們卻根本不信他們,連你們都不信他們,他們究竟爲什麼而戰?敵人又如何能怕他們?”

軒轅妭對着戰士們,眼含熱淚,嘶吼着質問:“這一戰是站在家門口爲了保護你們的母親、你們的妻子、你們的姐妹、你們的女兒而戰,一旦輸了,敵人就會破門而入,你們會不會死戰到底、寸步不退?”

“會!”羞憤悲怒皆化作了勇氣,驚天動地的吼聲。

軒轅妭深深看了一眼城門兩側的百姓,翻身上馬,“出發!”

她當先一騎,絕塵而去,所有士兵都跟着她離去,鐵騎嗒嗒,煙塵滾滾,向着太陽昇起的地方奔去,原本明媚燦爛的朝陽都帶上了視死如歸的悲壯。

道路兩側的百姓,目送着大軍遠去後,一個兩個開始向城內走,正在打包裹的人卸了騾馬,把東西往回搬。更有那打鐵匠,呵斥徒弟把拆卸了的爐子都重新安好,一邊掄起大錘打鐵,一邊高聲叫嚷:“自己的家要自己保護,只要提得動刀劍的人都來領兵器,不要錢,不要錢!”

知未眼中有淚,微笑着點了點頭,對尹朱和象林說:“珩丫頭無須做軒轅王和纈祖,她就是我們軒轅的小王姬,是每個家裏的小女兒、小妹妹,所有戰士都會爲了保護她而死戰!因爲他們在保護的是自己的女兒、妹妹!”

軒轅王走到點將臺上,彎身撿起被阿珩扔掉的鎧甲,望向天際的漫漫煙塵,心內滋味複雜,有驕傲,有心疼,有愧疚,可是很快,一切的軟弱情感都被渴望征服中原的雄心一掃而空。

他對尹朱下令:“我們也要準備出發了。”

“是!”

尹朱跪下領命,知未神情漠然,象林莫名其妙地看着軒轅王和尹朱,出發?出發去哪裏?

軒轅妭任主帥的消息傳到神農族,魑、魅、魍、魎笑個不停,譏嘲着軒轅國已經無人,都要亡國了,卻只能靠一個女子來領兵作戰。

雨師也覺得納悶,軒轅還有開國老將在,他們怎麼會輕易認可軒轅妭?

風伯說:“不要小看軒轅妭,軒轅王並沒有老糊塗,他選軒轅妭必定有他的道理,那麼多人請應龍都沒有請動,她卻一句話就令應龍再次出戰。”

雨師躊躇滿志地說:“那我們就在敦物山決戰,看看我和應龍究竟誰更善於馭水。”

敦物山一帶水源充沛,有河水、黑水大小河流十幾條,應龍作爲水族之王,天生善於馭水,可以前的戰役,因爲主帥的原因,應龍從來沒有真正發揮出自己的實力,這一次軒轅妭顯然和應龍關係不一般,定會重用應龍。

衆人看着赤宸,等他定奪。

半晌後,赤宸說:“退!”

“什麼?”所有人都不滿地驚叫,這麼多年的辛苦,那麼多兄弟的鮮血,已經打到了軒轅王的家門口,只要過了敦物山,就可以直擊軒轅城,怎麼可能退?就是他們願意,他們身後一路浴血奮戰的戰士也不願意。

赤宸冷冷掃了他們一眼,衆人這才安靜下來,赤宸說:“軒轅士兵如今就像是被逼到山崖邊的狼,他們都知道敦物山是軒轅國最後的屏障,一旦失守就是把自己的家園交給了我們焚燬,親人交給了我們屠殺,他們爲了自己的父母妻兒絕不會失敗。”

雨師的表情有些不以爲然,“我們只需下令不許傷害平民,並且宣佈只要軒轅士兵投降,一定善待,將軒轅族的鬥志慢慢消解掉,他們也不見得會死戰。”

風伯默不作聲,赤宸以兇猛殘忍震懾住了驍勇善戰的軒轅士兵,可也正因爲赤宸的兇猛殘忍,軒轅士兵恨赤宸入骨,仇恨豈是幾個假仁假義的命令就能化解的?

