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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雪日血紅 第三十二章。起牀氣(三)

舌根在泛上鐵鏽味,腹部縫合還不到一天的貫穿傷口又被撕裂開,經大熊這麼狂暴一撞,陸遠骨子陣陣發酥,由內到外的痠痛疲累感衝擊着他,這種疲乏,連劇痛都無法剋制住,就像是快凍斃前,人不會掙扎,反而要迫切地脫掉衣服,擁抱雪原,屆時,誰能攔住?

陸遠竭力深呼吸着,冰冷空氣灌進肺,臉龐浮起暈起喝醉酒般的緋紅,饒是如此,步槍仍然牢牢指着大熊,無論身體在多麼強烈抗議着,都無法蔓延到陸遠雙臂。

大熊猶疑地低吼着,它提着幾乎要徹底斷開的左前肢,而暴露在空氣中的顱骨迅速凝上了粉紅色冰屑,碩大的黑鼻子在噴出血沫,顯然三發榴彈倏忽間直接命中頭部,叫這個望而生畏的巨獸也殊爲難受。

陸遠狠下心來猛咬一下舌尖,不退反進,前突兩步,槍口未散盡硝煙,脈衝光早已讓下掛榴彈口薰地如同烤藍,扣着扳機,力量就絕不逝去。

陸遠黑白分明的眼睛筆直對着大熊茶褐色的小眼珠,他揚着下巴,眼神與步槍的瞄準具連成一線,縱然雪絲飄舞或是近在咫尺的獠牙熊爪都不足以動搖,他就這麼沉靜地看着,永遠沉靜地看着。

他畏懼死亡麼?

不,該是死亡畏懼他。

大熊不安地刨動着後肢,喉嚨在含糊地吼叫,它的崽子就這麼被面前這個傢伙剝皮充作了戰利品,但當暴怒褪做了憤怒,那股與生俱來的本能也在剋制着它繼續前衝的怒氣。

它頭一次感到了今日的雪是如此的冰冷透骨,秋季好不容易貼到的數百斤脂肪也無法攔住。明明這個傢伙個頭跟它一比純是玩偶,但那個會冒火的黝黑小“樹枝”真真切切地教它體會到了消失掉很久的威懾。

就像面對着蚺蛇時,它不知道蚺蛇囊袋裏還存着多少毒液,蛇也不敢去賭它究竟剩了多少氣力。

“嗚吼~”大熊咧開大嘴,血水淌下獠牙,迴應它的就是一串子彈。打進柔軟處的6.5mm重彈讓它閉上嘴巴,哀鳴着退後。

陸遠壓下槍口,胸口最大地鼓起,無殼彈飛速燃燒後的蒸汽拂到了他的額角,頭盔內側的一顆汗珠似是被擾動了,緩緩滑落,帶着大熊悲怒的嚎叫聲滑落到了陸遠衣領裏。

“啊!!”陸遠啞着嗓子咆哮着,他邁着步,看着子彈穿透雪幕,追着大熊打去,一朵朵血花綻開在他腳下,漸漸暈開。

陸遠終於停住射擊,他捂着胸口,白茫茫一片紅,他一瘸一拐地拖着腳,拄着槍,揹着熊崽毛皮,他的眼睛仍然在看着前方,晃動着的繁密雪幕,陸遠的思緒也確如這永無停歇的雪,誰知道等不等地來解凍的那刻?

陸遠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了野兔旁,默默的,也是唯一的鐵色野兔等來了主人。陸遠拉開車門,用盡最後一分力氣扔開燃料箱,闔死車門,便再也支撐不住,一頭撲倒在車廂。

一條淡淡的血路悄悄地不見了。白雪總能叫一切都像太陽昇起的第一刻那樣。

就像是將睡未眠前臨近失去意識那樣,陸遠趴在車廂地板上,潛意識仍在奮力掙扎着,想要把軀體拽起來,但終究無能爲力,那個心扉的小人困在灰暗地域裏,呼喊跳躍着,良久,陸遠才動了動指頭,然後像定格住了般,極其機械地把自己倒了個個,靠坐起來。

陸遠嗓子堵得慌,脫下步槍,熟料剛捱到肩膀,即是筋斷骨折般的痛苦,陸遠疼地倒吸一口涼氣,像是打開了一個開關,蟄伏下去的痛覺一齊涌了出來,陸遠當即一口咬住左手食指,扒着箱子挪到急救箱,掏出萬能治療儀往自己身上一蓋。

治療儀迅速給出了報告,巨力撞擊使得陸遠內臟均有不同程度損傷,最嚴重處莫過於脾臟破裂,所幸陸遠當時扎過的急救針抑制了出血,否則陸遠根本撐不到走回野兔這來。

與陸遠對峙的大熊都快有野兔履帶車那麼壯碩,就算外骨骼堅固無比,卸掉了絕大多數衝擊,但陸遠照樣折了3根肋骨,胸腹大片大片淤青,這沒什麼,綁上彈力胸帶過上十天半個月就沒事了。

