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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雪日血紅 第三十四章。讓狩獵開始

一簇火苗升騰起,被鼻息吹得幾有搖晃,“呼呼”地差點熄滅,火苗湊上了一支菸卷,點成暗紅,旋即隨着主人的嘬動而亮紅,成了昏暗裏唯一的豔色。

一口煙霧噴出,緩緩不散,陸遠雙腳架着方向盤,軍靴底尚未凝透的鮮血一線如珠滴落。“嘀嗒嘀嗒”,幾滴落到逐漸冰冷下來的車廂,幾滴順着翻領皮毛流淌,最終隱於雪白中。

血是狼血,毛是白毛。

陸遠揪起衣袖,擦了擦額頭,一股冷兮兮的疼,他渾不在意,只來回擺動着打火機翻蓋。

“叮~”一聲清脆翻蓋敲擊,燃燒殆盡的菸灰鬆散地揮舞在陸遠身旁,悠悠不落。

陸遠手腕一振。“叮~”亮銀色翻蓋撞到點火槽,打火石砰然轉動,一枚火星飛過浸滿了煤油的芯,一束火苗再度升起。

閃過陸遠冷峻的眉角,擦不淨的冰雪被火光一灼,便成了蜿蜒的硃紅,渾似還在流淌的熱血。

野兔在失掉溫度,停熄了的發動機像是老人嚥下了最後一口氣,也許靈魂還困在軀殼中,所以還沒消盡的機械慣性仍在單調復進着,試圖拉起下一組傳動杆,去帶動這輛倒斃在風雪裏的大野兔。

煙漸漸燃到了指頭旁,中指已有灼燒的痛感,但相比起陸遠渾身傷痕,這實在不算什麼,陸遠吸完最後一口菸絲,扔開菸蒂,連踩滅都不必。

沒法合攏的車窗風擋在滲進寒風,陸遠微微仰着頭,雙手捧起頭盔蓋住,呼吸聲陡然清晰,他提起擱在手邊的步槍,一步一沉重,好比此時被野兔鏟角叉做三截但支離破碎許久的大熊,難言生氣。

陸遠反手拎起滾落在車廂臺階下的氣罐,甩中車門砸開,風雪終於得償所願,倒灌進了它們始終攻不破的堡壘。

狼嚎聲此起彼伏,陸遠衝進雪幕裏,咆哮着,朝天點射的槍焰照亮了一片天際,他踏着狼屍,吼叫着,沒誰分的清,是狼嚎勝過了人吼,或是人吼壓過了狼嚎。

在荒原上狩獵過半生的狼羣終於止住了越來越沒有意義的嚎叫,之前的圍攻裏,它們損失了太多同伴,甚至爲了搶回屍體而斃命更多,於是狼羣開始沉默地望着陸遠在獨自吼叫。

狼牙皆是染血,它們聞着濃重的血腥味,但沒一隻狼選擇踏過那條無形的線,它們在看着依然雄健的頭狼,低低地嗚咽着。

這一夜還不夠長麼?

雪原很少有明月夜,而頭狼的厲嘯衝向的也不是月亮,指的是那個擊殺了十數頭雪狼的人類。

嘯聲連綿不絕,落到陸遠耳中很快融得乾淨,他聽過了的恐懼嘯聲多了去了。

夜視鏡中茫茫綠點紅點退散了,於是陸遠低頭苦笑幾下,靠在車門邊垂下步槍,他知道,他撐過這一夜了。

這一夜,確實很長。

……

數小時前。

“轟!”野兔避無可避地撞上決死攔截的大熊,這頭面目猙獰的大熊徑直人立而起,與相撲運動員般矮身衝刺,筆直砸中野兔的前引擎蓋!

野兔驟然如同一個被大塊骨頭噎住喉嚨的人般哀鳴起來,整輛車被大熊壓得車前猛墜,車尾高高翹起,饒是陸遠繫着安全帶,也不由得額頭重重撞在了方向盤。

“該死!”顧不上去擦額頭溫熱鮮血,心知壞事了,陸遠瞬間掣出方向盤下的手槍,對着徹底壓癟、僅剩一絲鐵皮的風擋一連打光彈匣。

子彈入肉的悶響,叫陸遠知道這種空尖彈根本侵徹不進大熊軀體,陸遠情急之下,拔出榮譽短劍,殘刃剖開風擋,火星也不起一絲,順如刀切黃油,削開了大熊偌大皮毛,熊血瀑布般澆了陸遠滿頭滿臉。

之前本就被陸遠槍榴彈暴擊重創的大熊擋住野兔行進已是強弩之末,這時又遭短劍削肉。如陸遠預計,大熊瘋狂掙扎出被它砸凹進去的風擋,透過裝甲縫隙,暗夜裏的大熊鮮血四溢,但它沒有退走,高高立起,繼續朝着引擎蓋,重重砸下!

“鐺!嗚~~~”陸遠再次被震得差點翻出座位,野兔發動機當即嗚嗚咽咽地功率驟減,陸遠立馬明白大熊這是想打垮陸遠賴以存身的載具,見鬼!這只是一頭熊,怎麼會理解到這種程度?

沒時間去想雜事了,陸遠放低座椅,解開安全帶,滾到地面,幾乎是匍匐着爬到車廂,拿起加掛了槍榴彈的步槍便踢開後車門,竄到車前,極近發射榴彈!