赤宸指了指後面的駐兵營帳,“你以爲是什麼支撐着他們背井離鄉地冒死打仗?別把你那套仁義忠孝拿出來說事,對他們來說,不管軒轅王,還是神農王,只要給他們飯喫就是好國君。他們打仗不是爲了神農王,也不是爲了你我,他們就是仇恨軒

轅,因爲軒轅毀壞了他們的家園,殺害了他們的親人,他們要復仇!他們之所以一路追隨於我,就是因爲我能讓他們復仇!”

雨師也是一點就透的人,立即明白了赤宸的苦衷,赤宸如果命令他們不許欺凌軒轅族人,只怕這幫心懷怨恨的人會立即去投靠能允許他們復仇的人。

赤宸說:“守衛巢穴和雛鳥的小鳥連老鷹都可以逼退,我們沒有必要和軒轅在他們的家門口打仗,撤遠一點,他們的死志弱了,反倒更容易。”

風伯和雨師明白了赤宸的意思。如今的軒轅就像一個怒氣衝衝的人,拼盡全力出拳,他們避讓一下,讓對方一拳落空,反而是挫對方銳氣。

第一戰,軒轅妭下令由應龍領兵。

應龍沒有辜負衆人的期望,一出征,就把赤宸的軍隊逼退,逼得赤宸連退三次,退到了冀州。

軒轅士氣高漲,歡欣鼓舞,應龍卻在觀察完冀州的地形後很擔憂。

他對軒轅妭說:“我覺得赤宸下令撤退,並不是懼怕和我們在敦物山開戰,而是想選擇在這裏與我們決戰,這纔是對神農最有利的地方。”

軒轅妭同意,“這裏的地形的確對我們不利。”

應龍說:“我們可以向西南撤退兩百多裏。”他指指地圖,“這裏更有利於我們。”

“一旦下令後退,那就中了赤宸的計了,被國破家亡逼出的士氣會一瀉千里,赤宸肯定趁機追殺。你忘記我們出發那日,對所有戰士的誓言嗎?我們能做的就是不管生死,絕不後退,直到把赤宸打敗。”

士氣易散難聚,應龍悚然一驚,頷首道:“明白了。”

外面響起了擊鼓聲,傳信兵驚慌地跑進來:“神農要進攻了。”

軒轅妭視線掃了一圈周圍的將士,平靜地說:“那就把他們打回去。”

應龍命人吹響了進攻的號角。

自從第一次阪泉大戰,軒轅和神農之間已經打了十來年,死了幾十萬人,兩邊的士兵都身負家仇國恨,恨不得立即生吞活喫掉對方。

魑、魅、魍、魎布起了大霧,冀州曠野全化作了白茫茫一片,沒有人能看清楚路。神農士兵訓練有素,赤宸擊鼓鳴金,用聲音指揮着士兵前進後退,有條不紊地攻擊,軒轅族的士兵卻在大霧中失去了方向,被神農士兵無情地絞殺。

應龍立即命善於起風的離怨起風,想把大霧吹散,可在風伯面前,就如江南的拂面春風碰上了朔北的凜冽寒風。離怨沒有吹散大霧,反倒連自己都被風伯吹傷了。

應龍看不清楚戰場,只能聽到軒轅士兵頻頻傳來的慘叫聲,他焦急得想鳴金收兵。士兵們沒有經過操練,根本不可能根據聲音就準確地判定朝哪個方向撤退,甚至有可能彼此衝撞,死傷無數,但至少可以避免全軍覆沒。

他剛準備鳴金,軒轅妭說:“等一下,你來布雨,幫我布一場濛濛細雨。”

“雨氣只會加重霧氣,令我們的士兵更加難作戰。”

軒轅妭把一包草藥粉末交給他,“把這個有毒的藥粉混在雨中降下去,風伯就不得不吹大風,霧氣自然而然會散。”

“可我們的士兵不也會中毒嗎?”

“我早在他們的飲食中添加了解藥。”

應龍按照軒轅妭的吩咐準備行雨,雨師用鼻子嗅了嗅,察覺到空氣中水靈的移動,“奇怪啊,這樣大霧的天氣,軒轅已經寸步難行,他們居然還要降雨?”