但最煩的是陸遠左肩被撞得脫臼了,而且陸遠堅持握槍射擊,更是讓脫臼處腫的十分厲害,治療儀沒法治癒這種骨骼移位傷勢,換言之,只能陸遠自己處理。

人是很難單手開車的,槍是能單手用但跟自廢武功毫無二致,想穿過荒涼得毫無煙火氣的雪原,就不能有一點脆弱之處,陸遠看了看急救箱裏餘下不多的鎮痛劑,苦笑一聲,只騰出塊供自己躺下的空地。

陸遠慢慢地仰起上半身,左腳伸直,雙手抱住弓起來的右腿膝蓋,他吞了口唾沫,開始身體往後倒,同時伸髖,肩膀逐漸被拉直。非人劇痛一下子叫陸遠陡然渾身大汗,憋得額角青筋暴起,陸遠不待等痛感稍有緩和,便再次重複這個過程,陸遠嘗試了許多次,每一次皆是痛到流淚衝動,但他能流給誰看?自己麼?

“咔噠~”一聲輕微響聲宛如天籟之音,陸遠長長喘息着,肩膀傳來的酥麻感表示他又重新掌控住了這個部分。

仍然沒到休息的時候,陸遠繼續包紮好其他傷口,特別是樹杈造成地貫通傷,陸遠這次沒苛待自己了,注射了半管鎮痛劑,然後給傷口打上封閉針,避免進一步感染惡化。

晃晃悠悠地站起,把燃料箱放回該有位置,坐到駕駛位,陸遠一擰點火扭,氫棒順暢地抽走置入引擎,發動機旋即“轟”地一下劇烈震顫起來,雖是點上火,但震動得讓陸遠都要坐不住了。

陸遠深恨地一拍額頭,踢開車門,還沒走到引擎蓋前,陸遠就知道糟了。

引擎蓋整個凹陷下去,偌大一個巴掌印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那頭大熊乾的,它一定是嗅到了引擎殘留的氫棒氣味,想掀開來看看還有沒有那種“香甜”的糖棒,既然打不開,怒氣一來,便朝引擎瀉火,大熊重量按噸位算肯定是不會錯的,拍壞了陸遠真沒法怪別人去。

只消掀開一看,陸遠就曉得這損傷他修不了,氣缸都他嗎癟了,能發動都是奇蹟了,而且主引擎就壓根沒啓動,剛纔的震動是產生輔助動力的渦輪造成的。陸遠最多按着維修手冊更換掉幾節傳動杆,其他的只好聽天由命,能開多遠是多遠了。

這時候陸遠也沒法嫌棄,開動野兔,果然,在抖動地要命的情況下,也才跑出18公里時速,陸遠還不敢測速,生怕撂挑子那可就真完了。

好歹前方是茫茫雪原,山脈、林子都暫時不見,野兔的巡航模式是好的,陸遠這會兒還能靠反重力模塊微微懸浮起來休息,眯了沒多久又心疼能源給關了,便開始炮製熊崽毛皮。

狩獵在宙盟是最奢侈的運動,宙神星禁止任何形式的狩獵,其他星球也只能在科學院轄屬的生態圈超出蓄積量後才准許捕獵一部分,陸遠沒服役前是在強手如雲的三一軍事學院,雖是沒能擠進前十名“佩劍組”,但也排名不低,但他也沒聽聞一向走路都是橫着走的“佩劍組”有誰打過獵。服役後自然更是妄想了,日冕號的生態圈動物全是艦隊醫官的心頭肉,水兵流傳說搞只雞喫比搞一個女鐵馭還難,當然作爲當事人之一的陸遠不這麼覺得罷了……

這也算某種形式的小補償,有拍過地球北斗星圖,有獵過噸位級的猛獸,陸遠自覺回去以後寫本自傳必定是要大賣的。想到如此,陸遠傷口也沒那麼疼了,仔細地颳着毛皮下的血結。

白日夢素來是要不得的。陸遠剛想象完白霽月看到這件棕熊毛皮後的驚訝表情,戳破他白日夢的事就來了。

“嘀嘀~非授權生物接近,嘀嘀~非授權生物接近。”天氣時有好轉即會自動飛出探查地形的無人機傳回警報,陸遠拉過平板,很清楚地看到野兔兩側數百米外,有數十個標記爲攻擊姿態的“士兵”在平行跟進。沒辦法,無人機的作戰識別系統裏可沒錄入珍惜動物。

陸遠看了會兒就懶得理會,應該是在成羣捕獵的雪原狼羣,畢竟有一頭落單的棕熊受了重創,趕去開宴會沒什麼奇怪的。但他繼續颳了會兒毛皮便覺得不對了,這個狼羣應該即刻消失在與他相反的方向啊,怎麼一直在伴隨野兔行進?

是手裏的毛皮氣味?不可能,野兔的三防密閉系統還沒壞,淡淡血腥味是招不來狼羣鍥而不捨追擊的。

陸遠拉高車窗,用望遠鏡觀察着狼羣,這些清一水兒毛色菸灰的健壯雪狼都談不上全力奔跑,頗爲悠閒地跟住時速保持在15公里左右的野兔,它們湖藍色的瞳子並非在看着野兔,而是互相打鬥玩鬧,只有領頭的,比其他狼更大了一圈的狼王在警惕觀望。

這是湊巧碰到了麼?陸遠疑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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