大熊人立而起,即便趴在引擎蓋上,也比野兔高了一截,感覺到陸遠來了,緩緩轉過熊首,一隻被雪填滿的空洞眼眶,一隻通紅的血眼一齊盯着陸遠,它想咆哮,但陸遠看見野兔的車前撞角剷刀已深深扎進刺入了大熊肚腹、肩膀、後肢,完全釘住了它!

它不可能有活路了!

陸遠遲疑了零點幾秒,三連發榴彈射出,轟然間炸沒了大熊整個頭顱,碎肉血糜紛落陸遠全身,靴子踏過堅硬的雪原,只有“吱吱聲”,腋窩夾過槍托,陸遠走到大熊旁,伸出手拍過大熊皮毛上的雪,毛髮根根如刺挺立,不難想象,這是頭不折不扣的雪原霸主,就算是黑蚺,恐怕也討不了好處。

這是在尋死?

陸遠推上榴彈筒,掉出三隻空殼,填上新的脈衝榴彈,靜立原地,看着死去的大熊,他早就猜出這是母熊了,他打死了它三個幼崽,剝下皮毛充當禦寒衣物。是,大熊有充分理由追殺自己到死,但是,以這樣的方式決絕地近乎自殺撞向野兔?

值得嗎?

陸遠無法給出答案,因爲已經有其他生物給答案了。

狼嚎。

陸遠極快地端起步槍,瞬息間扭回過上半身,微微歪過頭,透過瞄鏡,那些消失於雪幕間的狼羣在折返,它們在全力迫近,它們的狩獵本能會比陸遠更早明白雪原霸主隕落了。

現在是冬季,它們永遠很飢餓。

一個念頭飛過陸遠腦海,陸遠頃刻間想清楚了大熊這是要做什麼,它在獻祭。

它明白,一個小小的雙足動物舉着一根像樹枝樣的棍子就能擊傷重創它,那麼無論是偷襲還是強攻,它一個都不可能敵得過陸遠三發榴彈。它沒有可能向躲在野兔履帶車裏的陸遠復仇。

但它同樣不可能就此離去,那兒,藏着它的幼崽血淋淋的毛皮,血淋淋地呈現在它眼前。它是一頭母熊,永不容許陸遠就此離去。

它在自己獻祭給狼羣。

撞死在野兔前,只要野兔還想前行,就必須帶着它,就不可能不引來其他掠食者。

協議?

讓狼羣分食自己,分食陸遠。

陸遠眼神沉寂下來,他習慣性地撥過拉機柄,檢查過導氣模式是不是連發,眼角餘光便是隻剩下能令所有雪原動物瘋狂的大熊屍體。

夜風愈發陰冷,一雙雙或是冰藍或是磷綠的眼瞳在注視着陸遠,狼羣也很明白,這是它們獲取冬季寶貴脂肪與熱量的唯一障礙,況且,在奔馳追擊受傷大熊期間,陸遠還“無理由”地擊斃了兩頭雪狼。

這是血仇,以族裔抱團存續荒原的狼羣不會放過他的。

狼嚎開始轉換聲調,一改悠長消聲,改爲長短調,前後左右皆有,意味着狼羣在追蹤大熊時就已完成了對野兔的包圍。

陸遠瞥了眼基本被大熊撞破了的車窗風擋,心知事不可爲,他有心立刻上車,但暴露出後背絕不是好選擇,他緩緩貼近了車門,夜視鏡裏狼羣看起來像是在數百米外,不過陸遠並不會天真地認爲就是這樣。

永遠是狼先盯住獵物。

陸遠一手握住車門把,假裝側過身,並無反應,陸遠兩手握住,後背露出的一瞬間,風聲乍起!

陸遠即刻間單腳一蹬,整個人向後彈去,最堅硬的後背就這麼慢直直地撞向了飛撲過來的蟄伏雪狼。

嘴巴對上了外骨骼鋼板,雪狼反倒是被陸遠給反着壓到了雪地上,不待雪狼發力起身,陸遠直接把手臂伸到了狼嘴前,任由它不假思索地咬下,陸遠由此反手揪住狼後脖頸皮,像提溜一隻小狗般舉起。

陸遠冷笑一聲,重重砸下狼頭,踩住狼腰,按着狼頭便是槍口抵到狼眼睛上打響。

“來啊。”陸遠輕輕說道,外骨骼蓄力,一腳踢飛了狼屍,踢回給籌謀這場狩獵許久的狼羣。

“來啊!!!”陸遠吼道。

荒原風雪夜,狼羣在遠處凝視着天地間唯一的光亮,那是開啓了全向車燈的野兔,除了那些潛伏過去的偷襲者,其他雪狼都依然是等候着,毫無疑問,它們圍住了野兔,這是一場未竟的狩獵,它們的狩獵隊形落了個空,沒有誰預料到受重傷的大熊會離開山崖矮林,也預料不到大熊會這麼死去。

頭狼嗅到了鮮血味,渴求已久的熊血,狼是不冬眠的,但荒原一年裏有六個月都是冰天雪地,意味着它們必須要承受更久的飢餓,忍耐從不來是什麼好詞彙,它輕輕刨了刨雪地,弓起身子。於是所有的狼都隨着弓起身子。它們奔跑着,堅硬的雪原也會被燃起火苗。

讓狩獵,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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