赤宸望向西面,阿珩一身青衣,好整以暇地站在阿獙背上。赤宸忙下令:“雨中有毒,風伯,趕快起風。”

風伯立即起風,把濛濛細雨和大霧全吹散了。

剛能看清楚路,阿珩立即手拿海螺號角,邊吹,邊向前衝,軒轅士兵看到一個柔弱的女子都衝到了最前面,因爲大霧帶來的沮喪氣餒全被羞恥壓了下去,他們跟着阿珩,奮不顧身地向前衝。

神農士兵的隊陣被一往無前的士氣衝散,赤宸只能鳴金收兵。

軒轅士兵一路追趕,快到草地時,阿珩突然下令停止追擊,收兵回營。

魑、魅、魍、魎跳着腳罵:“臭女人,你怎麼不追了?”

阿珩回過頭,似笑非笑地說:“我們還不至於傻到往尖刀子上踩。”這裏所有的草都在赤宸的靈力籠罩範圍內,只要他一催動靈力,草葉就會全部變成刀刃。

大霧中,赤宸勝;追擊時,阿珩勝。雙方各自死傷了千餘人,算是不分勝負。

魍不甘心地盯着阿珩的背影,撓撓頭不解地嘟囔:“她怎麼就知道大哥在草地上做了手腳呢?”猛地一拍大腿,問赤宸,“你怎麼就知道她能在雨中下毒?天下間可沒幾個人能這麼精通藥性。”

風伯偶然見過一次阿珩的真容,知道她是赤宸的情人,剛纔,當大霧散去,他看清率領軒轅大軍追殺他們的人是阿珩時,震驚地愣住,這才知道她就是軒轅的王姬,高辛的王妃,下意識地立即去看赤宸,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赤宸眼中一閃而逝的痛楚。

赤宸沒有回答魍的問題,起身徑直走了。魅極其小聲地說:“我聽過一個謠言,說赤宸和軒轅妭有私情。”

風伯第一次動了怒,疾言厲色地說:“以後誰再敢胡說,我就割了誰的舌頭。”

風伯出去尋赤宸,發現他獨自一個坐在高處,默默地眺望着軒轅族的陣營。

天色轉暗,飄起了雨夾雪,赤宸卻沒有離去的打算,任由雨雪加身,仍是望着遠處的千帳營地。暗夜中,風一陣,雨一陣,千帳燈火寂寂而明,映照着破碎山河,赤宸的背影也是無限蒼涼落寞,風伯心中陡然生起英雄無奈的傷感。

風伯走到赤宸身後,拿出一壺酒,笑嘻嘻地說:“你怎麼跑這裏來了?來來來,喝酒!誰先倒下誰是王八!”男人都是做得比說得多,寧願流血不願流淚,風伯不會安慰人,赤宸也不是那種會細訴衷腸的人,風伯能做的就是陪着兄弟大醉一場。

兩人喝酒像喝水,沒多久風伯喝得七八分醉了,笑說:“聽說你們百黎的姑娘美麗多情,等這場戰爭結束了,我就去百黎討個媳婦。”

赤宸喝着酒,搖搖頭,“你不行,我們的妹子不愛哥兒俊,只要哥兒會唱歌。”

“誰說我不會唱歌?”風伯扯起破鑼嗓子開始亂吼,赤宸大笑。

風伯不滿地說:“你嫌我唱得不好,你唱一個。”

赤宸凝望着夜色,沉默了一瞬,竟然真的開始唱了。

哦也羅依喲

請將我的眼剜去

讓我血濺你衣

似枝頭桃花

只要能令你眼中有我

哦也羅依喲

請將我的心挖去

讓我血漫荒野

似山上桃花

只要能令你心中有我

兄弟們

我死後請將我埋在她的路旁

好讓她無論去哪兒

都經過我的墓旁

蒼涼的歌聲遠遠地傳了出去,帶着無限悲傷,在這國破家亡、山河破碎的時刻聽來更覺心驚,風伯的酒都被驚醒了,愣愣地看着赤宸,半晌後方問:“這樣決絕的情歌該怎麼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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